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庶人

庶人

二十一年前，他還是乾盛帝的六皇子司徒應。天之驕子，衆星捧月，自小就被周圍的人嬌慣寵溺着長大，從來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直到大将軍藍帥帶軍回京述職，他見到了藍将軍的獨生女，藍欣婷。

藍欣婷自小在邊關長大，個性單純爽直，可愛善良。司徒應對她一見鐘情，每天想盡辦法逗她玩。本以為兩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可他竟然發現了藍欣婷真正喜歡的人，是藍帥的屬下，謝明義将軍。

此時父皇的身體已經開始衰敗，幾位皇子之間已經處于劍拔弩張的緊繃階段。為了拉攏謝明義，他笑着看兩人定親，給她送去了最豪華的嫁妝。笑着看兩人第一個孩子出生，第二個孩子出生。

哦對了，第二個是個小丫頭，他當時還去看過。小丫頭很是自來熟，在他的懷裏抓着他的衣領，臉上的口水都蹭在了他的袖子上。藍欣婷尴尬的想把她抱走，可是那小丫頭卻不依，一直在她的懷裏哭鬧着。

直到後來他又抱起她，她才轉哭為笑，圓滾滾的雙眼因為含了淚水，亮的吓人。

他後來在夢中還見過她的樣子，覺得她的雙眼像是亮晶晶的星星，美妙，讓人想着就不禁安下心來。

後來聽說藍欣婷為小女兒取名星華，他還暗喜，覺得兩人心意相通，連名字都想的一樣。

屯兵事發的時候，按照身邊謀臣的建議，他去找過謝明義。對于頂罪之事，謝明義并無二話，只道，放不下自己的妻兒。

他說話時，雙眼一直看着司徒應，讓他覺得自己的心思，好似被人血淋淋的揭開，放到了太陽下暴曬。

司徒應當即答應，保藍欣婷和他的一雙兒女，一世周全。

可當他再回京城的時候，卻聽到謝夫人藍欣婷殉夫而亡，兒子謝文華被發配流放，了無音訊。就連小女兒謝星華，也在封府的時候随着人群走失。有人說她被扔到了井中，有人說她被人帶走随着府中奴仆一起發賣了。

十年了，毫無下落。

謝家的一切，在一夜之間全都消失。只留下這副，被他早已珍藏起來的騎馬圖。

後來他被父皇秘密宣到宮中，讓他忘記之前的一切，專心學習如何治理大興朝。他想忘，便真的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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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看到自己的兒子司徒鴻飛，為了一個女扮男裝的人，跪在禦書房外求他開恩。他從小看到大幾乎當做親兒子的世家公子邵清辭，也對她的事情非常上心，他覺得這種情景好似又回到了當年，自己愛而不得的痛哭和煎熬。

他怕了。

怕鴻飛和清辭走他和謝明義的老路，怕那個女子選擇清辭而傷害了鴻飛，怕三人最後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所以他不敢放她離開刑部大牢。

他要想一想，再想一想，一定會有一個最好的辦法。

聖旨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她被關押的第九日了。

功過相抵，她被貶為了庶人。

這日的陽光亮的刺眼，她眯着眼走出牢門，看到了路邊站着的邵清辭。他走過來彎身抱住了她，輕輕撫摸她散亂的頭發，“累了吧？”

陳安寧點點頭。

“我先帶你回去，好好的洗個澡休息一下。楊柳說晚上在楊府聚一下，慶祝你平安。”

“好。”

等她上了馬車，才發現裏面還坐着謝迎夏。他的神情有些憔悴，看到她進來，佯裝開心地笑了笑，“星兒。”

陳安寧坐到他身邊，安慰道，“沒事，我這不是出來了嘛。嫂子和俊俊呢，可還安全？”

“他們沒事，在城外租了房子住。清辭也找人看着呢。”

陳安寧對邵清辭道了謝，又聽到謝迎夏說，“星兒，哥哥想了一下，要不謝家翻案的事情還是算了吧，咱們無權無勢，也沒有那個資本去和皇家博弈。”

“為何要算了？皇上雖說頑固，但還是明事理的。只要他願意去查，那就肯定.....”她說着話，看到哥哥和邵清辭臉上的為難，忽然明白了，“這件事，是皇上主導的？我爹是他的替身？”

邵清辭點頭，“極有可能。我父親是當年主辦人之一，和我說當時查到一條明顯的線索指向皇上，可是先皇卻叫停，直接把罪名按到了謝大人的身上。”

“嗯，我這些日子也接觸了當年的不少舊人，他們口中的話，和清辭的基本一致。所以這件事，很有可能是皇上當年作為奪位的皇子屯兵，事發後陷害其他皇子，最後被查出來又拉了父親作為替身。如果此事是真的，那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皇上主導的，咱們再去翻案，無異于自投羅網。”

