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朝生暮死26
朝生暮死26
聽他說要走,明伽極力想挽留,但深知他也不是閑人,有重要工作要做,所以知足地牽緊他的手,親親他的臉,告別了大興安嶺和目送他們離開的衆人。一路風雪兼程送他去來時的火車站,買了兩張去漠河的車票,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又消耗掉一天,兩人在漠河市區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明伽把他安全送到機場,很用力地抱了抱他。
“你今年春節有安排嗎?”
“暫時沒有。”他十六歲以後就無家可歸了,細數已有十年沒體會過阖家團圓的春節。不過每年的跨年夜和除夕他都沒單着,從不讓自己寂寞。
“去我家,好不好?”明伽用一種不夠成熟的、小孩子許願的誠懇央求着他。
裴令宣:“離過年還早得很,說不定我們都分手了。”
“你別總是把分手挂在嘴邊。”明伽覺得他只是嘴壞。
“到時候再說吧。”他說,“走了,拜拜。”
明伽看着他,像看一只飛走的月亮。
回程的路漫長得令人煎熬,裴令宣在深夜落地杭州,小蛇在出口接到他,喋喋不休地發牢騷道:“你不許再瞎胡鬧!你是去逍遙快活了,你知道我和麥哥壓力多大嗎?我求求你了,收收心吧,至少工作期間別亂跑,也沒說不讓你找人,但你好歹找個近點的啊!”
裴令宣被吵得耳鳴了,沒勁兒回嘴,閉眼裝死。
“你怎麽沒聲兒啊?”小蛇先慌了,連忙問,“玩的不高興?吵架了?你被罵了還是被打了?”
“都沒有,”他撩起眼皮,冷聲道,“你是真不盼着我好啊,你們一個二個的都那麽恨我嗎?”
“我就随口說說……你別見怪。”小蛇為平息他的怒火,啪啪打了自己兩個嘴巴。
“我不會再見他了。”裴令宣調整坐姿,讓後頸枕得更舒服。
“啊?這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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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如你們的意嗎?”
情況不對,小蛇機智地住了嘴,不再觸他黴頭。
明天一早就得趕去劇組開工,裴令宣當晚卻失眠了。他不介意外人如何評價他,他介意的是薩紮說的太對了。他并不能帶給明伽任何正面的積極的影響,明伽應該沉浸在更純淨的世界裏去完成他的夢想,而不是被拖入俗世中兜兜轉轉,為一段可有可無的感情患得患失,在嫉妒和憤怒中空耗青春。
行善積德,行善積德。
少作孽,免得報應來了跑不掉。裴令宣扯過枕頭壓在自己的臉上,在幽怨和忏悔中陷入夢鄉。
***
在劇組的生活乏味枯燥,最大樂趣是看林子晗和金雅耍寶逗趣。為了讓戚承書和喬小環的感情線有天雷勾地火的張力感,大家私底下都會把男女主角往一塊兒湊,方便他們磨合和培養感情。
但看樣子有些假戲真做了,林子晗偷瞄金雅時,臉上就寫着四個大字:她好漂亮。不過俊男靓女看對眼,互生好感是天經地義。裴令宣在邊上吃瓜看戲樂不思蜀,把自己那堆糟心事忘得一幹二淨。
他忘了別人,別人可忘不掉他。
這天陽光明媚,趕上幾位投資方老板和gg贊助商代表來劇組探班,不知金主們是一拍即合約好組隊還是碰巧遇上,來了浩浩湯湯一大票人,秘書助理等閑雜人等就跟了七八個,那陣仗把張導都吓得不輕,險些以為這項目要涼了。
領導下來視察工作,員工必然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檢閱。以程銘揚為首的投資人老總們穿着很休閑,連彰顯身價的腕表也摘了,主打的就是一個微服私訪。林子晗的經紀公司添華傳媒的總經理宋曉濤是個中等體型的普通男人,圓臉眯眯眼,十分面善。
金雅和林子晗是直系下屬,理當追随于老板左右;裴令宣跟他們不屬于同一個圈子,不想去賣笑臉巴結,再者程銘揚未必想看見他。
于是他樂得清閑,跟賀通坐在取景的回廊內玩牌。
賀通在一部動作片裏客串過賭場荷官,哪怕只是出鏡2秒還不給錢的無名小角色,他照樣刻苦地練就了一套專業的洗牌手法。
裴令宣看到一張張紙牌在賀通的手指間行雲流水地滑動、分散、束攏,佩服得五體投地道:“真厲害。”
“這個學起來很快,都是熟能生巧。”賀通直覺他愛看,又給他耍了兩套花式的,說,“但練的時候容易割到手,宣哥你就別學了。”
“我手笨,學不會的。”裴令宣對自身有着清晰而透徹的認知。如果世界末日到來地球上只剩下他一個人類,他能做的選項只有自殺。
賀通忽然停止耍牌,垂着眸隐蔽地挨近他說:“宣哥,後面那個人好像是找你的。”
裴令宣回過頭,正對上喻孟那陰郁的雙眼。“過來聊兩句?”他陰魂不散的前男友說。
“宣哥,你們聊,有事你叫我。”賀通識大體地騰出位置給他們,起身走去高挂着藍色幕布的流水庭院,既能避嫌又不至于離得太遠。
喻孟繞到他身前,在空位坐下,皮笑肉不笑道:“裴令宣你可以啊,從前我小看你了,這天底下就沒有你釣不到的男人。”
裴令宣:“我又怎麽你了,你要跑來說這種話刺激我?”
