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解圍
解圍
從補習班出來,正好傍晚。
時蔓匆匆忙忙跳上公交車,去參加一個高中同學聚會。其實就是幾個老同學小聚一下,因為有兩人訂婚了。
小夫妻女方叫梁姍,男方叫齊放,都跟時蔓一個班。
幾人大學畢業後就沒怎麽聯系,時蔓一開始接到邀約,還挺猶疑。因為大學時候齊放曾經跟她表白過。但一想這麽些年,人家肯定早就不介意了。
吃飯的地點定在商場一個意大利餐廳。時蔓如約到達,也見到了另外幾個人。
梁姍和齊放沒怎麽變,高興地接受衆人的恭喜,坐下來就開始聊他們的結婚事宜,秀了下亮閃閃的鑽戒。
“好看嗎?時蔓。”梁姍特意問時蔓的意見,“齊放說一輩子就結一次婚,可不能寒酸。”
“挺好看。”時蔓微笑起來,“齊放人好,想來父母也心善。你嫁了好人家。”她知道這誇獎會讓兩人都開心。
“你也覺得我嫁得好啊。”梁姍臉上的笑容有種勝利感。
這突然讓時蔓感覺微妙。
這時候,齊放點的紅酒上來了。于是他起身倒酒,“大家随意喝,我開車來了,負責送回家。”
“啊,就是路邊那輛奧迪A6嗎?”梁姍的閨蜜在旁邊驚呼着幫腔。
“對,新買的,随便當個代步車。”他盯着時蔓,那表情仿佛在說,這一切本該是你享受的。可惜你眼光不好。
衆人朝落地窗外看去,路邊停着齊放嶄新的奧迪A6,但是他這輛車的旁邊還有一輛更奢華的邁巴赫。
“等再工作幾年,換邁巴赫吧。”齊放盡力雲淡風輕漫不經心地說,就仿佛他真的能攢錢買到這輛車似的。
“肯定可以的啦。”梁姍甜蜜蜜地笑着,繼續力證齊放有多愛她,新房完全是按照她的意見來裝修。
時蔓笑了一下,沒說話,突然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
“對了,女博士肯定很難找男朋友吧?時蔓你沒有對象的話,齊放倒有幾個還不錯的下屬。”梁姍笑着拍拍老公的肩膀。
“我有男友,而且也是博士。”時蔓慢慢喝水,淡淡地道,“平時接觸的都是高知學者,沒辦法。”
“博士有啥好的。我要是生女兒,肯定不會讓她讀博。女博士,不男不女第三類啊。”梁姍的閨蜜晃了晃杯子裏的酒。
時蔓眉頭一皺,随即優雅地笑着道:“孩子一般遺傳母親的智商。你對自己的智商沒自信的話,那下一代深造的确有點難。”
對方笑得僵住了。
梁姍一看閨蜜落了下風,立馬又道:“我最近回老家送請柬的時候見到你媽了,到處躲債呢,聽說又離婚了?”她同情地歪歪頭。
時蔓太陽穴一跳,抿緊嘴唇,看着她沒有說話。
辛易北第二次路過這家意大利餐廳,撞見的就是這個場面。
商場擊劍館今天做活動,搞了一場表演賽,辛易北是表演嘉賓。他背着擊劍包前往電梯口時,見到了時蔓和幾人在餐廳門口等位。而等他結束表演賽打算離開時,見到了坐在餐廳假籬笆邊餐桌旁的時蔓,以及——另外那些是朋友麽?
能給她當場難堪的,肯定不是。
辛易北皺了皺眉,原本已經走過餐廳大門口,但在聽到對方諷刺到時蔓母親時,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徑直走入餐廳。
“聚餐結束了嗎?”他站到桌邊,低頭問時蔓。
時蔓不防他突然出現,望着他驚得一動不動。
“走吧,我已經辦好事了。”他示意她起身。
“好。”時蔓回神,将餐巾放到桌上,“我有事先走了,你們……繼續吃。”
辛易北是相當好看的,白皙英俊,身材颀長,全身上下挑不出一點瑕疵。所以在座衆人直接望着他也驚呆了,以至于一時都沒更多的反應。
“直接回學校?”辛易北拿出手機,打算給擋住他車道的奧迪A6車主打電話。
緊接着,齊放手機響了。
辛易北本已和時蔓走到餐廳門口,此刻刷地回頭看向齊放。
齊放怔忡地接通電話,也望着辛易北,“喂?”
“麻煩你挪一下車。”辛易北面無表情。
“你是誰?”齊放幹巴巴地咽了下唾沫。
“邁巴赫車主。”這是叢娣的車,辛易北幾乎很少開,今天是趕時間就只能開出來了。
……
坐上車後,時蔓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辛易北也沒開口。
待車轉入前往學校的那條熟悉道路,時蔓才慢慢回神,尴尬地笑了一下,“剛剛謝謝你。”
“不客氣。”
然後,又沒人說話了。
時蔓不想再提這場難堪的飯局——解釋就會暴露她的私生活,而她一向很有距離感,于是問,“你也來這邊吃飯?”
“過來參加一個表演賽。”辛易北說。他作為嘉賓出場是要收費的。這是他自己掙錢的方式之一。
估計是擊劍表演賽。時蔓想起上次在別墅吃飯,他壓根不喜歡別人提起他的興趣愛好,便換了話題,“你今天晚上還有事嗎?”
