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葉老夫人杵着拐棍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将拐棍狠狠的往地上一頓，大有一副要拼命的架勢。

葉銘章一陣頭疼，兩人過了一輩子了，在外他是人人敬仰的宰輔，在內卻拿這個糟糠之妻一點辦法都無。

想起前世葉家被抄，祖父病死，祖母在祖父去後傷心欲絕當夜便跟着去了，父親和哥哥慘死，自己也受盡折磨後在絕望中死去。

再看看眼前，祖父信她，祖母護着她，父母哥哥也尚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葉晚寧紅着眼眶，撲進了葉老夫人的懷裏，哽咽着勸道：“祖母，您錯怪祖父了。晚寧是祖父一手帶大的，祖父豈有不知道晚寧性子的道理，祖父讓晚寧來只是想問清楚事情的緣由。”

“真的？”

葉老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座上的葉銘章，她家老頭子樣樣皆是好的，就是太迂腐了些，腦子裏裝的都是些孔孟之道的大道理。

葉晚寧點了點頭。

葉老夫人又道：“寧丫頭若是看上那個窮小子，便帶到家裏來讓祖母瞧瞧，若是性情模樣配得上咱們家寧丫頭，咱們葉府也不是那等勢力的人家，只管招進來做個入贅女婿。”

“祖母......”

葉晚寧沒成想葉老夫人這般直接，紅着臉直往她懷裏藏。

葉老夫人見自家孫女的嬌羞模樣，心裏倒是明白了幾分，雖說她這孫女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女兒家的那點小心思她還是懂的。

年少初見尚還什麽都不是的葉老太爺，她也是這般小女兒情态的。

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走，跟祖母去寧康院，我倒要聽聽是什麽樣的俊朗男兒竟也能入得了寧丫頭的眼？”

葉晚寧嬌嗔着哄着葉老夫人。

“祖母，我還有些話要跟祖父說，祖母且先回去，一會兒晚寧再去陪您說話。”

葉老夫人絮絮的念叨着出了門。

“你祖父就是個榆木疙瘩，跟他有什麽可說的？”

待到屋子裏只剩下祖孫二人的時候，葉晚寧上前繼續替葉銘章捶着肩，試探着道：“祖父，您一生勞苦功高，輔佐過三代帝王，見識自非晚寧可比的，只是有句話晚寧雖知不合禮數，但是為了葉家的前程計，少不得要鬥膽問上一問了？”

與剛才跟葉老夫人撒嬌的閨閣女兒姿态比起來，眼下的葉晚寧語氣中多了幾分凝重。

葉銘章睜開了渾濁的老眼，狐疑的看向葉晚寧。

“何事？”

葉晚寧略定了定神，才開口道：“晚寧想問一問祖父，如今大周的皇上承平帝和您輔佐過的前兩任皇帝有何區別？”

聞言葉銘章的神色立刻銳利了起來，厲喝一聲。

“我平日裏是你們教你的，閑時莫談是非。”

更何況眼下說的還是當朝的帝王。

葉晚寧走到葉銘章的身前，“撲通”一聲跪下，言辭懇切道：“晚寧之所以這樣問，也并非突發奇想，前些日子晚寧做了個怪夢，夢到了咱們葉家未來的下場。晚寧雖知道祖父向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但也心有戚戚。”

葉銘章靠進了座椅裏，陷入了沉思中。

他輔佐的第一任皇帝建元帝，乃是個雄才偉略之輩，帶着他們這些人東征西戰建立了大周朝，只可惜天妒英才，登基後的第二年便病死了。

第二任皇帝永光帝，是建元帝的長子，資質雖略微平庸了些，但是卻勝在勤政愛民，一生雖無大的建樹，倒也沒有大的過錯。

至于現在的承平帝。

當年永光帝子嗣頗多，朝堂之上對于立長立賢之說一直争執不下，衆位皇子也是蠢蠢欲動，永光帝突發惡疾，一朝暴斃，整個大周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葉銘章攜手幾位重臣聯手才控制住了局面。

承平帝卻在這個時候掃清了所有的障礙，打着替永光帝報仇的旗號，登上了至尊之位。

葉銘章長長的嘆了口氣，他年歲已大，許多事上也早已力不從心，偏他的兩個兒子皆是不管事的，他連想找個商量的人都無，不想第一個提出這個問題的卻是他的孫女。

“你夢裏的葉家下場如何？”

葉銘章不責怪她說些怪力亂神之說，反而問她夢裏的事，葉晚寧便更加的肯定葉銘章或許早有察覺，面色嚴肅的回道：“祖父聰慧過人，豈有不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咱們葉家風頭太盛，早已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葉晚寧見其神色肅穆，想了想還是道出了夢裏的情景。

“晚寧夢中的葉家，抄家，流放，斬首，一樣都未少！”