“我舅舅去找你,沒問過我的意見,所以不是我讓他那麽做的。”喻孟是天生皮膚白,唇色紅潤,眼睛頭發卻很黑,在國外時常被人戲稱為“東方吸血鬼”。裴令宣對同性的審美标準寬泛,曾經深度沉迷過對方這副皮相,可現在他對精致病弱類的相貌無感了,只想勸喻孟多曬曬太陽,對身體有益。
“明明我還什麽都沒做,你就轉頭去爬了陸公子的床,你是天生下賤離了男人活不下去嗎?”喻孟的笑容總有一抹邪氣,直勾勾的眼神光顯得神經質,“還是說,你是仗着早跟他有一腿,才那麽肆無忌憚犯賤的?”
“我跟陸玮琛不是那種關系,你不要再異想天開了。”裴令宣覺得和喻孟講道理是白費力氣,但平白無故受了污蔑,是個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小孟,我們在一起的那半年裏,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問心無愧。你家境好樣貌好,應有盡有,何必浪費大好時光和我置氣?就算你要恨我,也不該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你的家裏人都希望我跟你認錯道歉,那我在這裏鄭重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希望你能放下感情恩怨,快樂地生活。”
“你現在裝好人,太遲了!”喻孟摸起兩張撲克紙牌,朝他的臉丢來,“裝什麽啊?我就後悔沒把你在床上那賤樣兒拍下來,好讓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你清高外表下的本來面目。裴令宣,我當初親眼看到你和那個男的從酒店裏出來,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裴令宣摟着戲服的一邊袖子,躬下身撿起散落的卡牌,挺直了腰道:“我和你說過很多遍了,去酒店開房不等于上床,你又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跟他睡了?我不想再跟你吵,既然我們分手了,我和你解釋也沒意義,你願意怎麽想都可以。”
這段話不知是刺中了喻孟哪裏,他的手腕陡然間被人扣住,身體随對方的拉扯被迫站直,而後還沒立穩,就被掼到廊下的朱紅色梁柱上。
“你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喻孟的情緒波動極大,上一秒還聲色俱厲,這一刻卻泫然欲泣,“我喜歡你,我那麽喜歡你……我都說我不介意了,你為什麽還是要離開我?”
裴令宣盡力規避可能發生的肢體沖突,他的職業和工作性質注定了他不能成為先動手打人的那一方,所以他只動嘴:“不好看的,小孟。你不放手的話,我要叫人了。”
“威脅我啊?”喻孟有恃無恐。
“是呀,你敢在這兒在對我動手嗎?”
他的挑釁即時見效,喻孟緊接着扇了他一耳光,“婊子,你就喜歡痛的,是嗎?”
