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信(二)

信(二)

“咦……拆了麽?”蘇晨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江亦閑走進隔壁一家小雜貨店。

”老板,來包黃鶴樓。”

“哎,好。”老板轉身在身後的貨櫃上拿了包煙遞給他:“10塊。”

江亦閑付了錢也不走,拆開煙先給老板遞了一根:“老板,生意怎麽樣?”

“還行,勉勉強強。”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接了煙,夾在耳朵上。

“老板這店開挺久了吧。”

“六七年了。”老板笑答,“自家的門面,沒讀大學,不好找工作,幹脆開了個小鋪子。”

“老板,我問個事兒啊。”江亦閑壓低了聲音,問:“隔壁原來是不是一片民國舊建築?”

在七天快捷酒店旁邊,文成小巷分出兩條岔路,一條向左,一條往右。蘇晨走到路口,看到右邊是一片居民區,左側七天酒店旁邊是一片荒蕪,荒草漫漫。他走過去,才看到地上滿是建築垃圾,破磚碎石縫裏,長出長長的野草。

七天酒店後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小樓。小樓以青磚所砌,模仿歐式建築坐了個半圓的穹頂。一側覆滿了爬山虎,黑漆镂花窗戶上鑲嵌的彩色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半。樓外側有一圈栅欄,東倒西歪。月季藤爬的到處都是,稀稀疏疏開着幾朵紅黃的花。

很明顯的民國風格的建築。蘇晨終于想起來,這裏原來是一片小吃街,聽說很久以前這邊是富人居住的小區,後來改革開放這裏的房子都被分給本地的農民,再後來就被改成了小吃街。

可能是近些年城市規劃,拆除了。但不知為何這所房子還留着。

他小心翼翼的繞開地上的磚石,走到小樓門口。

“是啊,一大片,都是。”老板比了個手勢,“去年年初都拆了,說是搞什麽城市規劃,造孽啊,那些都是文化遺産啊。”

江亦閑往門外看了一眼,沒看到蘇晨。

“一所都沒剩麽?”江亦閑嘆了口氣,道:“我聽說這邊有不少民國舊樓,特意過來看的,太可惜了。”

老板眼神有些猶豫,閃爍了片刻,才道:“倒也沒拆完……不過……”

江亦閑又遞過去一根煙,道:“現在城市發展的越來越快,舊時遺留建築已經很少了。我在全國跑了不少地方,為的就是給這些老建築拍照,在他們消失前把他們的形象留下來……”

“還一幢小樓沒拆。”老板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了,卻沒有接他的煙,“聽說是個民國文人的住處,他死了沒了後代,那樓就一直空着。”

蘇晨走到門口,看到門楣上挂着一個被風雨打的斑駁的藍漆門牌。漆已經掉的差不多了,露出裏面鏽跡斑斑的金屬。勉強還能看到上面寫着的數字:25。

鐵質的大門虛虛掩着,勉強能看出來原本的黑漆。

“吱呀——”

門忽然晃悠悠的開了。

蘇晨站在門口,可以看到裏面擺的端正的桌椅,以及後側盤旋而上有着木質漆金镂花扶手的的樓梯。

他本來要回去找江亦閑,此時卻鬼使神差的向前一步,踏入小樓。

“其實開發商是想把這一片老建築都推掉的。可是那座小樓碰不得。”老板壓低了聲音,道,“一碰就傷人。第一天有人開推車去推,才到門口,車的油箱突然起火,還好司機出來的及時,沒出事。第二次幾個人準備先去拆了小樓外邊的栅欄,結果栅欄突然倒了一片,有個人躲得不及時,被砸斷了胳膊,那栅欄是生鐵,才小孩的胳膊粗,怎麽可能砸的傷人。那小樓一直都有問題,鬧鬼鬧了幾十年了。以前有個道士路過這邊,在外頭栅欄上貼了幾張符,才平息下來,當時就道士叮囑不能進那個樓。開發商不信邪啊,非要拆,出了兩件事,才放棄了這念頭。”

老板長長籲了口氣,道:“我們這的老居民都不敢靠近那座樓的,怕惹上晦氣。”

“那您知道那棟樓以前的主人麽?”江亦閑繼續問道。

老板搖搖頭,道:“只知道是個文人。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哪裏還能知道,那得問更老一輩的人了。”

“砰——”門重重的關上了。

蘇晨吓了一跳,回頭去拉門,看起來随時會倒下的門,卻關得很緊,紋絲不動。

後面的樓梯上傳來了沉悶的腳步聲。

蘇晨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他鼓起勇氣,慢慢的轉頭看向後面。

“過了七天酒店,往左轉就是了。”老板給江亦閑指明了方向。

江亦閑道了聲謝,走出雜貨店,卻沒看到蘇晨的人。

“蘇晨?”他叫了一聲,卻沒有人回答。

起了點風,溫度慢慢降下來,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一個清秀的男人支着拐杖,慢慢的順着樓梯走下來。他臉色蒼白,好像很久沒見過太陽,看着有些弱不禁風的模樣。