看她低頭沉默不語，謝迎夏摸着她的肩，“星兒，我才剛找到你，不想這麽快再失去你。還有你嫂子和俊俊，我想看着俊俊長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我想照顧你們。”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駛到她家裏。

哥哥說得對，他還有嫂子和俊俊，她也不舍邵清辭和楊柳他們。每個人都有羁絆，都有要‘忘記這件事’的理由。她應該懂事，應該順從大家。

可是，睡夢中母親的那句‘我謝家無罪’呢，到了百年之後，她該如何去應對母親的這句話？該如何面對冤死的父親？

邵清辭一直守在房外，看着好似後悔又好似堅決的謝迎夏，他說道，“安寧不會放棄的。”

謝迎夏擡頭，“為什麽？”

“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種感覺，她不會放棄的。”

“你是不是也在心裏說，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不，相反，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因為放下仇恨，比記着仇恨要痛苦的多。你是安寧的大哥，你要考慮很多方面。”

謝迎夏長舒一口氣，“謝謝。”

陳安寧再打開房門出來的時候，外面等着的，只有邵清辭一人了。

“我哥呢？”

邵清辭幫她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他說你不會放棄翻案的，就回去安置一下謝夫人和俊俊，過兩日再過來和你彙合。”

陳安寧跟着他走到門邊，為難地停下腳步，“邵公子。”

“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很任性的人啊，為了一些陳年舊事，還要冒這麽大的險，而且還不止我一個人，可能還會牽扯到大哥，還有你。”

“不會。”

“為什麽？”

“因為如果他們是我的父母，我也會這麽做的。”

“謝謝你。”

“客氣什麽，走，楊柳剛剛傳信過來，他們已經在等着了。話說，你今日怎麽還是男裝打扮啊，什麽時候換回女裝讓我看看？”

“就不。”

他們到達的時候，天空已經微微黑了下來。楊将軍只詢問了幾句，就放他們去玩了。一一和他們解釋完，陳安寧才有時間和楊柳悄悄說話。

“怎麽回事啊，怎麽今天大家都這麽文雅，開始叫我‘安寧’了？之前你們不都是一個個三毛的喊着嗎？難不成因為我是假的，你們鬥改過來了？”

楊柳搖搖頭，“你來之前九皇子挨個的威脅過一遍了，今天誰要是喊一句‘三毛’，他就打斷誰的腿。”

“不能吧，他能這麽好！”陳安寧感嘆道。

楊柳突然認真起來，“你和邵公子的事情，定了嗎？”

“我和他能有什麽事啊，你別亂說。”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定下他的話，那九皇子是不是就沒有希望了？”

察覺到她的認真，陳安寧點點頭，“即便是我和邵公子沒有以後，我也不可能和九皇子有以後的。我可以保證。”

“那我就對他出手了？”

“祝你早日成功！”

兩人相視一笑，陳安寧卻撞向她的肩，“給我說說，你這小萌芽，是因為什麽才破土而出的？”

楊柳不好意思地笑笑，“才不要呢，這是我的秘密。”

“喲呵，和我還有秘密了？真是見色忘友啊，傷心了！”

楊柳有些害羞，臉頰都誇張地紅了起來。看陳安寧一直調侃自己，便忍不住去撓她的癢。陳安寧嘻嘻哈哈的跳起來躲過，轉身之間卻不小心撞到了正和人說話的遙岚公主。

陳安寧對遙岚的印象不深，只是之前在海境國潛伏的時候聽說過她的傳聞，知道一些遙岚流傳在人間的故事。更何況現在遙岚作為戰敗國的公主過來和親，而楊家卻是打敗她國的将軍府，憑着這一點，她還能從容的過來參加聚會，陳安寧就挺佩服這位公主的。

“陳小将軍好。”

陳安寧連忙扶起她，“公主快別折煞我了，我現在只是一位庶人而已，叫我安寧就好。”

遙岚溫柔地笑笑，“早前就聽聞你在戰場上的威名，心中一直想見一見這位少年英雄。只是因着立場不同，一直未曾有緣相見。後來又聽說你是女扮男裝，遙岚心中更是敬佩。今日有幸見到，安寧果真是氣質不輸少年。”

“多謝公主誇獎，公主胸懷，也令安寧佩服。聽說公主今日住在宮裏，不知可還習慣？”

“大興朝國泰民安，居民都很熱情，我很習慣。”

“那就好，那就好。嗯那個，楊柳叫我呢，我先走了。公主咱們回見啊~”

轉身跑到楊柳身邊，陳安寧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和這位公主說話太累人了，我簡直說一句想三句。”

楊柳啃了一口蘋果，看到遙岚的目光已經轉移，才悄聲說，“你以後可要防着她一些。”

“為什麽？”

“我聽桃兒說，桃兒從她老相好海英那裏說的，皇上準備把遙岚嫁給九皇子，或者邵清辭。反正就他們倆中間挑一個啦。”

“不能吧，之前不是說是太子或者五皇子嗎？”

“天子之心，深不可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