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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秋隽人讓江舞子氣得很想抽根煙,但一摸兜沒煙了,他一打方向盤将車開下高速,進入輔路,在一家711前停了下來,給江舞子留下一句:“等我買包煙。”就下了車。
關車門的時候,他因為生氣随手摔了下門,“砰”的一聲,有點響,但其實他摔完心裏立刻就後悔了。
等買完煙出了便利店,秋隽人的心情已經比在高速上的時候平靜多了:其實就是個孩子,何必呢?
這麽一想心裏愈加覺得有些愧疚,已經出了便利店又折回去了,給江舞子挑了一包進口的水果軟糖,買了揣進了兜裏,準備一會兒給她。
秋隽人站在便利店門口把煙抽完,散了煙味,就往車的方向走。
走到車跟前時,卻感覺車裏好像是空的,他心裏頓時一沉,急忙拉開車門,發現江舞子果然已經不在車裏了。
秋隽人就覺得一口氣猛地憋在了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氣來,他伸手使勁把領帶往兩邊扯了兩把,才算透了口氣。
就在這時電話忽然響了,他急忙掏出來一看,卻是夏雪,他背靠住車門接了起來:“喂。”
“你在哪兒呢?怎麽還不來?”
“有點事耽誤了。”
“那還得多久?”
秋隽人看了眼表:“……我這就去接你,你等我下。”
“我已經到餐廳了,你直接過來吧。”
秋隽人聽出夏雪話語中隐隐的不悅,說了句:“好。”把電話挂了。
收起電話,他心煩地又點了支煙:江舞子去哪兒了?她沒有手機,能去哪兒呢?
換成別的孩子,極大的可能現在就躲在某個地方幸災樂禍地瞧着他着急上火,比如李磊。
但秋隽人直覺江舞子不會 - 她就是走了,為了不讓秋隽人找到她,毅然決然、又長又遠地走掉了:那孩子身上有種絕望的決絕,只要感覺到一點不安全,就不給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留任何餘地。
秋隽人靠着車門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吳吉祥打了個電話,跟她說如果江舞子一會兒去找她了,叫她務必給自己回個電話,吳吉祥很聽話地答應了。
打完這個電話,秋隽人眉頭緊鎖地抽完了那支煙,然後坐回到車裏,往西餐廳開去。
江舞子漫無目的地走在路邊。
她身後的環路上,汽車擁擠在一起,彙成一條銀河,車燈是閃爍的星。
那些星芒照射在江舞子身上,在光的海洋裏,把她映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江舞子不想回學校,也不想去吳吉祥家,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自從媽媽離開後,無論去哪裏都有人跟她說:“你不能在這裏常住。”
沒有一個可以栖身的地方。
她茫然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再擡頭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小區門口。她愣愣地站了半天,挪動腳步往裏走去。
走到一棟标着七號的居民樓前,她停下腳步,往上望去。
五層西邊兒那個透着光的窗戶是她原來的家。
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普通極了,卻載滿了她和媽媽兩人溫暖的回憶。
那時候她不住校,每天放學回家走到這裏時,還不用上樓,就能聽見媽媽炒菜的聲音。
那香味讓她肚子咕嚕咕嚕地就開始叫,她總是興奮地跑上樓,推開門,客廳裏總有一桌子熱乎乎的飯菜在等她。
江舞子抱住雙膝,在路邊緩緩蹲了下來,頭枕在膝蓋上:很冷,肚子也很餓。
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把膝蓋浸濕了一大塊:媽媽去哪裏了?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她什麽時候回來?江舞子哭着想:真的好想媽媽。
有人從江舞子跟前匆匆走過,看見蹲在地上的江舞子,奇怪地看了兩眼,似乎想問問,但旁邊的人這時跟他說起了話:“聽說今晚要下雨啊。”
那人回答:“是啊,都這個時候了還下雨,現在天氣越來越反常了。”說着也就把江舞子錯過去了。
雨果然下起來了,忽然之間。
小區裏原本還有在遛狗和散步的,轉眼間就跑得空無一人。空蕩蕩的馬路上,雨點越下越密,最後變成洪水一樣的暴雨。
江舞子蹲在地上沒有動,緊緊地抱住身體,渾身瞬間就濕透了。
雨水從頭流到腳,臉上的雨水跟淚水混在一起,感覺不出冷暖。
小區的保安大爺舉着雨傘匆匆走過,看見江舞子,停下了腳步,用雨傘給她遮着。雷雨聲轟鳴,大爺大聲問她:“姑娘,你怎麽不回家啊?這麽大的雨!”
江舞子擡起頭望着保安大爺,沒有說話。
大爺急問:“你住哪棟樓?是沒有鑰匙回不了家了嗎?”
江舞子喃喃地說:“我住503。”
大爺沒太聽清,湊近了大聲問:“五零幾?503?這棟樓嗎?”他擡頭看了眼樓上,奇怪地自語:“我記着503住的是徐師傅他們一家啊……”
江舞子忽然站起身,一聲不吭地往小區外走去。
保安大爺急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要給江舞子披上:“雨太大了,姑娘!跟我去保安室避避雨吧!”
