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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雖然記憶裏那名少年長大後既沒有變得聰慧又善良,又沒有變得優雅又明亮,反而變成了一只有精神病史的哈士奇。

但這并不代表江岸就要嫌棄他,排斥他,不報答他。

經過一番激烈地思想鬥争後。

江岸心情沉痛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仔細想想,宋池小時候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會出門流浪,才會患上精神病……

說不定是和宋瀾一樣遭受過宋老太太“渡靈教”的荼毒。

所以他們才會用相同的一天作為自己重要物件的密碼。

所以他們才會在後腰的方位刻有相同的疤痕。

江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瀾密室裏那張遮住了好幾張臉的全家福。

被膠帶遮住的臉裏——沒有宋池。

那這是不是說明……宋瀾雖然不是曾經那個少年,但也是可信任的呢?

他捏着手中的木筷,下意識轉頭看向身旁的宋瀾。

“怎麽了?”

察覺到江岸的視線,宋瀾放下筷子,輕聲問他。

江岸慌忙移開視線,目光掃過面前的餐桌:“……想吃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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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蒸螃蟹離江岸有些遠,他的本意是讓宋瀾夾給他,可宋瀾卻直接幫他剝了起來。

“哈!哥你咳咳……咳咳咳………”

宋池看到這一幕,正準備開口說話,就忽然被飯菜嗆住,激烈地咳嗽起來,他慌慌張張去拿面前的水杯,卻又不小心“啪”地一聲把水杯掃落到地上。

江岸:“……”

江岸目光憐愛地把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心裏:“沒用過的。”

宋池一把抓住,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江岸輕輕嘆了一口氣,順手幫他拍了拍背。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吧。

江岸想,雖然宋池看起來沒小時候那麽聰明了,但至少他現在很快樂。

不聰明但是很快樂的宋池咳了很久才止住。

他放下水杯,順了順呼吸,很執着地對宋瀾說出了自己之前沒說出來的話:“哥!我也想吃螃蟹!”

宋瀾剛好剝完螃蟹,順手就将工具擱置在一旁,并将那碟蟹肉放到了江岸面前。

從頭到尾沒給宋池半個眼神。

宋池嘆了口氣,語氣悲傷道:“唉,27年了,我都沒吃過我哥親手剝的螃蟹。”

“那你吃吧。”江岸積極地将面前的蟹肉遞給他,甚至還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真的啊!”宋池眼睛亮晶晶地就要接過來。

“啪嗒。”

宋瀾的筷子被放置在玉制的筷枕上,發出很輕微的聲響。

宋池:“……”

宋池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把手縮回去:“嫂子你吃吧,我雖然沒對象,但我自己有手。”

話雖是這麽說的,但宋池最後也沒自己剝,是他媽媽親手給他剝了兩只螃蟹。

吃過午飯,宋瀾被宋老太爺叫去書房談論公務,江岸則和宋池窩在池塘邊的躺椅上一起打游戲。

可宋池和江岸雙排了沒幾局,情緒就從激動難耐變成了坐立不安。

“大……大嫂?”宋池顫顫巍巍地抓上江岸的胳膊。

江岸:“怎麽了?”

宋池簡直要流淚:“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江岸:“???”

宋池連手都是顫抖的:“你已經帶我飛了五局了!連着幾十回開車把我送到敵人面前讓我補槍!我點的高級陪玩都沒你這麽盡心盡力!”

江岸:“……”

他這不是知道了宋池的身份,想要報答一下嘛……

但宋池現在吃喝不愁,按時吃藥,精神狀态良好,江岸除了打游戲時多給他送幾個人頭,也沒什麽能做的。

宋池語氣沉痛道:“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砸……”

江岸打斷他:“還真有一件,你能不能別叫我大嫂了?”

原先他聽宋池這麽叫,只是覺得有點錯亂和怪異,自從知道宋池就是當年那個狂拽酷霸炫冷漠又厭世的小哥哥後,再聽他這麽喊……江岸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要被雷麻了。

“沒問題!”宋池瞬間松了一口氣,拍拍胸脯道,“吓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準備讓我帶你去砸祠堂呢!”

