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菲涅爾燈06

菲涅爾燈06

“非常喜歡”的效應持續了一整晚。裴令宣在無數的死去活來的瞬間,極度後悔這個自掘墳墓的決定,但誰又能想到寧則遠和明伽是兩個人呢?他這屬于戰略性失策,還好他算是經得起折騰的,沒有輸得太丢人。

潛規則的特殊性體現在于:如果他們是戀人關系,他必定會和寧則遠分手,無法控制內心暴烈和陰暗欲望的男人不宜深度交往;可他們是一種微妙的上下級關系,他有求于人,那麽不管是報複性的侵犯抑或是各式各樣的亵玩,輪到他了,他只能接受。

與其說厭惡身不由起和被操控,他更厭惡不能夠放下自尊坦然面對屈辱的自己。

這是你自己選的,你有什麽好不情願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問自己,但除了使困惑和矛盾纏繞得更深以外,他什麽也沒有得到。

“我一直想問你,你有沒有想過還會再見到我?”寧則遠的聲音透着兩分慵懶的快活。把日思夜想了兩年的仇人攥在手心裏為所欲為,他還不能反抗你,怎麽不快活呢。

裴令宣喉嚨是沙啞的,他勉強回答:“想過又怎麽樣?”

“既然你有想過,那為什麽當時一絲餘地也不留?”寧則遠坦言道,“我就是在問你,你總說希望好聚好散,那為什麽和我分手就那麽絕情?”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說。其實他早忘了為什麽,也許是他那陣子心情低落,也許是他本來就陰晴不定、難以揣度。

“小遠,”他挑了個套近乎的親昵稱呼,“即使我有做錯過,有十分對不起你的地方,現在你也都讨回來了,如果還不夠,你可以盡情提出要求,我不會拒絕。往前看吧,別懷舊了。”

“你這是道歉的态度嗎?”

“你想我怎麽演?”

寧則遠:“你不覺得你有錯。”

我是不覺得我錯了。裴令宣想要說出口,當即又後悔。他得罪誰,都不該得罪他未來數月合作的導演,所以他實際說的是:“沒有……是我錯了,我錯得太離譜了,我有今天都是我活該。”

他心口不一,寧則遠看得一清二楚,對方并未在口頭上糾纏不清,而是壓到他的身體上方,不急不緩地吻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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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吧……”他懇切地哀求,推開那顆有點分量的腦袋,“你不用睡覺,我需要休息呀。”

“哄孩子那招不管用了,”寧則遠捉住他的手,“不然還是捆着你?”

“我不想……”

“乖,我很想你,你才說了不會拒絕我。”

被小自己好多歲的人哄了,還“乖”,裴令宣雞皮疙瘩起了滿背,他想出折中的辦法,和人換了位置,然後掀起被子鑽進被窩。

他深谙如何讓男人快活的技巧。

公平地講,寧則遠不是壞人。他毫不懷疑自己若是落到某某或某某某手中,下場會更加凄慘,寧則遠年齡上比他們低幼、骨子裏比他們天真,是他投誠的不二人選。

他寧死不屈,也沒人能逼迫他做什麽,但他貪呀,他希望未雨綢缪、有備無患,又希望乘風而起、扶搖直上,還希望攢夠一手的籌碼,這個沒有了,就推那個出去。狡兔三窟好過坐以待斃,再者,代價沒有沉重到他付不起的程度。

“我有時既覺得你可恨,又覺得你可悲。”寧則遠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他的所思所想。“不過更可悲的是我,我知道你是什麽樣子,卻甘心被你利用。”

裴令宣眨巴着雙眼,佯裝無辜。幹嘛這樣啦,你一個大少爺,我又不能怎麽你。

“現在我有資格和你各取所需了。”指腹略微粗糙的手掌覆蓋在他的眼上,“睡覺,睡醒了就好了。”

***

不談電影節的影響力,裴令宣本身也很喜歡戛納這座城市。

離岸15分鐘船程的聖瑪格麗特島是他每次來都要去散步的地方,島嶼的岩石海岸生長着多樣的植物群,與清澈的海水相接,上岸後是一條被阿勒頗松樹和綠橡樹遮蔽着的安靜小巷,高處破敗的皇家堡壘延伸出林蔭小徑,一路的斑駁石牆和峭壁上叢生着豐富花卉。

臨海的餐廳外種着山蔻松和金絲雀松,當地青少年早早地換上泳裝,纖瘦細條的少男少女在海邊劃着小皮艇,烈日炎炎歡聲笑語,是他永遠得不到的青春。

他點了一鍋贻貝、一份炸薯條和一盤生蚝,附贈切片法棍和奶酪,寧則遠問:“你吃的飽嗎?”

