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那一夜父母淩晨才回家，喬憶梅已經睡下，棉被上淡淡的黴味也擋不住困意，聽到堂屋傳來悉悉索索的翻動，還以為家裏遭了賊，直到弟弟喬寶俊不服氣地喊“你憑什麽管我”，才明白是家人回來了。

父母應該是在外面已經罵累了，回家沒說幾句話就要喝一口水。

喬憶梅被他們吵醒後換成側身躺着，聽着窗外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想起她在義務教育的那幾年，本來是要提前出去打工的，結果太小了人家不要，才在家裏多留了幾年，初三的冬季，也是下大雪，她在街上摔了一跤，好死不死被路過的自行車碾過小腿，疼得龇牙咧嘴，還是在路邊開小超市的大媽好心将她扶到店裏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才緩過來。

那一晚她走在與平時差不多遠的路上，卻硬生生多走了一個多小時，一直走到家，父母從未出來尋過，罵她在外面玩瘋了連飯都不吃。

所以那天她不僅腿疼得要命，還餓着肚子入睡。

都過去了。

喬憶梅在心裏告訴自己，都過去了。現在她有錢，有弟弟做對比，只要她孝順父母、讓父母看到她的好，父母肯定會越來越在乎她的。

三人在外面罵了至少有半小時，不習慣熬夜的父母早就累了，準備有事明早再說，紛紛去洗漱。

第二日起來，喬寶俊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一改往日的少爺做派，親昵地叫“姐”，吓得喬憶梅差點潑了剛燒開的熱水。

“昨天被爸媽罵過，悔改了？”

喬寶俊跳過這個問題，接着道：“看在咱倆親姐弟的份上，你不會找我要錢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喬憶梅手裏頭準備着面條，煩躁地回複：“我真要了，你難道會給？”

“嘻嘻，我是沒錢給呀，但如果你找我要的話，咱倆還得吵一架，到時候過個年都過不安啰。”

“你要是真想過個好年，當初就別撒謊要錢。”

“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家就是窮。學校給我申請了助學金，學費那邊湊一湊就有了，但生活費就那麽點，食堂天天多打個菜就沒了，別說和我朋友去網吧，就是買新衣服新鞋的錢都沒有，我要點錢怎麽了？”

“我那時候不一樣沒有新衣服新鞋，不照樣過來了？”

“你樂意忍，我不樂意。”喬寶俊哂笑，椅子搖動起來，“難道你沒被人笑過土鼈？”

喬憶梅憤然拍桌，罵道：“憑什麽我受得，你就受不得！家裏條件不好，爸媽平時都舍不得吃喝，以前我讀初中的時候，你去上學，家裏都只吃鹹菜和青菜，還沒學校食堂吃得好。你作為這個家的一份子，體諒體諒不行嗎！”

“哪有那麽差？”喬寶俊懷疑地瞅着她，也不搖了，但依舊不服氣，“我在家吃，就算不是頓頓摻着葷，也常有雞蛋。”

“那是給你！”

喬憶梅如今在外面吃過西餐，看不上原先幾個雞蛋，但喬寶俊不承認，她憋着火氣，只想讓他“認錯”。

母親從卧室走出來，邊打哈欠邊喊：“你們兩個吵什麽，親姐弟還不能好好說話了？”

過不多久，父親睡眼惺忪，鴨子走路般趿拉着拖鞋，穿好衣服、簡單洗漱完畢，坐在餐桌邊等着吃早餐。母親把頭發紮起來，再去幫喬憶梅端碗。

母子雖然昨晚吵了架，但一到這時候，飯碗依舊首先遞到喬寶俊手中，甚至是拌好的。

喬憶梅一肚子氣發不出來，以最快速度吃完面，悶着臉不說話，又回房間休息。母親便讓她把衣服洗了曬，別窩在家裏偷懶。

過完個依舊雞飛狗跳的新年，紅人便再次登門尋人，這次帶來了張崖二。

張崖二五官平平，看着沒有任何殘疾，人也會說話，但打一照面，喬憶梅便明白為何他至今沒讨到老婆——此人看着比她還矮，還顯老。

若是沒見過舒則平，或許她還不介意這點瑕疵，但眼前有好貨的時候，誰願意選次品呢？

兩人在飯桌兩端坐下。身邊還坐着雙方的母親，紅人坐中間，淺笑了幾句，便引得男方開口，對喬憶梅贊不絕口。張母、喬母也跟着笑，尤其是喬母。

張母和張崖二都是生意人，做事體貼，顧慮男女雙方不太熟悉，怕讓女方反感，不敢生拉硬拽。喬母則對張崖二越看越滿意，好一個嘴甜的女婿！不僅誇喬憶梅，還連帶誇她會生，以後肯定是享福的命。

四個人熱熱鬧鬧聊了半個多小時，紅人注意到喬憶梅一直一言不發，只顧喝茶吃菜，便推推喬母，給她使眼色。

喬母咳嗽一聲，抓着喬憶梅的手站起來，讓她給對方敬酒，“人家請你吃飯呢，好歹要有點表示吧？”

喬憶梅依了，但敬完酒，她放下杯子就走。

喬母起初以為她去解手，遲遲不見她回來才起了疑心，連忙追回家，就看見喬憶梅已經收拾好行禮準備離開。她立刻擋在喬憶梅面前，“談得好好的，怎麽就要走！你現在跟我回去，給人家道歉。”

“我對他沒感覺。”

“要什麽感覺，人家喜歡你，願意對你好久行了，你也二十多歲了，別那麽挑，不然以後成了老姑娘沒人要！”

“媽，你壓根兒沒聽懂人說的話，那張崖二他自己都那樣，還嫌我不夠高，擔心我以後生的孩子矮！”喬憶梅人生頭一回吼她，“再說，你去外面看看吧，我這個年紀沒結婚的到處都是，急個啥呀！”

喬母瞪眼：“別人是別人，你是你，你不早點結婚，我這心裏就不踏實！”

喬憶梅等不及聽她說教。出發去市裏的車就一趟，錯過了就得等明天，她心煩意亂，忍不住說漏了嘴：“我在外頭有喜歡的，不說別的，個子就比他高得多。”

喬母還要追問，喬憶梅已經提着行禮，風風火火走了。

沿路的細雪碾入滾輪，留下兩道均勻的軌跡。直到登上汽車，聞着煙與嘔吐物的臭味，雪籽才肯散去。

客車上還留着過年貼上的小畫，寶石紅，十分醒目。

一路搖搖晃晃，來到打工的城市，她才肯掏出在家裏都不太敢用的手機。家裏電費高了都要罵她的。但最主要的還是不能讓喬寶俊看見，萬一他吵着要，喬憶梅就不得不給。

回來後，廠子都還沒開工，但有的已經先将招工信息貼了出來。喬憶梅猶豫一番，給舒則平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