葉銘章頹然的歪靠在座椅上，良久之後才對着葉晚寧擺了擺手道：“無事便去找你的祖母吧，她年紀大了，最喜熱鬧。”

“祖父！”

葉晚寧頗為擔憂的喊了一聲。

葉銘章擡起眸子，渾濁的老眼裏有精光一閃而過。

“我沒事，記住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切勿再對旁人說起。”

葉晚寧應了是，便退了出來。

後又去了寧康院陪着葉老夫人用了晚膳，笑鬧了好大一會兒，回到漪瀾院的時候已是夜色深深。

相思在燈下做着針線活。

紅豆的神色恹恹的，顯然還未從昨兒的颠簸裏回過神來，趴在桌子上跟相思撒嬌，“好姐姐，我今兒身子不舒服，一會兒小姐回來了，你服侍小姐梳洗安寝可好？”

相思的性子更沉靜些，聞言點了點頭。

“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還從未見過小姐對哪個男子這般上心呢。”

紅豆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得虧昨兒你沒跟着一道去，否則今兒你也得跟我一樣，頭暈的厲害。你是不知道昨兒小姐可厲害了，一個人駕着馬車追在後頭，還替林公子教訓了那些個沒眼力勁的衙差，今兒更是拉着府尹大人進宮面聖了。”

“那位林公子長的好看嗎？”

相思放下手中的繡活，伸了個懶腰。

紅豆登時就來了興趣，睜着圓圓的眼睛，一個勁的點頭，“若是不好看，小姐又怎會看上？”

跟着又泛起了迷糊。

“嗯？”

“怎麽說呢？林公子跟我見過的那些公子和少爺都不一樣，他的面色總是淡淡的，好像不會笑也不會哭，說話也是慢慢悠悠的，就跟話本子裏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妖精化形變的似的。”

葉晚寧忙活了一天，實在沒力氣教訓紅豆，嗔了她一眼。

“你這丫頭，愈發的沒個樣子了，等改日我還得帶你坐回我駕的馬車，看你還有沒有精力多嘴多舌了。”

紅豆吐了吐舌頭。

“小姐才不會這麽狠心呢！”

相思将浸了熱水的帕子擰幹遞了過去，擔憂的問道：“小姐這般護着林公子，只怕會适得其反吧，畢竟小姐與魏世子是有婚約的，若是被魏世子知曉，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麽幺蛾子呢！”

葉晚寧擦完臉，将帕子扔進銅盆裏。

“他自己行為不端，還好意思管我？”

只是相思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看來要盡早找個機會退婚了。

......

“魏兄，再過幾日就是你未來老丈人的生辰，你這做女婿的不得表示表示嘛，現在整個京城裏可都傳開了，你那個未婚妻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說是看上了個一窮二白的小白臉，你就不怕她一腳将你踹了，跟那個小白臉雙宿雙栖了？”

說話的是個身穿靛藍長袍的年輕男子，嘴角挂着譏诮，眸子裏皆是看好戲的笑意。

葉晚寧那個不守婦道的賤人，自己成為全玉京城的笑柄不說，還連累他在這被人譏諷，魏其澤仰頭喝下一口酒，面上皆是憤懑之色。

“她們葉家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我要上趕着給他們家送禮。”

葉家和魏家同為開國功臣，不同的是葉家有葉銘章這個宰輔撐着，如日中天，不比他們魏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他這裏也只是下個虛名罷了。

魏其澤心中苦悶，連喝了幾口酒，眸子裏有了幾分醉意，說話也就愈發的口無遮攔了，他揮着手道：“她葉晚寧算是個什麽東西，等嫁進我們魏家，不照樣得給我魏其澤暖床生兒子......”

國師府被燒個精光，林風眠無處可去，只得在迎客居租下了一間客房住着，這會子剛從客房出來，便聽到一旁的雅間裏傳來呼喝聲。

起初他倒也沒在意，只以為是誰喝多了酒。

只是碰巧聽到了一個“葉”字，腳步不由一頓。

一窮二白？

小白臉？

說的是他嗎？

林風眠倚在欄杆上，細細的聽着，在聽到那句“暖床生兒子”時，劍眉擰在了一起。

心也沒來由的燥了起來。

原來她已經有婚約在身了，那她那夜怎麽還說心悅自己已久呢？

後面的醉話越來越不堪入耳，林風眠的面上浮上一層愠怒。

魏其澤醉酒微醺的從雅間裏出來，去外面小解。

踉踉跄跄的險些碰到了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他伸手推了一把，罵道：“滾開，別擋着大爺的路！”

林風眠沒有動，垂眸看了他一眼。

男人眼下有烏青，面容消瘦，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的模樣。

就這樣的人也配得起她？

心裏猛然升起的念頭，讓林風眠自己也吓了一跳。

魏其澤見人沒推開，罵罵咧咧的伸手就要打向林風眠。

林風眠眸色一冷，揪着他的衣領，直接将他從二樓處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