“沒有。”
“……那我給你講題?”她說。她迫切需要投入到學海裏,以忘掉今天下午的經歷。
辛易北看了她一眼,略微驚訝,但還是說好。
晚上七點,燦爛的夕陽将樹梢枝頭渲染得一片瑰麗。
在這如老照片一樣的黃昏裏,時蔓站在辛易北家的書房窗戶前,望着小區院子裏茂密的樹叢花園。空氣已經帶上夏日的熱度,偶爾聽得到一兩聲蟬鳴。
時蔓轉過身來,看着辛易北坐在桌前的背影。
“好了。”他說。
時蔓在桌子對面坐下來,查看他的錯題訂正。她已經将卷子上他做錯的部分一一詳細講解。
書房的燈光微黃,在這發酵般的色澤裏,傳來某家老式唱片機的聲音,播放古典音樂。
“以你的水平,不至于期末考試那麽多科目不及格。”
“之前的确沒上心學。”
“……你不想讀海洋科學?”時蔓微微擡眼,就能看到他手上虎口的繭子。
“我以為大家都知道。”辛易北說。
時蔓沉默片刻,還是什麽都沒有問。作為一個外人,她有非常敏感的分寸感。于是乎她順口提起另一個問題,“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嗯。”
“為什麽不跟叢老師一起住?”
“因為關系不好。”辛易北看向她,看出一些意味,但語氣未變,“你也不必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周圍很多同齡人都有非常糟糕的家庭關系。”
時蔓被看破心思,刷地低頭,翻看手裏的資料。
“一年前,你為什麽和韓琳打架?”辛易北慢慢晃動着筆,筆尖在桌上輕輕敲響。他忍不住問這個問題,他想要知道原因。
這個問題很是突兀。但時蔓也不問辛易北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學校就這麽大,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是因為争搶名額。雖然那時候我和她關系的确不好。”時蔓遲疑了一下,“我們一起吃飯,我誤會了一個男生,以為他騷擾我。然後……韓琳為我出頭,就一酒瓶敲到對方頭上。後來,我們就被扭送派出所了。”
“因為蓄意傷人?”
“雖然‘本意’是這樣,”時蔓避開他的視線,“但是我們倆受傷更多。”
“被那個男生打的?”
“我是被韓琳打的。”
什麽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對,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辛易北腦海裏飄過無數個想法,他最後只感嘆般說了一聲“哎”。他不能苛責,因為時蔓好慘,他更不能笑,還是因為時蔓好慘。
“既然都是誤會,你為什麽不解釋清楚?”
他竟然相信了。這是時蔓第一反應——他竟然真的信了。
“後來解釋過,可誰聽呢?每個人都很忙,沒人會特意了解你做事的緣由,更沒心情研究你是什麽人。”時蔓翻開她打印的資料,将折疊的痕跡撫平,“讨厭一個人,也并不需要什麽理由。只要單純看不順眼就行,接下來自然就會強加各種想象,讓自己讨厭得更加名正言順。”比如她自打找到校外兼職後,就沒有申請貧困獎學金了。但是依舊有傳聞說她用着香奈兒護手霜,還一邊有國家級貧困獎學金。
整理妥帖,她都沒有聽到辛易北的回話。她将資料遞給辛易北,看到他逆着光顯得幽深的瞳仁。她很少能讀懂他的表情。但是也能感覺到這個男孩的純粹,錯了就來道歉,不考慮面子問題。
“對不起。”他說。
他竟然又道歉了。
時蔓伸在半空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輕微晃動了一下。
辛易北接過資料,表情依舊。
時蔓回神,将訂書機遞給他,控制語氣正常,“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也是流言蜚語的受害者。”
辛易北一動不動看着她。
“別人口中的你,跟你本人差別挺大的。”時蔓拿着紅藍黑三種顏色的筆在資料上不同的地方做上記號。
“怎麽說?”辛易北的目光緊緊跟随她的動作。
“我覺得你很優秀。看看你家裏那一排排比賽獎杯就知道了。”時蔓的目光則落到他手上,聲音也放低了,“比起你的付出,那些獎杯應該微不足道吧。”
她看向辛易北的雙眼,笑了一下,“辛睿怎麽可能比得上你呢?”
“你覺得辛睿比不上我?”辛易北一字一句地問,心裏卻浮現另一行字:你樣樣都不如辛睿。
這個問題還需要反複确認?時蔓放下筆,“他比你差遠了。我問過韓琳,他那一堆科研獎項都是虛的,全是代筆。連互鹵化物和多鹵化物都分不清的廢——”她打住話頭。韓琳的口頭禪是廢物來廢物去,可她不能這樣,不禮貌。
“總而言之,你比他優秀很多。”說完這句話,時蔓猛然意識到什麽,“我不是特意奉承你。這種話你平時恐怕經常聽到吧……”她頓時尴尬起來,“我只是說一下自己的想法。對待科研,我很認真。他弄虛作假得到的榮譽,一戳就倒,怎麽比得上你完全靠努力獲得的擊劍獎牌?”
辛易北依舊凝視着她。
時蔓突然沉默,她發現自己這麽講好像就是拐着彎兒誇辛易北,頓時有點喪,“算了,不好意思。你不要誤會什麽。我不是存心誇你——額,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第一次,她在誇獎一個人時,舉棋不定。
“沒關系,你沒有冒犯到我。”辛易北意識到之前吵架時,自己給時蔓留下多麽難以磨滅的陰影。
“行。”她尴尬地笑,“先休息會兒吧。”
于是,辛易北起身出去了。而他再次回來時,往時蔓手邊放了一個小瓶子。
“這是什麽?”時蔓好奇地拿起瓶子,瓶身寫着外文,很涼。
“祛疤膏。”辛易北坐回椅子上,“最好放在冰箱裏保存。額頭最好不要留疤。”他頓了頓,“會用嗎?不會的話,我教你。”
時蔓倏忽看向他,掩去心底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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