江岸:“祠堂?祠堂怎麽了?”

宋池:“啊,你不知道啊?我哥沒跟你說?”

江岸:“到底是怎麽回事?”

宋池撓撓頭:“……其實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我哥出差之前把家裏的老管家弄進監獄了……但那個管家是我奶奶當年嫁進宋家時就帶在身邊的,我哥做這件事沒和長輩商量,所以就需要在祠堂挨罰。”

江岸:“可是……可是那個老管家既然進了監獄,就說明他犯法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處理他嗎?”

宋池聳肩:“我家是這樣的,家裏的事要在家裏解決,弄到外面就是不對,更別說我哥這樣做是打我奶奶的臉……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個封建大家庭,我奶奶是最封建的一個,接下來就是我媽,再接下來就是我爺爺……”

“祠堂在哪兒?”江岸打斷他的話。

江岸結婚那天去過宋家祠堂,但那天他暈暈乎乎的,再加上宋家這麽大,庭院又多又複雜,他早就把位置忘了。

“你想過去?不行不行!”宋池慌忙搖頭,“我們家要是有人在祠堂挨罰,別人是不能過去的,要是有人過去看,挨罰的人就會被罰得更重。”

宋池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說:“快下雨了,你還是跟我回游戲屋玩游戲吧,我哥說他出來後會過去接你,如果他明早還沒出來的話,就讓我送你去學校……你也別太擔心了,我和我哥自從成年後就沒被打過了,頂多就是跪一跪,沒什麽。”

江岸下午和宋池玩游戲一直有點兒提不起勁兒。

到後面他一個人坐在窗臺邊看雨,只留下宋池和他的那幾個住在精神病院的夥伴們玩得不亦樂乎。

六點多的時候,江岸和宋池一起去餐廳吃飯,他本想在餐桌上問問宋瀾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很安靜,他找不到任何開口的時機。

失去了宋瀾的宋家餐桌,變得比以往更令江岸壓抑。

每個人都低着頭默不作聲地吃着飯,傭人在旁邊服侍着,連以往很聒噪的宋池今天也不知怎麽,變得十分安靜。

江岸從始至終都沒有伸長胳膊去夾遠處的菜,哪怕放在他面前的三盤菜裏,他有兩盤都不喜歡吃。

宋老太爺放下筷子後,江岸終于有了開口的時機:“爺爺。”

江岸坐直身子,問道:“宋瀾什麽時候能從祠堂出來?”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他。

宋老太爺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拄着拐杖站起來,沉聲道:“等他認識到自己錯誤的時候。”

江岸:“您的意思是,如果他沒有錯,也要撒謊說自己有錯,才能出來嗎?”

空氣乍然靜了下來,連咀嚼聲和碗筷聲都消失不見。

宋池在桌子下面扯了扯江岸的衣袖,悄悄對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可空氣大約靜了有十幾秒,宋老太太就開口了。

她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吩咐傭人:“來人,給江小先生再上碗雞湯鴨舌羹,他似乎沒吃飽。”

宋老太爺在傭人的攙扶下往前走,離開前落下一句:“江小先生,等你和宋瀾真正領了結婚證,再來跟我探讨宋家家規也不遲。”

“所以你到底什麽時候跟我哥領證啊?”宋池放下游戲手柄,拿起日歷開始翻,“5月20號和5月21號怎麽樣呀?這兩個日子聽起來多好……”

江岸偏頭看了一眼表:“八點了,你的朋友們都下線去吃藥了,你怎麽不吃藥?”

宋池把抱枕蓋到臉上,不說話。

宋池的醫藥箱放在桌面上很明顯的位置,江岸打開後,發現內部還貼着便利貼,很詳細地說明着用藥劑量。

可江岸剛拿起藥盒,動作就停頓了一下——藥盒落灰了。

江岸看向宋池,皺眉。

他有多久沒吃過藥了?

江岸幫宋池接了溫水,倒了藥,放置在他面前。

宋池歪着腦袋,從抱枕後面露出一只眼:“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江岸一揚下巴:“先喝藥。”

宋池皺着臉把藥喝完,繼續問江岸:“你是不是有什麽陰謀啊?快點說,你到底想做什麽!”

