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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除夕夜。

鞭炮聲響徹天際,滿城燈火跟天上的星子交相輝映。

宮宴設在玄安殿,皇後常年來身體欠安,宮中一應的事務都交給了協理六宮的淑貴妃。

承平帝今日穿的是一身金線滾邊繡着暗紋的常服端坐于上首,雖不時端起酒杯與人對飲,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今年夜宴的宮中守衛比之往年多了足足一倍之數。

“兒臣敬父皇和母後一杯,祝父皇龍體康健,母後容顏常駐,大周國泰民安。”

站起來說話之人是三皇子,他身量中等,容貌尋常,但勝在氣質穩重,做事老練。他的生母乃是一位小小的答應,因為難産死後,便一直養在了淑貴妃的宮裏。

彼時淑貴妃的二皇子高熱不治而死,正是傷心欲絕之時,自打收養了三皇子,郁郁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如今宮中淑貴妃位同副後,連帶着三皇子也水漲船高,在朝堂之上隐隐有可以和太子分庭抗禮的态勢。

承平帝仰頭喝下杯中酒,指着桌上的菜吩咐道。

“這道炭烤羊肉最是入味,讓人送去葉府,......”

他指了指炭烤羊肉邊上的那道冰糖肘子,眼神又移到了另外一盤明珠豆腐。

“這道送去兵部尚書府......”

話畢,便有太監捧着“賜菜”依次魚貫而出,送往京中各個府邸。

衆人見承平帝分完菜後,精神似有不濟,也都不再敬酒,只私下裏對飲着。

皇後調養了這些日子,身子一直也未大好,面色瞧着依舊病恹恹的,平日裏的小宴席倒也算了,今日是辭舊迎新的除夕夜宴,哪怕精神再不濟,她這個國母還是得陪在皇帝身側,與其一同守歲。

淑貴妃見殿中氣氛略微有些沉悶,便嬌笑着提議道。

“将近午夜了,一會兒便有煙花盛宴,不若咱們去太和殿上一觀,一來也好醒醒酒,二來也可感受下節日的喜慶氛圍。”

說着便貼着承平帝的手臂低聲撒嬌道:“皇上......”

眼看着這一夜即将過去,卻什麽事情也未發生,看來那個國師府的林風眠也不過爾爾,想來上次落水之事只是碰巧也未可知呢?

心下一松,承平帝面上多了幾分笑意。

“登高賞夜,自是美事一件。”

承平帝握着淑貴妃的手率先出了玄安殿。

太和殿是整個皇宮最高的殿宇,若是在白日裏登高遠眺,整個京城的美景盡收眼底。若在夜晚登臨,自有一種手可摘星,飄然成仙之感。

寒風習習,一衆宮嫔并幾位皇子和公主在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登上了太和殿。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後,五彩的煙花騰空而起,在如墨般的夜空中盛開出一朵朵絢爛豔麗的花來。

伴随着煙花升空,整個城裏也響起了爆竹聲。

一簇簇的煙花升至半空,将大半個京城都照亮了,明暗交織之下,所有人都仰頭看着天空上的缤紛色彩,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一個垂首而立的小太監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狗皇帝,拿命來!”

聲音被鞭炮聲掩蓋住了,只見小太監如疾風一般沖到了承平帝的跟前。

承平帝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匕|首,腳下一軟,便靠在了朱漆的欄杆上,眼睜睜的看着匕|首就要刺進他的胸膛之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六皇子喝了一聲“護駕”,然後整個人就沖了出去,後發先至擋在了承平帝的身前,匕|首刺入了他的左肩,他忍着劇痛,雙手鉗住了小太監的手腕。

兩人角力一番,眼見着侍衛都圍了上來,小太監一腳将六皇子踹翻在地,自太和殿上一躍而下。

暗影如同一道流星般在煙花裂開之際急速墜下。

“砰”

一聲悶響,似是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間。

承平帝看着染了血掉在一旁的匕|首,神色晦暗不定。

“給朕查!務必要将背後之人給朕查出來!”

張燈結彩的葉府裏,葉銘章剛送走來送賜菜的太監,一轉身面上的喜色便斂了去,蒼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疲憊的神色。

葉老夫人看着食盒裏那一碟子炭烤羊肉,忙吩咐人将菜拿去祠堂供了起來。

葉銘章頹然坐在桌邊,仰頭喝下杯中酒。

外頭煙花的聲響很是絢爛熱鬧,可屋子裏卻很靜。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賜菜那是一種無上的榮耀,往年賜菜葉府都是比其他王公大臣要多上一道,一共是兩道。

這麽些年從未變過,可為何今年只一道。

且葉銘章年歲已高,身體也大不如前,羊肉性熱,他早已不适合多食了。

“爹也切勿憂心,許是皇上一時醉酒弄錯了呢?咱們葉府一直忠心耿耿,從未有過逾矩的時候......”