見到活人,蘇晨立時松了口氣。彎起唇角現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你好。”

“好久沒客人來了。”男人慢慢挪到桌邊坐下來,沒有問他為何不請自來,而是把拐杖擱在一邊,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我腿腳不方便,客人自己随意些。”

蘇晨也不推辭,在他對面坐下來。

桌上有個茶壺,男人倒了杯茶,放到蘇晨面前。他手指纖長,右手食指和中指處有厚厚的繭,看起來習慣常常握筆,才磨出這樣厚的繭。

蘇晨這才騰出目光查看四周。房子裏面打掃的幹幹淨淨,纖塵不染,絲毫不似外邊看起來的破敗。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蘇晨道了聲抱歉。

男人微微一笑,不以為意:“許久無人造訪,倒是一份驚喜。”

“我叫蘇晨,您貴姓?”蘇晨問。

“免貴姓何……”男人話說一半,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男人伸手去摸拐杖,蘇晨忙站起來,搶在他前面去開門。

“蘇晨?你怎麽在這?”江亦閑把他拉出來,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松了口氣,“我說怎麽沒見着你人。”

“剛才和這家主人聊了幾句……”

“主人?這裏還有人住?破成這模樣……”江亦閑有些詫異,卻不進門,指着門內叫蘇晨看。

小樓裏桌椅東倒西歪,地上灑滿了玻璃碎片。地板上蒙着厚厚的灰,被蘇晨踩出一行腳印。桌上沒有茶壺,男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道剛才的是幻覺?

蘇晨滿心疑惑。江亦閑拉着他又退了幾步,不小心絆倒地上的石頭,踉跄一下才站穩,眼角的餘光裏,一角紙從視野裏劃過去。

江亦閑俯身把那張紙撿起來。

是一張符,已經被風吹雨打的開始褪色。

“我在裏面見到一個拄着拐杖的年輕男人。他說他姓何。”蘇晨道,“跟王珩收到的信的寄信人一個姓。”

“那就是了。他應該就是寄信的人,信裏不是說他腿腳不方便麽。”江亦閑晃晃手上的符紙,“雜貨店老板說這屋子以前鬧鬼,後來被個過路道士貼了符紙,才安寧下來。符紙現在掉下來了,裏面如果有鬼,那鬼肯定又能自由行動了。”

“進去看看吧,看有沒有線索。“蘇晨道。

房子不知多久沒人進來了,四處都灰撲撲的。爬山虎從破了的窗戶爬進來,順着牆壁又往上爬。一樓有兩個房間,一個是卧房,另一個應該是書房,書架上的書都沒了,地上亂七八糟散着好多紙張。

書房找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兩人又去卧室。

“好像沒什麽有用的東西……”蘇晨拉開床邊的矮櫃,一窩老鼠吱吱的跑出來,順着他的腳背爬過去。他頓時毛骨悚然,大叫一聲:“老鼠!”

“老鼠就老鼠呗。”江亦閑不以為然,在抽屜裏翻着什麽。

蘇晨一陣惡心,心想待會回家一定要把這雙鞋子扔掉。定定神,他這才去看櫃子裏的東西。櫃子裏有一疊信,蘇晨矛盾好一會,實在不想和跟老鼠有過親密接觸的信接觸,只好回頭喊江亦閑:“江亦閑,這裏有信。”

江亦閑過來把信拿出來,蘇晨立刻退了一步,警覺的和他保持距離。

“怎麽了?”江亦閑疑惑的看着他。

蘇晨搖搖頭,道:“你看看信上寫着什麽。”

江亦閑大致翻了一下,都是何君明和盧思永的通信。盧思永和何君明是一對,兩人都參加了武昌起義,何君明在混亂中被打斷了腿,便回到這所房子裏修養。盧思永則跟着國民政府一同去了漢口。

從信中也只能看出來這些。

“是一對?”蘇晨有些疑惑,“盧思永是女人?”

“這倒不是……”江亦閑有些尴尬,清咳一聲,道,“他倆……和別人不太一樣。”

蘇晨立時明白過來,“哦”了一聲,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江亦閑見他面色如常,心裏頭有些莫名的情緒,仔細深想,也不知道是期待還是失落。蘇晨站在他斜前面,擡手翻着衣櫃。

“蘇晨?”

“嗯?”蘇晨淡淡應了聲。

“你對他倆怎麽看?”江亦閑問。

“他倆?哦,這個啊,沒什麽看法,人家互相喜歡就在一起了,我能有什麽看法。”蘇晨翻了一遭,一無所獲,“去樓上看看吧。”

樓上早就被搬空了,房子大概有些漏雨,牆壁和地板上生着厚厚的黴斑。

尋了一遍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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