江岸也撈起一個抱枕抱在懷裏,坐在他對面的地毯上:“你跟我講講你和你哥小時候的事情吧。”

宋池眼睛一亮,絮絮叨叨地講了起來。

他說宋瀾從小就很優秀,所有人都喜歡他。

他說自己小時候很調皮,經常惹禍被懲罰。

他說自己小時候砸碎了一只昂貴的花瓶,在祠堂被罰跪了一整晚,宋瀾擔心他,來看他,結果他被罰得更重了,最後還進了醫院,宋瀾在他病床邊哭得可醜了哈哈哈。

他說他不喜歡聖誕節也不喜歡下雪天,宋瀾也不喜歡……

他打了幾個哈欠,聲音變得懶慢,似乎有點困了,眼皮也一點一點往下垂。

江岸輕聲問:“為什麽不喜歡聖誕節?是因為20年前的那個聖誕節嗎?”

宋池:“嗯……”

江岸:“那天下雪了嗎?”

宋池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腦袋也一點點垂下來:“嗯……好大……的雪。”

江岸:“除了下雪,還發生了什麽事?”

“還……還發生……哥哥……”

宋池忽然夢魇般掙紮起來,臉頰瞬間變得通紅,眼角也洇出淚水,像是回憶到了可怕的過去,聲音變得撕裂沙啞。

“……媽媽……不要……不要……哥——”

江岸慌忙湊過去,有些手足無措地晃了晃他:“宋池!宋池!”

宋池猛地睜開眼。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然後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麽了?我睡着了?”

江岸驚魂未定,心髒怦怦直跳:“嗯……你好像做噩夢了,你繼續睡吧,沒什麽事。”

宋池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聲音都小了起來:“那我再睡一會兒……我哥來了叫我。”

“嗯嗯嗯,你快睡吧。”

看見宋池又很快睡過去,江岸才輕輕舒出一口氣。

江岸拿了一條毯子給宋池蓋上,然後坐到窗戶前看着樓下,等着宋瀾來接他。

雨越下越大,風呼呼嘯嘯地吹着,帶來清新的,春季所特有的,萬千生命萌芽綻放的氣息。

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被風雨從遠方送來,打着旋兒落在江岸的手心裏。

江岸剛合上手心,擡眼就看見一個撐傘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

是宋瀾。

他撐着一柄墨綠色的傘,走在雨幕裏,脊背筆直,身姿挺拔,像一株清幽俊雅的竹。

他一步步走近,然後擡頭,隔着雨幕和樓層,和江岸的視線相遇。

宋瀾輕輕地笑了起來。

“江江,下來。”

江岸心髒漏跳一拍,然後“啪”地一聲關掉窗戶,轉身飛奔下了樓。

江岸剛跑出門就被宋瀾護在了傘下,半分雨滴都沒讓他沾。

江岸:“你有沒有怎麽樣?這麽長時間一直在罰跪嗎?”

江岸一邊說着,一邊低頭看宋瀾的膝蓋。

宋瀾褲子的膝蓋處确實有很多褶皺,但走起來姿勢正常,看不出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宋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笑着說:“我聽說你在晚餐時,當衆向爺爺問起我,給他難堪?”

江岸低下頭:“……也沒什麽用,你奶奶還陰陽怪氣地讓我多吃鴨舌,嫌我話多。”

宋瀾摸了摸江岸的頭:“謝謝你,在那種環境下為我發聲,一定很不容易吧。”

江岸小聲嘟囔:“你和宋池在這種環境下能夠長這麽大才是不容易。”

宋瀾看了他一眼,撐着傘往小院走:“今天和宋池玩了一天,感覺怎麽樣?”

江岸:“什麽怎麽樣?”

宋瀾沉默了一下,又說:“我看你們玩得很好。”

江岸:“我倆确實是比較有共同語言。”

宋瀾:“阿池的性格很讨人喜歡吧。”

江岸點點頭:“是挺讨人喜歡的……等等,你什麽時候看見我們玩得很好了?”