江舞子輕輕把外套推了回去:“謝謝您。”轉身又走進了雨中。
大爺拎着外套站在原地,想再叫住江舞子,眼見江舞子毅然決然地走遠了,只得搖頭嘆了口氣:“誰家的孩子,怎麽也沒有父母來接,就讓孩子在雨裏這麽瞎走。”
大雨滂沱,江舞子忽然放聲痛哭。
但哭聲被雨聲掩蓋,眼淚被雨水沖走,杳無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冰涼的車燈從她身上飛快地射過。
360度旋轉西餐廳,環視整個城市絢麗的夜景。
夏雪穿了一件極顯身材的低胸酒紅色小禮服,纖長的脖頸戴着秋隽人送她的鑽石項鏈,指尖輕撫着紅酒杯,眼波欲流,美得不可方物。
鋪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中間擺着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用玻璃瓶子裝着,被蠟燭的微光映得朦朦胧胧。
桌子旁邊放了個冰酒桶,裏面鎮了一瓶上好的紅葡萄酒。
精美的法餐,琉璃的光影,賓至如歸的服務,溫柔缱绻的音樂,夏雪沉醉在這夢幻一般的晚宴中,把秋隽人遲到這個小小的不完美忘記了。
她喝了很多酒,在微醺中提起了許多美好的往事,跟秋隽人的回憶被她一件件地娓娓道來,她深深地沉浸其中,快醉了。
一切近乎于完美。
除了秋隽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何時開始下雨了。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夏雪醉眼迷離地半舉着紅酒杯,托着香腮望着窗外,輕聲說:“下雨了呢。”
秋隽人看着窗外的雨,臉色越來越嚴肅。
夏雪看見,頑皮地歪了歪頭說:“這種天氣最适合窩在家裏看電影了,你喝了酒不能開車,我們吃完飯叫個代駕,一起回你家,好不好?”
秋隽人像是沒聽見一樣。
他望了窗外一會兒,忽然說:“我去個洗手間。”站起身就離開了餐桌。
洗手間裏,秋隽人掏出電話給吳吉祥打了電話:“喂,吉祥,江舞子跟你聯系了嗎?”
“沒有,舞子一直沒打電話來。”吳吉祥的聲音很焦急,“她沒跟你在一起嗎?我爸接我回家的時候,本來問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的,但她不走。”
停了下,吳吉祥說:“她說她要等你。”
秋隽人的心頓時猛地揪了起來。
回到餐桌,夏雪盯着秋隽人的臉,不解地問:“你臉色不太好,出什麽事了嗎?”
秋隽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拿外套:“有件事我必須去處理下。”
夏雪很吃驚:“現在嗎?”
“對,就現在。”秋隽人面含歉意地站起身,“錢我已經預付過了,你吃完直接打個車回家吧。”
夏雪跟着站了起來:“你回公司嗎?你喝了酒啊,不能開車的!”
秋隽人沒有回答,已經轉身離開了餐廳。
暴雨像從天上倒水一樣潑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器瘋狂地擺動,能見度不到五米。環路主路上所有車都像蝸牛爬一樣,打着雙閃慢慢地往前蹭。
電臺廣播裏,兩個主持人聊着天,說起這不正常的天氣:
“都這個時候了還下這麽大的雨,真是少見啊。”
“巴黎環保協議再不落實,以後就真會夏天下雪了。”
“我作為一個南方人表示很不适應,我媽在廣州都已經買大鵝了!”
“是啊,聽說加拿大大鵝在南方快被搶光了。”
秋隽人伸手關了廣播,車裏頓時只剩下車窗外瓢潑大雨的聲音。
他心煩意亂:江舞子,你到底在哪兒?!
江舞子坐在公交車站的長凳上。
車站是封閉式的,暴雨被擋在外面,但刺骨的風卻擋不住,像刀子一樣往身上鑽。指尖凍得沒有知覺,她想拉緊外套,潮濕冰冷的布料在肌膚上一蹭,更是深入骨髓的冷。
沒有其它地方可去,只能回學校,再晚的話連學校也回不去了。
她哆哆嗦嗦地蜷縮在冰涼的金屬長凳上,等公車來。
忽然一束刺眼的車燈從遠處打過來,光束裏,雨絲瘋狂地亂飛着。
一輛破舊的馬自達在車站前停靠下來,江舞子感覺到有車輛靠近,睜開眼看去。
前車窗被搖了下來,駕駛位上的人使勁往江舞子的方向探着腦袋 - 是顆光溜溜沒有頭發的腦袋:“喲,還真是你!我看着就像。”
吳浩瀚左手把着方向盤,右手使勁沖江舞子招了招:“你去哪兒?我送你,上車。”
江舞子猶豫着,吳浩瀚見她不動,右手招得更猛烈了:“快點,水都潲進來了!”
江舞子于是站起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吳浩瀚趕緊關上車窗,瞅着渾身滴答水的江舞子,“啧”了兩聲:“大晚上的不回家,幹嘛在這兒淋雨啊?”
江舞子不說話。
吳浩瀚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側過身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跟姚梓桐她們打架的事……解決了?”
江舞子有些吃驚地望着他,吳浩瀚抓了抓腦袋:“啊,那個什麽,我剛巧路過看見了。……你沒事吧?”
江舞子轉回頭,再次變得面無表情。
吳浩瀚等了等,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就自己解圍似的說:“你現在不想說,就不說吧。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
江舞子還是沉默不語。
吳浩瀚沒了主意,問:“你不會還在記恨我吧?上次打你是我不對,我跟你道個歉,主要是我欠了富子明的錢,那個……英雄也有為五鬥米折腰的時候嘛。我現在已經全還清了,所以我肯定不會再幹那種缺德事了,你……”
江舞子忽然說:“我想回學校,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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