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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五天前。
市立SY附屬中學高中部。
高一七班窗外那棵樹冠巨大的梧桐樹遮住了教室一側近乎一半的窗戶,起風的時候,整棵樹在秋風裏嘩啦嘩啦地抖動着金黃的大葉子。
一些枯黃了的飄落在地上,打了幾個轉之後,被風卷到樓南側的小長廊下,在那裏纏繞着一片老樹藤,藤下堆滿了半青半黃的秋葉。
李念謠坐在窗邊,半趴在書桌上,用課本遮住臉,出神地看着窗外。
樓下籃球場上有高年級的在上體育課,七八個男孩子在打籃球,空曠的籃球場上時不時傳來“砰砰”的籃球敲地的聲音。
講臺上,幾何老師拿着三角板正在畫一個不規則六邊形。三角板很大,他極力地歪着身子,将兩點之間的線連好:“在這裏将兩點相連……然後呢?誰知道怎麽算這條邊長?”
“将AP連接。”底下有人回答。
“對了!”幾何老師誇了一句,面對着黑板,在多邊形外用粉筆點了一個點,标上字母“P”,然後頭也不回地說:“所以,我在這裏放一個P……”
李念謠的同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念謠扭過頭,瞪了他一眼,低聲問:“笑什麽?”
同桌捂着嘴,邊笑邊指着講臺悄聲說:“他說他在這裏放一個屁……”
李念謠狠狠白了他一眼,覺得他很幼稚 - 事實上她覺得班裏所有男生都很幼稚。
除了一個人。
她忍不住看向斜前方的一個身影。那個人根本沒在聽講,而是在看一本書。就在李念謠望他望得出神的時候,他忽然擡起頭,向李念謠這邊掃了一眼。
李念謠吓了一跳:那感覺就像他知道她在看他一樣 — 只是淡淡一瞥,目光卻很犀利,吓得李念謠下意識地把頭低了下去。
過了十幾秒,等李念謠再偷偷擡眼看他時,那人的側臉一如既往地平靜柔和,依然在看書,就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李念謠舒了口氣。
但已往對那人的那種印象在這一瞬間更加強烈了: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她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但他就是與衆不同。她指的不是他是學霸這件事,而是他身上其它的一些東西,而跟這些“其它的東西”相比,“學習好”這件事是他身上最平淡無奇的一個優點。
李念謠感覺他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永遠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正在李念謠胡思亂想的時候,幾何老師忽然說道:“一會兒下課大家先不要走,學校有廣播,是關于咱們班皇甫清志同學獲獎的事。這次皇甫清志同學參加的團隊在世界級比賽上拔得頭籌,是他個人的一大榮譽,也給咱們學校、咱們班級争了光,現在全班同學對他表示一下祝賀。”說完帶頭鼓起了掌。
班裏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李念謠望着的那個背影從書中擡起頭來,幾何老師沖他贊許地點了點頭。李念謠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看到掌聲結束後,他又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下課鈴聲這時響了,幾何老師把班級秩序交給了班長,拿着三角板離開了教室。
按照幾何老師要求,教室裏沒有人動,不一會兒喇叭裏果然響起了廣播:“……課間廣播,在本次全球Pwn2Own黑客大賽上,由我校高一七班的皇甫清志同學參賽的隊伍獲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為我校……”
剛廣播到這,皇甫清志忽然站起身來,将桌上兩本書拿在手裏,眼看着要離開。班長急忙起身攔住:“皇甫,在廣播你的事呢,你去哪兒?”
皇甫清志摘下眼鏡別在領口,露出一張清秀得有些冷淡的面孔:“教務室。”
他一走,其他同學也沒人願意再繼續聽廣播,班裏響起一片桌椅碰撞的聲響,男孩子吵嚷地從教室裏跑出去了。
江舞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皇甫清志的背影,有種若近若遠的恍惚感:其實她和皇甫清志初中就在一個班,甚至還同桌了一段時間,但江舞子卻感覺自己就像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
初中三年她跟皇甫清志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即便說話也是最普通的交流,比如她隐約記得她當組長的時候,向他收過作業:“皇甫清志,你的數學作業交了嗎?” - 大概就是這種。
而且江舞子敢肯定,跟他僅限于這種交流的人當時在班上絕對不只她自己,事實上可能有很多同學都有這種感覺 - 皇甫清志不太合群。
在她三年的初中生活裏,皇甫清志給她的印象一直很模糊,除了永遠霸占各種第一以外,她好像想不起來任何有關他的事。
後來為了能直升本校高中部,初二下半年,江舞子頭懸梁錐刺股地苦學了大半個學期,終于如願以償地考入了初三年級重點班。
收到重點班錄取通知書那天,江舞子的母親江小舟給江舞子做了滿滿一桌好吃的,江小舟還特地買了兩罐啤酒,母女倆都很高興,晚上躺在被窩裏聊天聊到了半夜。
江舞子考上了重點班對江小舟來說之所以那麽高興,是因為市立SY附屬中學的初中重點班能夠保證這個班的全班學生都直升本校高中部 — 唯一的條件是中考前的這一年,這個班裏的每一名同學都要确保自己有資格留在這個班裏。
