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朝生暮死22
朝生暮死22
凜冬将至,草原的外景拍攝進程進入收尾階段,餘下的基本是蠻族部落間鬥争打仗的大場面戲份,這對導演而言依然是艱巨的工作量,但對主演們卻是難得的閑暇空檔。然而為節省時間和成本,張導調遣各部門人員分出一支B組團隊,前往橫店開展棚內文戲的拍攝。
裴令宣剛趁休息日和小男友膩歪了兩天,又要啓程趕往下一個片場。明伽是外冷內熱的小孩,和他黏糊慣了,一聽說他要走,眼神比賣火柴的小女孩還要凄楚可憐。
“你想我飛去就找我咯。”他一年到頭都在四處奔波,對分別和重逢習以為常,在沒有經濟壓力的前提下,兩個人想見面約會很簡單。明伽也沒有在上課,只要願意,随時都能去找他。
“冬天了,我也要回興安嶺,”明伽愁眉緊鎖,“黑龍江和浙江離得太遠了。”
“不就一張機票的事。”他親親小男友的額頭,“好啦好啦,只要有空,我也會去找你。”
“你那麽忙。”
“時間嘛,擠擠就有了。”
“說話算話。”
“那當然了,我什麽時候食言過?”
明伽拉近他索要了一個擁抱,“你是我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裴令宣想不到怎樣回話,只好把人撲到床裏,讓對方感受他全身心投入的愛。
但不得不說,遠離了死生愛欲,人才能靜下心工作,他在換片場後重讀原着,又有新思路想和編劇交流,《晴雨》的劇本相較于原着做了很大改動,卓昀的形象整體是更“輕”和“柔”了。輕柔不是不好,而是會減淡戲劇性。
不過編劇對此也有自身看法,“裴老師,我懂您的意思。但原小說裏的卓昀像個狂躁症患者,他很多時候的暴戾狂怒,缺乏一個成立動機。我是為了契合您,演員本身的形象氣質,才做的這些修改。而且像他當街綁架小孩、虐殺宮女練功這些……怪裏怪氣的情節,也不好拍啊,我怕過不了審。”
“不是大改,只是細節上的調整。”裴令宣重申道,“去找一個宮女和小孩過來吧,我演給你看看。”
他想怎麽演,其實不在編劇的職責範圍內,所以編劇給他找來的人是B組導演秦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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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把相同的話對秦導重複一遍。
“宮女倒是多,但小孩兒……”秦劍比張導年輕十歲不止,應變能力有限,摸着後腦勺道,“這臨時去哪兒找個适齡的兒童演員呢,或者我去隔壁組借一個?我估摸着他們是在拍孤兒的戲,一群紮丸子頭的小朋友。”
“導演,導演!”一旁忙活的場務積極舉手道,“我知道哪兒有,交給我吧!”
“今天能來嗎?不能的話就算了,我上隔壁劇組借還快點。”
“能!一通電話就來了!”
“行,那你趕緊的。”秦導搔着頭皮,四下環顧,“宮女……宮女……”
裴令宣指門檻上坐着聊天的兩名粉衫姑娘道:“就她吧,右邊臉小的那個。”
女孩子是普通群演,看長相不超過二十歲,姣好俏麗的鵝蛋臉,四肢柳條細長,皮膚粉粉白白,認真地畫一畫妝,漂亮得像一顆挂在枝頭的水靈蜜桃。
裴令宣幫她排練走位,并講解道:“你從門外進來,走五步站到這兒,然後擡起頭,機位在你的正面,但你別看鏡頭,你看坐在上面的我。你就假裝我是你學校的老師,你上我的課化妝,被我抓到了,我沒收了你的化妝品,你下課到辦公室找我檢讨錯誤。”
秦導拿筆記着,問道:“給她加句臺詞嗎?”
“加啊。”
“那就一句「參見六殿下」?”
“想個名字吧。”
秦導用筆頭刮着臉,“媚兒?珠兒?”
裴令宣遵循本人的意見,“你想叫什麽?”