是挺痛的,裴令宣的半張臉瞬間喪失知覺,耳邊嗡嗡響。這一巴掌的動靜不大不小,恰好夠傳到賀通的耳朵裏,只見一道迅捷的人影沖刺着閃現到近前,力道穩且兇狠的一拳猛然擊中喻孟的右臉,将人打得身體歪斜着摔出去。
裴令宣活動着松綁的手腕站到不遠處,把空間讓給那兩個扭扯互毆的人;賀通還穿的是拍戲的古裝,好在他劇中的造型幹練,護腕束緊了袖口,揮拳時比喻孟那身便裝更加方便。喻孟的病弱是表象,一旦與人厮打起來精致和神經質都沒了,招招陰狠地攻擊對手的胸腹和軟肋。如果賀通不是練家子的,有兩手真功夫在身上,恐怕讨不了半點好。
不曉得是誰把誰的臉打破了,雙方衣服都沾染上血跡,裴令宣叫停道:“夠了,再打下去我報警了。”
賀通拍着衣擺和袖子蹭的灰,粗喘着靠邊站,不忘警惕對手是否殘存着鬥志。
喻孟一嘴的血沫子,摸着青紅交替顯現的下巴,疼得嘶聲道:“操你媽的,你誰啊?”
賀通:“你又是誰?有話不能好好說?你憑什麽打人?”甭管是誰,打一個演員的臉,絕對是存着壞心的渣滓。
喻孟看了眼賀通,再看他,真情實感地為他鼓掌,譏诮道:“裴令宣,可真有你的。”
“小孟,你鬧也鬧了,打也打了,這件事可以了結了嗎?”他說,“我們就此打住吧。”
喻孟抿了抿出血的唇角,盯着他道:“你聽好,咱們倆,沒,完。”
賀通沒有助理,裴令宣避開耳目地回車裏找到些常備的外用傷藥,再來到長廊,拿棉簽給對方脖子根的掐痕塗上活血化瘀的應急藥物。
“宣哥,那人是誰啊?”
“一個神經病。你再往上望一點。”
“噢……看着是不正常。”賀通擡高下颌,露出頸側的傷處。
“今天來的金主裏,有個是他親舅舅,所以他才敢随時随地撒野。”
“那你怎麽惹到他的?”
“我沒惹他,是他不肯放過我。”裴令宣換了一支棉簽,蘸取藥水摸在賀通擦傷的手背,“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宣哥,這不叫連累。這部戲我可以不拍,但我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受欺負,而且本來也是托你的關系我才能來的。”
“你是托我的關系,我是托他的關系,人不夠紅,就只能處處掣肘,受人牽制。”他苦澀地笑道,“我真是受夠了,想安安穩穩拍部戲,居然這麽難。”
“誰讓這幫有錢人都吃飽了撐的,人面獸心。”
裴令宣:“賀通,如果他們因為今天這出換掉你,我希望你不要氣餒和受挫,因為你并沒有錯,事情是因我而起,你只是替我受過。”
“哥,瞧你說的,沒有你我也拿不到這個角色,這段時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有機會嘗試我就很滿足了。不讓我演,那我就去別地兒試鏡,娛樂圈這麽大呢,又不是他們一家人說了算。”
“嗯,很好,但是不要滿足,永遠不要滿足。”裴令宣一絲不茍道,“今天我虧欠你的,未來我會成倍補償你,你相信我嗎?”
賀通笑意率真,說:“我相信的,宣哥,你是我最欽佩和尊敬的演員了。”
裴令宣認為自己如何也配不上賀通的欽佩和尊敬,他明知事情會這樣發展,卻執意激怒和挑釁喻孟。賀通不會袖手旁觀他知道,賀通會走他也知道,但他仍然選擇一意孤行。
他就是會為一己私欲而罔顧他人死活,他的敲門磚,他的墊腳石,他不擇手段得到的,和新鮮勁一過立即厭棄的,全是他的籌碼。
他坐在關了燈的酒店房間裏,香煙飄出濃紫色幽霧與黑暗融合交彙,嘴邊的一粒星火亮着紅光,微弱地映照着他的臉。
手機裏傳出明伽的聲音:“……冬天的夜晚果然适合觀星,我看到獵戶座了,很耀眼。你也在就好了,我好想你。”
“我們分手吧。”裴令宣深吸了一口煙,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大腦格外清明。
“……怎麽了?”
“分手了,別再打給我,也不準來找我,否則我會像恨喻孟那樣恨你。”
“你心情不好嗎?你有不順心的,對我撒氣好了,或者我買明天的車票去找你?”
他沒有挂斷通話,只是躲在暗夜裏不聞不問,他聽着明伽從激動到平靜,從失望到放棄;他一言不發地靜坐到天亮,在極度困倦中合上了眼睛。
如詩人的智慧之言,他的心像沉在湖底的石壁般冰冷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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