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到甄園

回到甄園

昏天暗地的睡了兩天之後,殷羽推開木窗,已經可以平靜的看着樓下往來的客商和健碩的騾馬。看來,老天爺是不打算這麽輕易就放她回去。

“甄姑娘。”東霆推開門,見她衣衫不整,忙又退出去,站在外面小心翼翼的說,“我叫店家炖了點白粥。”

這兩天她前所未有的脆弱,眼淚說掉就掉。只怕在別人眼裏以為她是那種矯情的女人了。她嘆了口氣,将外裳披在身上草草一系,主動開門請他進來。

那家夥把粥放到桌上,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你趁熱喝,我、我出去了!”

“慢着!”她喚住他,“東霆,你幫我個忙。”

“啊?哦。甄姑娘需要啥?”

她想了想,“你幫我出去弄件像樣的衣服回來。還有,這裏哪能洗澡?”

“洗澡?”小夥子有些猶豫,“甄姑娘,你這病才剛見好...”

“你別管。我自己心裏有數。”出了好幾身的汗,衣服也好多天沒有換洗過。若再不能洗澡,真是快沒有了撐下去的勇氣。

“那好吧,我叫他們把水燒熱點。你小心不要再着涼。”

不一會兒,店家送上來一只大木桶。殷羽對着它瞪了半天,算了,人在屋檐下,将就将就吧。

等她沐浴完,衣服也送到了。她将一頭長發擦幹,試了試,略有些長,倒也還算合身。這男孩子不錯呢,她微微一笑,習慣性的覺得人家值得培養。

東霆正跟大哥彙報山莊最近的事物。看樓梯上走下來一個女子,登時眼前一亮!他就知道這裙子肯定适合她!瞧她這一身清爽飄逸,落落大方,一洗之前疲憊之色。真不愧是甄家小姐呢!只是這一頭青絲如潑墨般随意垂散,未免太過大膽了些。

“你的頭發!”大哥的臉板了起來。

“我不會弄。”她理所當然的把一只發簪放在桌上,然後東霆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大哥拿起來,親自給人家大姑娘別、了、上、去!這難道是私定終身的節奏嗎?可是據二哥說,這位甄大小姐可是早有婚約在身。人家可是瑞王府內定的準世子妃吶!大哥這不開竅還好,一開竅就來一出轟轟烈烈的橫刀奪愛?他得跟二哥通個氣,叫他多準備着點。

“你好了?”祁寒開口問道,

“嗯。你呢?”

“我沒事。”

簡單的問候之後,有好幾分鐘的沉默。還是殷羽先開了口,“接下來咱們去哪?”

“...送你回家。”兩個月的約定将至。不過,他已經沒有資格收下她的青石令了。

殷羽愣了一下,緩緩點頭道,“好。”

在這個世界裏,原來還有一處是她的“家”。她有些不安,卻并不想逃避。若這些“家人”見到自己,是會指責她是個冒牌貨呢?還是自己做了三十幾年的殷羽,才是一場春秋大夢?

祁寒的功力恢複了八成。何況有東霆在,更不必再去繞那些偏僻小路。

“你這兩把彎刀倒是蠻酷的。”殷羽拿着其中一把,做了個虛劈的樣子。東霆帶來的東西裏還有上好的金創藥,她的手心已經結痂。再有幾天痂掉了也就好了。

“那當然!”東霆得意的顯擺了兩下,“甄姑娘,我看你好像也有點底子。敢問學的是哪門兵器?”

她随口答到,“我會使槍。”

“槍?”東霆眼睛一亮,“姑娘家使槍好難得哎!敢問師承何處?”

“不是,”殷羽哭笑不得,“是一種很小的火器。也就這麽大。”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這麽小的火器?”東霆認真思索起來,“莫非是火流星?能給我看看嗎?”

殷羽搖搖頭。“我只是練過幾次。并沒帶在身上。”開玩笑。要是帶着槍,她還會弄得這麽狼狽麽?