女孩子受寵若驚道:“茗、茗吧……阿茗。”
“好,阿茗,到時候我會掐你的臉,就兩腮這個位置,”他擡右手做手勢在她臉上輕輕比劃,模拟動作,“但我不能真的掐痛你,所以你要跟随我的動作幅度仰起臉;表情和眼神要注意,這裏你就別看我了,你看旁邊,想一想你臨死前會想到的那個人。”
“還有秦導,你讓道具老師準備一碗真的水果葡萄,最好是綠的。”
“收到。”
卓昀是殺人魔,他的特質就是高興了殺人,不高興了也殺人,無論男女老少,想殺就殺,這并不需要成立動機,也可以說這是他身為古代封建王朝中執掌生殺大權的皇子,生來即擁有的嗜殺性。
反正在本劇裏卓昀的結局是慘死,那就讓他再壞一點,足夠壞的壞人死了才會讓觀衆覺得大快人心。
裴令宣設想的場景是,卓昀坐在大殿上看書吃葡萄,宮女阿茗走入殿內,她擡頭看他,自知死期将至,可仍要卑微恭順地行禮;選葡萄是因為葡萄有果皮,在塞北羊圈裏當過奴隸的六皇子,私下裏可沒那麽優雅貴氣,他傲慢的目光掃量着亭亭玉立的少女,呸掉葡萄皮丢了書,離開座椅朝他柔弱的獵物走了過去。
接下來是謀殺。原着中卓昀殺人的陣仗總是很高調浮誇,他和所有反派太監一樣喜歡折磨女人;為解決審查方面的憂患,片子只拍他掐阿茗的臉和其他宮人為其收屍的畫面。
他是實打實地想方設法給自己加戲,但最終剪輯成片時是否保留這一段,決定權在導演和制片人手裏;每個角色他只會演一次,他希望每次都能不留遺憾。
拍文戲比武戲輕松,站着或坐着念臺詞,一天下來衣服都不帶髒的,提前拍完提前下班,是他夢寐以求的打工人生活。回了酒店和明伽在電話裏調調情,吃飯看劇本,護膚睡覺,一轉眼就度過了一星期。
陸玮琛上回約他喝酒沒約成,耿耿于懷,找了機會搬出親爹套路他,微信上發語音跟他說:“大明星,老陸來杭州了,你哪天有空來一起吃頓飯,他老人家可想見你了。”
“真的假的?你沒騙我?”
“我靠,我騙你幹啥?老陸就在我邊上,你要不信,打個視頻我讓他和你唠兩句?”
“不了,我信,你發我時間和定位,我提着大禮上門探望。”
“禮就別送了,你人來就行。”陸玮琛發完這條,立刻抛出定位信息。
裴令宣一鍵轉發給小蛇:幫我挪出一天時間,我要去這兒
小蛇:?又跟誰幽會?
:去探望陸真鴻
小蛇:OK
***
陸真鴻病愈後仿佛變了個人,一改從前剛烈的脾性,長年修身養性也會改造人的外表,裴令宣記憶裏人到中年激躁易怒的陸導,如今和公園裏端着保溫杯下棋的老頭子一般無二。語速舒緩、圓鈍,慈愛可親地看着他道:“還以為啊你要記恨我一輩子呢。”
裴令宣含蓄地笑笑,“我記恨誰也不能記恨您啊。”
“那你這麽多年都不來看我這老頭子一眼?”陸導的手心盤着兩顆核桃,“是不是就等着我兩腿一蹬,到葬禮上給我鮮花呢?”
“哪能啊,我是兩手空空不好意思來。”他是小輩,又受過栽培和指點,于情于理該聊表心意,今早提前将禮物送到府上,才敢登門叨擾。
奮鬥到陸真鴻這地位的人民藝術家,什麽新奇花樣兒稀世珍寶沒見過。上次他在京郊的院子裏看到花園養了兩只八哥,只好靈機一動另辟蹊徑,去古玩市場淘了一只清代名家的竹制鳥籠,三層閣樓式,描金錾花,籠頂配象牙鈎;做工精巧絕美,且保存完好,既能實用又能做收藏。
陸導笑納了他的好意,怕古董鳥籠磕着碰着,只看了一眼就收進木頭箱子,擇日再賞玩。說道:“就數你機靈,什麽招兒都想得到。小炜說你是在劇組請了假來的,最近拍什麽戲呢?”