宋瀾:“從書房到祠堂的路上,我路過池塘,看你們在那裏頭挨着頭玩游戲。”

江岸:“啊,你看到我們了,那你怎麽不叫我……”

從宋池的游戲屋到宋瀾的小院子也就幾百米,幾乎一眨眼就到了。

江岸走到屋子裏的時候還愣了半晌——啊,這麽近的嗎?他明明連話都沒說幾句呢。

宋瀾收了雨傘,拿着睡衣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你可以去隔壁洗,要是害怕,也可以在這裏等我洗完了再洗。”

江岸點點頭:“你不脫西服外套就進浴室嗎?”

宋瀾腳步一頓:“進去脫也是一樣的。”

江岸卻忽然發現,比起褶皺明顯的襯衣和西褲,宋瀾的外套簡直熨帖平整得不像樣。

江岸大步走上前,一把扯掉了宋瀾的外套。

宋瀾:“……”

宋瀾生平第二次被同一個人扒掉衣服,雖然這次只是個外套……

宋瀾嘆氣:“江江,你開口說我也會脫的。”

江岸聲音卻一瞬間就沙啞了:“你騙我。”

宋瀾愣了一下:“我哪裏騙你了?”

江岸:“剛剛我問你是不是一直在罰跪,你沒有反駁。”

哪裏只是罰跪啊。

宋瀾雪白襯衣的背部,分明沾滿了血污,一條,兩條,三條……全是被鞭打的痕跡。

……什麽人啊這是,這都21世紀了,怎麽還讓人跪祠堂抽鞭子,他能報個警把這一家人都抓起來嗎?

宋池也是個騙子,他不是說自從成年後,他們就不會再挨打了嗎?

為什麽宋瀾還會被打得這麽慘啊?

江岸鼻子酸酸的,眼角也發熱,說話時聲音都是顫的:“他們為什麽打你啊,就因為你把那個想要綁架我的管家告了嗎?他們有本事在家裏打你,怎麽沒本事去法院上訴啊!明明是他們的錯,就應該報警,把他們全抓起來!”

宋瀾伸出手,摩挲着他的眼角:“還有別的原因,別生氣了。”

江岸:“什麽原因啊?!什麽原因能這麽打人!”

宋瀾輕輕嘆了一口氣:“很複雜,比如說我婚禮前夕搶了弟弟結婚對象這件事,按照家規也是該罰的,只是被秋後算賬了。”

江岸:“……那還是因為我。”

宋瀾:“這怎麽是因為你呢?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策劃的,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工作上的事,我這次出差收購了一家公司,觸犯到了寶木集團的利益……所以沒關系,他們打我只是在借此抒發自己的無能和憤怒,我一點都不難過。”

宋瀾忽然笑了:“江江,你是不是已經不生我的氣了?”

江岸沒反應過來:“啊?”

宋瀾:“看來是不生氣了。”

宋瀾溫熱的指腹從江岸的臉頰滑落下來,停在他的唇角。

“……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我的晚安吻了。”他輕聲說。

話音剛落,他就動作很輕柔地吻了上去。

江岸愣愣地睜大眼。

宋瀾撬開他的唇瓣,很溫柔地給了他一個很長很長的吻,直到江岸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的時候,宋瀾才停了下來。

宋瀾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然後說:“對了,我确實是要向你道歉,因為我今天向你撒了一個謊。”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懊惱道:“回國之前,我明明已經向自己保證過,不再向你撒謊的。”

江岸:“什麽……什麽謊?”

宋瀾:“今天在車上,我對你說,我手指上的那個疤是宋池咬的,其實不是。”

江岸大腦很艱難地處理完這段信息,然後緩緩睜大了眼睛:“不……不是嗎?”

“不是的。”宋瀾說,“宋池估計是記憶錯亂了,他當時在場,我不能說出真相刺激到他。”

他停頓了片刻,拇指輕輕摩挲掉江岸唇上的水漬,然後又一點點探入了。

他溫熱的拇指一點點摸上江岸尖尖的小虎牙,然後忽然低着頭很釋懷地笑了一下。

“原來是你啊,”他輕聲笑着說,“原來那只小猴子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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