确保資格的意思就是:這個班一共三十六名同學,也就是全年級的前三十六名,如果誰哪次期末考試滑到三十六名之外去了,就要退出這個班。換句話說,只要有資格留在這個班裏,本校高中部一定招收。
當然,如果有并不想考本校高中部、也不想進重點班的學生,排名時就剔除這些學生,依次順延,從剩下願意考取高中部的學生裏取前三十六名進入重點班。
而校方設立這個重點班的初衷,也是為了确保本校的升學率。
江舞子的學習成績一直屬于不好不壞的那一撥。
全年級一共三百多人,進重點班前,她一般都是五、六十名左右;後來進了重點班,為了保留資格,她學習努力了許多,成績就一直在二十五六名上下徘徊。
因此對江舞子來說,确保留在重點班就是她初三全部的、唯一的目标,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 直升本校就是最令她和媽媽心滿意足的結果。
就因為這樣,初中時的江舞子幾乎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實現自己的個人目标上,她根本沒注意過像皇甫清志這樣的天才少年究竟會去哪裏。
皇甫清志跟除他以外的全班任何一個人,都像活在兩個不同的時空裏。全班同學都理所當然地覺得,皇甫清志的去向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能夠妄自揣測的。
所以當聽說皇甫清志跟自己一樣也進了重點班時,江舞子和所有其他人一樣吃驚。
但大家都在心裏暗自篤定:他大概只是不願意跟其他班的差生待在一起才進的重點班,畢竟試驗班裏是全年級的前三十六名,都是尖子生。等到中考之後,他還是會去他該去的地方的。
徹底讓所有人驚掉下巴的,是高中部發榜那天。
皇甫清志的中考成績滿分,卻妥妥地進了市立SY附屬中學的本校高中部。而且讓江舞子意外的是,自己居然再次跟皇甫清志分到了同一班。
開學第一天,當皇甫清志一如過往三年出現在高一七班的教室門口時,江舞子有種自己重新回到了初中上課的錯覺。
江舞子順着記憶正沉沉地想着,忽然感覺有人輕推了自己一下,擡頭一看,是吳吉祥。她在江舞子旁邊坐了下來:“你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
江舞子看看教室門口,幾個男生正嬉皮笑臉地舉着濕趴趴的拖布對打,髒水甩得到處都是,掉在幾個女生的身上,激起一陣尖叫,而皇甫清志早已經不見了。
江舞子收回目光,回答:“我在想皇甫清志。”
“想他幹什麽?”
“我在想他為什麽會在咱們班?”
吳吉祥雙手托住臉,像一朵綻放的向日葵似的用幾個手指輕敲着自己的臉頰:“這有什麽可想的,分到咱們班就在咱們班了呗!”
“可我總覺得他不該待在這裏。”
“為什麽?”
“在咱們校讀書,對他來說有什麽好處呢?你想……”江舞子直了直身子,認真地看着吳吉祥:“學校裏學的這些東西他早就已經會了,你沒發現他每天都在自學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嗎?我敢肯定他學的東西比咱們現在學的東西難多了,那他為什麽還要來上學呢?”
吳吉祥歪頭想了想:“也許他除了來學校,沒有其它地方可去吧?”
”他可以待在家裏自學呀,還沒有人打擾。”
“家裏只有他自己,但學校很熱鬧,他或許是怕寂寞吧?”
“可是他在學校也從來不理人。”
吳吉祥最後聳了聳肩:“那我也不知道了,其實我覺得他有點怪。”
江舞子想了想,然後自言自語似的說:“我覺得他不是怪,只是我們不容易理解的那一類人。”
吳吉祥卻好像不願再想這個問題了,她托着腮幫子發了會兒呆,忽然眼中一亮,湊近江舞子低聲說:“你知道嗎?餘惠美要過生日了,她想開個生日派對,我剛才看見她在畫請柬呢。”
話題一下轉得有些快,江舞子愣了愣,扭頭往餘惠美的座位上看去。靠牆一排第五個,坐着一個剪着齊耳短發的女孩子,就是餘惠美。
她父親是某大型企業的董事長,因此家裏條件很好,聽說家裏還有一棟像宮殿一樣的別墅 - 這都是同學之間傳的。但餘惠美本人卻很低調,從來不提自己的家境 - 除了有時校門口會有豪車來接她,開車的總是她家的司機。
餘惠美長得并不算非常漂亮,卻永遠都很精致:深栗色的俏麗短發,蓬蓬地充滿光澤感,看來很平常但其實被精心地打理過;玫瑰色的柔亮的嘴唇 - 學校不許女同學塗帶顏色的唇膏,但她的嘴唇總有一種天然的好看:或許也是精心處理過的。
圓潤的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塗着淡粉色的透明指甲油,偶爾江舞子見她翻書的時候,白嫩細長的指尖閃動着晶亮細小的光澤,特別好看。
餘惠美的學習成績也不錯,聽說她父親對她管教十分嚴格,考試成績基本在全年級前十名內浮動 - 是個沒什麽可挑剔的富家女:這是大家對餘惠美的一致印象。
“她生日是哪天?”江舞子悄聲問吳吉祥。
“就是後天。”
江舞子望着低頭寫字的餘惠美,覺得她畫請柬的樣子很認真:“邀請的人不多吧?所以才一張一張地親筆手畫。”
吳吉祥搖了搖頭:“說是要邀請全班同學,但估計不會所有人都去。”
“真的嗎?”江舞子有些意外,“在哪裏?”
“就在她家的別墅。”吳吉祥說着,露出興奮的神色,“如果她邀請咱們,咱們一起去吧!聽說她家院子裏有一個很大的游泳池。”
“這種天氣在外面沒法游泳呀,會很冷的。”江舞子撐着下巴,“而且我可能去不了。我住校,晚上十點半就要熄燈了。”
“可以的。”吳吉祥瞧了瞧教室裏另外幾個女生:“李念謠她們也住校,她們肯定會想辦法的。”
江舞子再次瞧了瞧餘惠美:“……收到邀請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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