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封情書

第三封情書

在唐棠記憶之中，這還是她和宋遠輯第一次互作自我介紹。

宋遠輯的父母和唐棠的姥姥姥爺在一個單位，兩家人就住樓上樓下，關系親近。他倆自打穿開裆褲的時候就在一塊兒了，是真真正正的發小。

然而，二人的關系并不像詩句裏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般美好，自打記事開始，他們就是死對頭，誰也不服誰，處處對着幹，水火不容，可偏偏從幼兒園到高一都是同班同學，直到分科後才算斬斷了孽緣……

“唐棠，我要南十三！”

一打下課鈴，北德第一小學五年級（1）班的教室裏就熱鬧起來，班裏一半的學生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教室裏某個座位周圍。

坐在座位上的清瘦女孩正是小唐棠，紮了高高的馬尾，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她手上拿着一個用紙折出來的小玩意兒，左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進紙下撐開，像是鑽進了四個牛角，四個角上正方形的一面依次用黑筆寫着“東”、“南”、“西”、“北”四個大字。

這是一種名叫“東南西北”的折紙游戲，折出來有四個角，八個內面，每一個內面上都寫着“答案”，這個“答案”可以是測試角色，可以是占蔔方向，也可以是真心話大冒險提問，具體如何完全看游戲屬性和用途。

“南十三是吧？好嘞。一、二、三……”說着，女生的手指撐着折紙玩具一張一合，數到十三下時停住了。

她看了眼此時對應了“南”那一角下的內面，而後從課桌的抽屜裏掏出一袋小零食，朝剛才說要“南十三”的女同學道：“恭喜你，獲得咪咪蝦條一包！”

同學接過蝦條，露出失望的神情：“怎麽又是咪咪，我能重新再來一次嗎？”

女生笑眯眯道：“班上每人每天只能有一次機會喔，明天再來吧！”

——顯然，小唐棠的“東南西北”，是抽獎屬性的。

前段時間，小唐棠的姥爺在超市中了大獎，獎品除了柴米油鹽這些生活必需品以外，還有兩箱包括小零食在內的雜七雜八的東西。

姥爺姥姥吃不了這些零食，小唐棠對零食沒什麽興趣，便打算帶給班裏分掉，但是又覺得直接給大家發零食太過無趣，于是就想到可以通過這個游戲讓大家來她這兒抽獎，這樣課間休息一下子好玩多了。

“唐棠，我要先東四！”

“唐棠唐棠，我要西五！”

“我想看看南九！”

……

座位周圍七嘴八舌鬧開了花，唐棠心裏卻很開心，她耐心道：“一個一個來，大家做好登記哈。”

為了讓獎品更加豐富，她在家裏翻箱倒櫃出不少閑置的小玩意兒，還自己手工做了一些獎品，比如用發亮糖紙做的玫瑰花，拿樹枝粘成的筆筒，用彩繩編的手鏈等等。

第二個同學抽中的就是她自己用每學期剩下的作業紙做成的一個小本子，封面是她用硬卡紙裁剪的，還拿小刀镂刻做了裝飾。

拿到獎勵的同學贊嘆道：“天啊，唐棠，你的手也太巧了吧，這比外面賣的都好看。”

唐棠小有得意道：“你喜歡就好。”

然而，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小聲議論道：“你們去宋遠輯那兒玩了嗎？他的獎品好高檔，安慰獎都是一顆進口糖呢。”

“什麽？宋遠輯也搞抽獎了嗎？”

“诶，正好唐棠這兒也玩膩了，去看看吧。”

“好像獎品很豐盛的樣子……”

沒一會兒，圍在唐棠身邊排隊等待玩東南西北的同學居然消散了一半。

唐棠：“……”

她回頭望過去，看見後排某個位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也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就是她的發小宋遠輯的位置。

小唐棠臉上的笑容出現了裂縫。

她這個抽獎活動已經持續一周了，獎品數量與日俱減，每天她都會重新折一個東南西北，重新寫獎品，咪咪蝦條從安慰獎榮升為三等獎，頭等獎的大禮包也打了折扣，這兩天不是沒有同學抱怨過，但畢竟她這裏是無償抽獎，等于白送，所以大家依然愛往她這裏跑。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班裏的抽獎點不限于她這一個，宋遠輯新開的抽獎對于大家來說更具有吸引力。

小唐棠此時已經完全忘了辦“東南西北”抽獎的初衷，和宋遠輯較上了勁兒。

她重新折了張東南西北，為了添補部分獎品的空缺，連幫人跑腿、借人抄作業、代寫作文都寫了上去。

然而還沒兩天，宋遠輯就後來居上，完全搶過了她的風頭。

再過不久，她這邊已經門可羅雀，獎品即将告罄，自己每天還跑上跑下，累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到了周末，等待她的卻是十多份同學的作文和習題。