“古裝劇。”裴令宣閑不住,拿起桌上的核桃夾,剝起盤子裏的核桃來。哐哐咔咔的噪音消耗着他的注意力。
“喔,那次我見段司益,他還跟我提起你。”
“段導別又說我壞話吧。”
“說了,說你比如來佛還難請,又挑他劇本又嫌棄他班底,給他氣得夜裏睡不着覺。”
裴令宣掰出核桃果仁,剃幹淨硬殼和軟皮,攏到小碟子中放到陸導那邊,“您別信他說的,他是嫌我要價貴,到處黑我想讓我自降片酬。”
“嗨,我是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節奏了。”陸真鴻嚼着兩塊核桃仁,悠哉悠哉地哼唱起小曲兒。
“其實……我那會兒才十八歲,我真的恨過您。”他平平淡淡地回省起往事,“那部戲開拍時,我父母在打離婚官司,鬧得水火不容,所以別說陪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去劇組看過我。不,即使他們不離婚,關心我的時候也少之又少,我就像個孤兒,還狗憎人嫌。我因為《疑神》拿獎的那天晚上,我媽打電話跟我哭訴,說她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下我,是我毀了她的演員夢,如果不是我,那晚站在臺上的人應該是她。”
陸導若有所思地點着頭,“是,你說過,你媽媽念過電影學院,你的表演啓蒙老師是她。”
“嗯,我媽媽是那屆表演系的班花,可是因為懷了我,她退學了。她和爸結婚,我出生,在我五歲那年,我媽發現我的長相和天分是遺傳的她,于是她堅定信念地要把我培養成演員,我七歲起,她就帶着我到處試鏡。”
“你媽媽的眼光很準啊。”
“對,而且她的執行力超強,我從小就上很多課外班,京劇芭蕾鋼琴小提琴等等……如果有小孩來家裏找我玩,我媽會把他們轟走。但培養別人不如培養自己,在看到我成功之後,我媽後悔了,确切地說是嫉妒吧,嫉妒會異化成恨,她開始恨我,恨我爸。她鐵了心要離婚,我爸不想離,她就鬧,然後她得償所願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陸導沉吟着,眸光随着落地窗透進的日光流轉。
“我起初是把您當半個父親的,尊敬愛戴,也祈盼着能夠得到您的認可。但您做的事情很傷害我,我在演那個角色的時候,每一天都懷疑自己是垃圾,因為我太垃圾,所以我媽才不要我。不過還好都過去了,當我得知您對待每個演員都是那樣,我心裏很寬慰,又覺得很幸運。我也想過,在您眼裏我們這些人究竟算什麽,道具、傀儡、奴隸?無所謂了,因為有一個事實毋庸置疑,是您成就了我們。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裴令宣。”
“你啊,是我見過最有悟性的孩子。”陸導意味深長道,“我年輕時曾向人表達過我這一生是為文學和電影而活的決心;我可以辜負一切,卻唯獨不會辜負我的故事。講好故事,是我終生的追求,也是最終極的追求,我甘願為故事獻祭我的所有,而你們——你們是我的祭品。講故事嘛,不入戲怎麽行?”
“令宣,好好演。”陸導和藹地笑笑,皺紋裏徜徉着恬淡和幸福,“和你合作,是我做過最正确的決定。往前走吧,你會走得更遠的。”
裴令宣陪陸導坐到太陽落山,等陸太太和陸玮琛回家,在別墅裏和他們一家人享用了一頓清淡的家宴,吃過飯天色漸晚,他算着時間道別,陸太太留他再多待會兒,陸玮琛說:“媽你得了,宣宣明天還得回劇組拍戲,我去送他,你和老陸在家待着吧。”
陸玮琛送他是沒安好心,慫恿他道:“喝酒去呗?我知道你明天沒事兒。”
裴令宣:“你為什麽總想拉着我去喝酒?”
“因為你能喝呀!帶你出去多有面兒啊!”陸玮琛笑嘻嘻道,“哎其實吧,是我哥們兒的女朋友,人姑娘喜歡你,想和你拍照要個簽名,你就纡尊降貴去去呗,我都跟人誇下海口啦!你要是害我沒面子,那就是害我哥們兒沒面子,我哥們兒沒面子,他女朋友就要跟他分手,你說我怎麽跟人交代?你忍心破壞一樁美好的姻緣嗎?”
“小玮,人的面子是自己掙的,姻緣也是不能強求的。”
“裴令宣,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吧。咱倆是打過架結過梁子,但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啊,再說也不是我單方面欺負你,你不會忘了你把我門牙打掉的事吧?”
“那是你活該。”
“好好好,行行行,我活該,我自作自受。但我這都低聲下氣求你了,我還幫了你的忙呢,你怎麽就不能還我一次人情?”
陸玮琛的腦子怕是有毛病,不過腦子沒毛病的人也幹不出那許多的荒唐行徑,裴令宣勉強答應道:“那就這一次。”
“好!就這一次!”陸玮琛帶他去了車庫,鞍前馬後地為他開車門,“請!我的裴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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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明伽在沒人回複的微信界面和永遠無人接聽的電話號碼間反複切換,他和裴令宣失聯八個小時了。他問了佘冉,對方沒瞞着他,說裴令宣去陸導家做客,晚上和陸玮琛喝酒去了,不知道幾點回來。
喝酒是不看手機的嗎?還是又喝醉了?