“哦,難怪!”小夥子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你教我幾招吧。”

“好呀!”東霆正樂得展示自己的武藝,剛撸起袖子,瞄到大哥凍死人的目光,“那個,還是讓我大哥教你吧!他的身手比我強,嘿嘿。”

這一路上,祁寒的話越來越少。一踏入蘇州,甄家派的馬車就迎了上來。“小姐,請上車。”那兩排武夫這麽一圍,殷羽就更加忐忑了起來。她回頭看了看祁寒,突然怕他送到這裏就丢下她不管了。

“我家老爺有請祁莊主、東少俠來甄園一坐,以謝二位沿途照應我家小姐之情。”為首之人說得誠懇。事實上,自打他們從渡口下來,便有眼線一路跟着他們了。

祁寒原本是有心結交甄家的。如今更是沒有不見之理。只是這陣仗,多少有些強迫之意。

亭臺水榭深深。一座園子,将江南的富庶盡納其中。從一入園,身着绫羅的掌燈侍女、來往如織的下人,繁而有序。殷羽以為羽尚已經做到數一數二的大企業了,見到這排場還是暗暗驚奇。這麽多人力,一個月得開多少工資啊!

正廳裏燈火通明,呼啦啦一屋子人。殷羽一眼掃過去,一個人也不認識。

“孽障!你還有臉回來!”坐在正中的長須老者用拐杖猛戳着地面。一位貴夫人喚了聲“蓁兒!”正欲上前,被侍女攔住,淚花在眼眶裏翻滾,又強行忍了回去。

“還不快跪下!”不知是什麽人喝道。殷羽皺了皺眉頭,正想拒絕,背後立刻上來幾個孔武有力的侍女,将她按在地上。罷了,人在屋檐下,且先看他們怎麽個說法。

“早就聽過祁莊主大名。如今得見,不想竟是如此青年才俊,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迎上來寒暄的是個富态的中年男人,祁寒忙抱拳回了一禮。

“小女任性,這一路多虧了祁公子照佛。敝園十分感激。只是這個...蓁兒出走時,身上帶着一物,不知...”

祁寒從懷中掏出那塊玉石,“可是此令?”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塊石牌上。祁寒将玉石遞上,那中年人連忙接過,稍稍松了一口氣,“正是,正是!”又不放心的多看了他兩眼,“祁莊主...可有何要說的?”

“沒有。”祁寒答的幹脆,“願物歸原主。”

“大哥?”東霆在一旁看不明白。那不是青石令嗎!二哥說,大哥此行必是為了此物,如今既然已經到手,怎麽這麽輕易就還給人家了呢?

氣氛松緩下來。“呵呵,祁公子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真英雄!”“太好了!”“是呀!”衆人紛紛附和道。

“還有一事...”中年男人面有難色,“這...小女這一路雖然有祁公子照顧,但聽聞你們也遇上不少麻煩事...不知小女可還...她可曾...”

衆人的目光刷一下又聚焦到她身上,看得殷羽有些不自在,這些欲說還休的表情都是什麽意思?

大家似乎都難以啓齒,還是那貴夫人噙着淚問道,“蓁兒,你二叔說你可能已經...你、你可還是...清白之身?”

啥?殷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才剛進門吧?連口水沒喝、飯也沒吃。這是剛抓回來的犯人趕着過堂麽?祁寒曾說她當初是離家出走,如今看這陣勢,她大概可以理解為啥要離家出走了。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等着她的答案,殷羽拉下臉,心裏一陣厭惡。雖然自己并不是嬌羞保守的大姑娘,也不代表她可以接受被人當着一堆陌生人問這種問題。“這是我個人的隐私。我不覺得有跟你們讨論的必要。”

啪!一個耳光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長這麽大,只有兩個人這般侮辱過她!一個是她的丈夫宋恺,一個就眼前這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中年大叔!他還理直氣壯,指着殷羽罵道,“畜生!咱們好容易才與端王府訂了婚約,你竟然私自跑到外頭拿自己的名聲貞潔當兒戲!叫我們怎麽跟端王爺和世子交代!”