——慘敗。

“怎麽只有一顆阿爾卑斯啊？”這天，抽中三等獎的同學看着手中的阿爾卑斯牛奶糖，露出一副被欺騙的神情，忍不住控訴道，“唐棠，你這兒縮水也太嚴重了吧。”

“……”

饒是唐棠再怎麽聰明，終究也還只是個小學生，考慮事情不夠缜密周全，當初沒設想過獎品不夠了該怎麽辦，更沒想過宋遠輯會來摻一腳，讓她如此心力交瘁，“債務”累累。

終于，連最後一個“光顧”她的同學，都轉投宋遠輯的懷抱。

——這該死的宋遠輯！老跟她作對！

由于“生意”倒閉，小唐棠意志消沉。

同學們都在的時候她要面子，不好表現出來，等放學後人都走光了，她臉上的笑容才垮了下來，看着其他同學留在桌上的作業本發愁。

“喂，唐棠。”

這時，一個紙團從後面飛了過來，砸中了她的腦袋。

唐棠聽到這個聲音就生氣，她嚯地站起來，回頭道：“宋遠輯，你幹什麽？！”

這個年紀的男孩普遍比女孩發育得晚，只見身後男生比她矮一點，五官周正，一雙黑眸有些許桃花眼的影子，可以說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小帥哥。

他還沒到變聲期，聲音是清朗的少年音：“吃火藥了？還走不走？”

唐棠道：“要你管！”這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最愛說的話：

“誰要管你。”宋遠輯哼了一聲，“那要是回家碰上你姥姥問我，我就說你今晚住學校了。”

“……”卑鄙！

五六年級的小孩都開始要面子，鬧獨立，不讓家人接送，但是唐棠的姥姥姥爺不放心唐棠一個人上下學，宋遠輯的父母也怕自家兒子放學跑去貪玩，于是兩家人拍手決定讓這兩個人一起上下學。

宋遠輯雙手抱于胸前，走到唐棠座位旁看她收拾。當看到她把東西南北放進鐵筆盒時，他突然笑道：“哎，聽說你洗手不幹了？”

一聽這笑，就是幸災樂禍。

唐棠重重把筆盒一關，氣呼呼道：“是！本姑娘追求新意，一個東西玩久了怪沒意思的，不像某些人，跟風模仿，撿別人玩剩的！”

“你不懂了吧，這叫良幣驅逐劣幣。”宋遠輯對她那個東南西北感興趣很久了，但礙于面子，所以之前下課都沒來排過隊，“給我玩一次呗，全班的人都在你這兒抽過了。”

唐棠沒好氣道：“抽你自己的去。”

宋遠輯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唐棠，你不會江郎才盡、黔驢技窮，所以才做不下去了吧？”

這招激将法使得十分成功，聽到這話，唐棠如被踩到尾巴的貓，“啪”地一聲又把鐵筆盒給打開了，拿出東西南北放在指尖，很不耐地瞟了宋遠輯一眼。

意思就是：行吧，你說吧。

宋遠輯随口道：“那就東兩百吧。”

“……”唐棠噎了一下，“宋遠輯，你找茬是不是？”

“哎，那就北十次吧。”宋遠輯評價道，“你态度真差，難怪生意做不下去了。”

唐棠懶得再與他鬥嘴，只想早弄完早結束。

一、二、三、四、五……

唐棠神情一僵。

——特等獎。

可是她今天準備的特等獎，都已經發完了。

準确來說，她現在連小零食都沒了，身上只有一塊石頭。

于是她從書包裏掏出石頭，放在桌上，敷衍道：“喏。”

那是一塊鵝卵石，通體白如玉色，中間還有一道淺紅色的紋路。

這是唐棠在一次春游中撿到的，當時她覺得很像心電圖，就一直收藏着。

宋遠輯拿起那塊鵝卵石放在手中端詳，好笑道：“唐棠，你的特等獎就是一塊石頭？”

唐棠其實也很心虛，耳朵根都紅了，但嘴上依然惡狠狠道：“你不要就還我！”

“啧，看來你真是傾家蕩産了。”雖然是一副嫌棄的語氣，但宋遠輯并沒有把石頭還給她，而是随手放進褲兜裏了，“這樣吧，你再答應我一件事，之後班裏這産業我壟斷了，你不許再搞了，下課多出去走動走動。”

唐棠翻了個白眼：“幼稚。”

但也算是答應了。

走在路上，宋遠輯一路吹着口哨，顯然心情很好。

與他的陽光燦爛相比，唐棠的心情簡直可以說是愁雲慘淡、電閃雷鳴。

而且，她發現，在那之後宋遠輯再也沒搞過抽獎了。

這個人，就是想和她對着幹而已！

唐棠咬牙切齒地在心中發誓，初中絕對不要再和這個人一個班了！

老天要是真的有眼，就不要把她再和宋遠輯分到一個班！

然而，兩年後——

“……”