明伽在通訊錄裏搜索到陸玮琛,想直接問,但又覺不妥,先發了兩個字:陸哥。
陸玮琛倒是秒回了:什麽事啊小遠?
:裴令宣跟你在一起?
陸玮琛:!!!你怎麽知道?
陸玮琛:你們倆認識?
:嗯,我能看看他嗎?
間隔兩分鐘,對面給他發來一段16秒的視頻。
視頻裏深藍玫紅的燈光交錯,音樂舞曲聲沸反盈天,近在咫尺的桌面擺滿了酒瓶和杯子,坐在包間一角的人在和身旁的男男女女拼酒,裴令宣的酒杯才将舉到嘴邊,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邊喝着邊瞟向鏡頭,冷冰冰的眼神忽然動蕩,翹起唇角微笑,放了杯子伸手遮擋攝像頭,畫面在黑暗中終止。
明伽退出視頻,打字道:謝謝,你叫他看手機。
裴令宣找到一個稍微安靜的地方給他回電話,也許是洗手間,也許是外面,仍有嘈雜的人聲和喧鬧的樂聲。
“你為什麽騙我?”
“誰騙你了?”
明伽控制着聲音不抖,說:“你說過你不會去的,你說過你不會跟他去喝酒的。”
“我說的是那次啊,今天我也拒絕過,是他非要拉我過來。”裴令宣隔着電話安撫他,“別擔心,我不會喝醉,你早點睡覺,我明天休息,白天再找你。”
“你騙我。”
“這不叫騙。”
“你這次是又有不得已的苦衷嗎?”
裴令宣屏住呼吸,再開口時音色冰冷道:“我是不能有私生活了嗎?我做什麽事都要經過你的允許和批準嗎?”
“可是你不應該跟我說一聲嗎?我打了那麽多電話給你。”
“我沒跟你說,你不也打聽到我的下落了?讓我們把話說清楚,明伽。睡過不等于擁有,我拒絕被任何人擁有;如果你覺得當了我的男朋友,就能往我脖子上拴鏈子,那你想錯了。”
裴令宣挂斷電話,站在天臺吹了一會兒風醒酒,冷靜下來,他回到烏煙瘴氣的舞池,從熱烈搖晃肢體的人群中扒拉出陸玮琛,說:“我先走了。”
“啊!?——大聲點!聽不見!”
他貼到對方耳畔道:“我要回去了!”
陸玮琛攥住他手腕沒讓他開溜,問:“你還認識寧則遠啊?”
這下換裴令宣沒聽清了,他皺眉道:“什麽?”
陸玮琛一想這事兒也不奇怪,他端得起架子又委得下身,勾搭公子哥一勾一個準兒。于是搖搖頭道:“沒!要不要送你啊?”
“不用。”裴令宣掙動手腕從鉗制裏脫出,但陸玮琛依舊跟着他,送他到門口。
等車要時間,他正合計着要怎麽和小蛇算賬,領着他的薪水把他的行蹤透露給別人,吃裏扒外的東西。由于想得太入神,也就沒在意陸玮琛把手搭在他的肩頭,那只手沿着他的肩胛骨旖旎地游移,再轉向他的後腰滑去——他捉住對方的手臂甩開,愠怒道:“你發什麽瘋?”
“诶宣宣,”陸玮琛是喝多了,但沒醉,興味盎然地打量着他,“你那些個資源,有多少是你睡出來的啊?”
裴令宣氣極反笑,大庭廣衆下他也不能和陸玮琛大打出手,陸導不怕丢人現眼,他還怕留下黑料被人扒呢。看到挂着熟悉牌照的車輛駛近,他對陸玮琛說:“你爸的一世英名,總有一天被你這個畜牲毀于一旦。”
“那麽大點的小孩兒你也下得去手,還有臉罵我畜牲。”陸玮琛雖然做了二十多年的王八蛋,可什麽是候被人指着鼻子罵過,想揍他解氣,可遲了一步,眼看着他上了車。
“裴令宣!你他媽小心點!哪天落我手裏,我不弄死你!”
小蛇開車載他駛離是非之地,望着映在後視鏡中罵罵咧咧的人影,驚恐地問他:“祖宗啊,你又怎麽把他給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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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