殷羽心頭火起,竟然還蹦出來個什麽王爺!感情她這是踩到月光寶盒跑到五百年前來了!她捂着臉冷哼一聲站起身,撣撣膝蓋,“不好意思,我想你們可能認錯人了。”

頂着衆人責備的目光,她繼續說,“這位祁先生非說我是你們家的女兒,我才跟來看看。不過我現在十分肯定,我不認識各位,也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本人姓殷名羽,根本不是你們說的什麽甄蓁。這一巴掌,我權當你們認錯了人不跟你們計較。希望你們也認認清楚!”她掃了一眼那個方才打她的中年大叔,語帶奚落,“不過我也希望你們要找的那位甄蓁姑娘還是別回來的好,在她父母眼裏,她只不過就是一張膜。”

身後的東霆倒吸一口冷氣,大廳裏的長輩們臉色難看至極,角落裏的幾個年輕男子則指指點點。唯有那位夫人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跌落,“蓁兒,你連娘也不認了麽?”

“孽畜!嫁給端王世子你還有什麽不滿?”中年男人氣得渾身哆嗦。

殷羽不屑一顧,“誰滿意誰自己嫁去!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是你們家人。哦對了,千萬不要想着拿我頂包哦!”她嘴角含着譏笑,“我可沒有你們視若珍寶的‘清白之身’。貞潔什麽的對我從來就沒什麽意義。如果真有點什麽價值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拿它換一些比較實在的東西,比如說——自由。”

衆人聽得臉都黑了!有人直呼:“她是不是瘋了!”甄老爺手中的拐杖更是劈頭蓋臉的扔了過來!“甄家的臉都叫你丢盡了!把這賤人給我就地打死!”

殷羽眼明手快的躲到祁寒身後,“都說了是你們認錯人!”甄父抄起拐杖欲打,卻被祁寒抓住杖頭,抽了一下竟然紋絲不動。只聽祁寒大聲疾呼,“住手!諸位先冷靜一下!”

無奈廳裏早已被殷羽一番話攪得亂作一團!甄夫人暈了過去,其他人義憤填膺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甄父更是恨不得把這個有辱家門的不孝女抽筋扒皮!

祁寒護着殷羽,唰的一聲把劍拔了出來!

衆人被劍光一晃,猛退了半步,有功夫的便也擺出架勢,雙方對峙起來。祁寒趁着這個空隙趕緊說道,“諸位,請聽晚輩一言!甄小姐一路上...守理自持,并不曾有任何失德之處。”他眼神暗了暗,不願提起那一夜。“若因祁某保護不力,損了小姐清譽...那麽祁某——”

“...願代為娶之。”

此話一出口,廳堂裏一時間鴉雀無聲。

“憑你也配跟我甄家結親?”有毛躁的年輕人在一旁叫到。

東霆蹭的一聲也把兩把彎刀拔了出來,“我們寒山莊園難道沒有這個資格?”沒想到大哥兩句話把親給提了?這效率還真是高!

“你開什麽玩笑!”殷羽也震驚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不同意!”她沖口而出,當她是股票嗎?還帶割肉接盤的?

“蓁兒!別說了!”甄夫人急道。甄父與甄老爺迅速交換了個眼色,不約而同恢複了先前的氣度。“咳咳,家門不幸啊!讓祁莊主看了笑話。二位公子一路上辛苦了,不如先在園裏住下,略做休息?也好讓我們盡一盡地主之誼。來人!把小姐帶回房去!”

那幾位侍女又上前來。

“你們幹什麽?誰是你們家小姐?別碰我!”她抓着祁寒的胳膊,就像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松手。

他卻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先進去。我跟令尊有事商量。”

“商量什麽?商量怎麽把我賣了麽?你們別想背着我搞事情!喂!”她使出渾身力氣,卻連這幾個侍女都掙不脫,就這麽被人明扶實押的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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