唐棠看着北德中學初中部門口貼的分班表，心裏一陣絕望。

宋遠輯單肩背着書包站在她身後，此時他已經要比她稍微高一點了，五官也長開了一些，更顯俊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啧，怎麽又和你這個小哭包一個班。”

唐棠猛地甩頭瞪他：“我才想說這句好吧，真是倒黴！”

宋遠輯冷不防被她的馬尾掃了一臉，捂臉道：“你這個人，怎麽還發暗器啊？”

唐棠開心道：“活該，誰讓你離我這麽近。”

“等下到新班級裏可不要說我們是發小。”宋遠輯兩手插兜，故作成熟道，“不然別人以為我帶着個小拖油瓶，都沒女生敢追我了。”

唐棠哼道：“你說誰是小拖油瓶了？你才是，別跟別人說你住我家樓上，顯得我們關系很好的樣子，妨礙我的桃花！”

宋遠輯看了她一眼：“別了吧，能考進一中的不至于審美水平這麽低下吧。”

唐棠微笑：“彼此彼此，哪個女生早上眼屎糊了眼才會看上你。”

宋遠輯皮笑肉不笑：“行，那進了新班我們就互不認識，能離多遠離多遠。”

唐棠颔首：“正有此意，一會兒可別找我說話，同學，你誰啊？”

說罷，兩人互相瞪了一眼，而後調轉目光，雖是走向同一個班級，但卻各走各的。

進了教室後，唐棠坐到了第一組第一排，宋遠輯坐到了最後一組最後一排。

兩人正好是對角線關系，井水不犯河水，真跟陌生人似的。

北德中學初中部一個班有六十多人，比小學人數多。

坐在教室裏，唐棠一時有點不太習慣。

她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女生好像時不時在悄悄打量她，于是主動朝身邊人打招呼道：“你好呀，我是唐棠，唐朝的‘唐’，海棠的‘棠’，北德一小的，你呢？”

坐在她隔壁的女生留着齊劉海，梳着兩條麻花辮，長得斯斯文文的，被她這麽一搭話，怔愣了一下，像是一只受驚的小白兔，而後開口道：“你、你好，那個……我叫晉筱瑜，是外國語小學的，我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說着，她把手上的課外書翻到扉頁，上面有一行藍黑色的鋼筆字跡，是她手寫的姓名。

唐棠順便看了眼書名，是《飄》。

她想起女生方才的自我介紹，奇怪道：“外國語的？那你怎麽沒直升外國語的初中呀？”

她聽說過，市外國語小學的一般都會選擇直升外國語中學。

晉筱瑜腼腆道：“嗯……家裏覺得還是公立學校比較好。”

唐棠熱情道：“那你以前的同學在一中的應該不多吧，以後我們就是同學啦，可以一起玩。”

“好、好啊。”晉筱瑜笑起來時左臉有一個小酒窩，“唐棠，你在這個班有以前的同學嗎？”

“就宋……”唐棠想起方才放下的狠話，趕快話鋒一轉，“送了以前的同學去其他班，所以這個班沒有我認識的同學。”

“喔。”晉筱瑜感覺她說話有點奇怪，但畢竟剛剛認識，不好意思多問。

宋遠輯那邊也是類似的場景，他性格好，也健談，很快就很周圍的男生打成一片了。

聊着聊着，有個北德二小考進來的男同學問道：“哎，宋遠輯，咱班有你認識的嗎？”

“有啊，唐……”宋遠輯一頓，面不改色接着道，“堂堂男子漢，四海皆故人。”

“行啊兄弟，沒想到你還文绉绉的。”

“哈哈哈，偶爾，偶爾。”

學生陸陸續續來齊後，班主任也進來了。

初一（1）班的班主任一個有點年紀的女老師，長發披肩，穿着一條碎花長裙，很有氣質，姓張。她帶着大家分了教材，然後交待軍訓的事。

“由于軍訓完以後我們再選班委，所以我現在先指定兩名臨時負責人，分別負責統計分發男生和女生的軍訓服，以及之後負責收大家每天的軍訓日記。”

班裏一片鴉雀無聲，初來乍到，誰也不願意做這個苦差。

班主任似是早有所料，她拿起名單看了看，念道：“宋遠輯。”

宋遠輯站了起來：“到。”

“唐棠。”

“……”唐棠內心咯噔一聲，也緩緩站了起來，“到。”

班主任道：“你倆是我們班小升初考試的前兩名，我看資料上你們小學是同班，那麽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了，你們彼此之間都很熟了，也方便溝通聯系。”

“送了以前的同學去其他班”的唐棠：“……”

“堂堂男子漢”宋遠輯：“……”

好吧，現在整個班都知道他們兩個“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