葉傅行的安慰之言最終還是未說完。

葉老夫人笑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明兒一早起來還得忙活呢。”

衆人各懷心事的散去,葉晚寧故意落後了一步,待到衆人消失在夜色裏,才折身回了寧康院。

葉老夫人坐在葉銘章的身邊,神色怡然平靜。

“老頭子,我十八歲嫁給你,如今已有幾十年,我知你心系家國,也從不曾勸阻你一句,只是今日我少不得要勸上一句,你已年逾七十,精力早已不似從前,又何苦這般看不開呢?”

葉老夫人又嘆了口氣。

“佛法雲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家國亦是一樣,豈能因你一人而有所改變?”

葉老夫人說完看了眼葉晚寧道:“你祖父最是個執拗的性子,若是他自己個不想明白,任誰來勸都是無用的。寧丫頭,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葉老夫人便自顧的進了裏間。

葉晚寧想了想還是進了屋,方才還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談笑,不過片刻功夫便只剩下滿桌子的殘羹冷炙了,難免有些凄涼。

“祖父,祖母說的在理。萬事強求不得,凡事盛則必衰,我們葉府風光幾十年,全仰仗着祖父您的功勞。祖父辛勞一輩子,也是時候該歇歇了,待大哥成了婚,您便有重孫了,含饴弄孫的自在生活豈不比其他任何東西都來的更重要些?”

言畢,葉晚寧看了眼靠坐在寬椅裏的葉銘章,他那松松垮垮如松樹皮般的蒼老肌膚隐在了忽明忽暗的燭影裏。

出了寧康院,葉晚寧擡頭看了眼夜空裏盛放的煙花。

“祖父可好些了?”

葉朝宗自月亮門外鑽了出來,不似往日裏的笑屁笑臉,面露沉色。

葉晚寧瞧着他那正經的模樣,“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祖父是何樣的人物,豈有不明白的道理?你就別再這瞎操心了,趕緊回屋去吧。祖父還說了讓你早些成婚生子,他還等着看重孫呢。”

葉朝宗難得紅了臉。

“要生你生。上一回在迎客居你居然偏幫着那個臭小子對付你醉酒的哥哥,這事想起來我便窩火,等那一日我定要找他好好比劃比劃。”

葉晚寧忙拉着他的胳膊撒嬌道:“風眠哥哥上一回為了救我受了傷,眼下還未痊愈。哥哥若是此時去找他,咱們這不是成了恩将仇報的白眼狼了?”

葉朝宗一聽妹妹差點受了傷,哪裏還顧得了其他的,問清了那日的事情經過後,皺着眉頭低聲道。

“如此說來,倒還算得上是條漢子。”

葉晚寧将葉朝宗打發走後,又想起今兒是除夕夜,阖家團圓的好日子,可憐國師府被滅門,今年的林風眠只能一人孤孤單單的待在客棧裏,不由就有些感慨。

回到漪瀾院後,便讓相思準備了些吃食去了迎客居。

今兒是年三十,迎客居裏也沒什麽生意,店小二是認識葉晚寧的,見她來了,忙迎了上去。

“葉小姐來的真不巧,林公子前腳才出去呢。”

葉晚寧愣了一下,“可說去了哪裏了?”

店小二搖了搖頭,“不過袁公子在,正在屋子裏苦讀呢。說起來袁公子真是小的見過最用功之人了,想來今年春闱定能金榜題名的。”

葉晚寧讓紅豆将帶來的食盒送給了袁顯科,另外一個放在了林風眠的屋子裏。

街道上又孩童嬉鬧着在撿地上未燃的鞭炮玩,葉晚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到了清河橋邊。

遠遠的瞧見了立在橋上之人,衣炔翻飛間頗有幾分缥缈之意。

“風眠哥哥?”

入夜時分林風眠去了國師府,被付之一炬的國師府已經被清掃幹淨,新的國師府也即将要建成了,他在那邊略待了待,便離開了。

信步而走,不知不覺便來了這裏。

夜風吹亂了葉晚寧的發,她低眉勾着發的溫柔,讓林風眠又一瞬間的恍然,只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待聞到了風中淡淡的香甜氣息,他才收回了目光,四下看了看。

“除夕之夜你怎的有空來這裏?”

葉晚寧自然而然的挽着他的手臂,将凍僵了的手塞在林風眠的腋下,偏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想着你一個人,所以想來陪陪你。”

林風眠輕輕的掙紮了下。

葉晚寧柔聲道:“風眠哥哥,我手冷!”

林風眠便不再動了,手臂略微夾緊了些。

清河橋上,一對璧人并肩而立,如墨般的夜空裏是五彩絢爛的煙花。

“等過了明日,皇上定會重用我的!”

林風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她說出些,說完不免有些後悔,他所求之事乃是世上最危險的事,他不想也不忍連累她。

葉晚寧擡頭看着他,粲然一笑。

那笑比煙花還炫目,比花還嬌豔。

“風眠哥哥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吧,晚寧會一直陪着你的!”

林風眠看着那開合的紅唇,喉頭滾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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