“這還吃不飽?又不是喂豬。”他說話嗆人,因為坐他們後幾桌那名戴墨鏡和漁夫帽的神秘男子,明顯是只職業狗仔,害他吃飯都不能舒心。

“你要是介意,我們可以換一下。”寧則遠翻着菜單,跟服務生要了水和前菜沙拉,主菜點的土豆和烤鴨胸肉。

“換什麽換,搞得好像我怕他。”他不服氣道,“你來海邊不吃海鮮?”

“我不吃海鮮。”

“他家甜品好吃。”裴令宣叫住一名服務生,再點了一份薄荷橘子味的果凍冰淇淋,并要求先上。

“空腹吃冰的,對胃不好。”

“少管我的閑事。”

寧則遠的脾氣是不如兩年前了,眉頭一皺,嚴肅得猶如在和他對峙,“你為什麽不聽勸?身體是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難道沒有管理權嗎?”他覺得展開這個話題無異于找茬吵架,但在異國他鄉用母語吵架很方便,不用顧及路人,他加重語氣道,“你要是關心我,昨天也不會把我綁起來往死裏操了。”

然而他嚴重低估了中文在歐洲的普及度,坐他們鄰桌的卷毛男青年和他的紅發女友用法語交頭接耳道:“他們是情侶,因為床上的情趣吵起來了。”

女孩子吃着蘸蛋黃醬的洋蔥圈,聽得津津有味,評論道:“我覺得頭發短的那個很英俊,正在講話的那個不怎麽善良。”

裴令宣的甜品到了,他懷着恨意大快朵頤,心裏罵了一萬遍嘴碎八卦的法國人。

寧則遠好心地替他緩解尴尬,和那對情侶說:“請你們小聲點,我們聽得懂。”

這使得雙方一起落入加倍尴尬的境地。

“我們不是情侶。”裴令宣吃果凍噎到了,捂了捂嘴說。

“怎麽不是?”

“我說不是就不是。”

寧則遠偏要跟他作對,驟然傾身托住他的後腦勺,相隔桌子按着他一頓親吻。他在突如其來的強迫下張不開嘴,唇瓣被撕咬啃啄,想掙動卻被固執的手指揪扯到腦後的發根和頭皮;對方的牙齒很鋒利,掠奪的攻略中帶着動物性的茫然與好奇,不懂為什麽他不肯服從。

裴令宣難過到渾身僵直,在五月的豔陽天裏冷到牙關打顫,手指甲緊緊地摳着桌沿。完了,他的事業和理想全完了,原來最想毀掉他的不是別人,是他傻乎乎地寄予了厚望的寧則遠。

他心底的尖銳和憤恨紛紛冒頭,在體內橫沖直撞,支配他抄起桌上的刀叉和玻璃器皿,砸死施加給他痛苦的人;但他沒動,因為僅存的理智不停警醒他——你的人生是比玻璃還要脆弱的易碎品。

粗魯而急躁的一吻潦草結束,他局促地坐回椅子裏,微紅的眼睛望向蔚藍海水和遠方的城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場天大的笑話,這下誰都能來嘲笑譏諷他了。

漁夫帽墨鏡男點的是漢堡和可樂,菜幾乎沒動過,慌忙地掏出兩張歐元紙幣,不等找零就要離開,寧則遠走過去把人攔下,聽不清說了些什麽,只見對方的手伸到黑色防曬衣裏東摸西摸,摳出偷拍設備裏的內存卡,順從地上交。

約莫五分鐘,人被放走。寧則遠回到桌前,将一張指尖尺寸的黑色小卡放到他手邊,“我檢查過了,都在這裏,你來處理。”

裴令宣把卡掰了,扔進冰淇淋融化的玻璃碗裏。

服務生端着頭盤來上菜,收走了髒碗,為他更換一副幹淨的餐具。

“他應該是受人指使的,”寧則遠慢條斯理地吃着飯,“是你哪位前任幹的吧?”

往返戛納的差旅費不便宜,尋常娛記哪舍得下這血本,也只有他不缺錢的前男友幹得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裴令宣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大起大落,臉色蒼白道:“他有的是錢,卻不去花天酒地,只想着怎麽抓我把柄,他是不是瘋了?”

“他是瘋了。你不感到自豪嗎?很值得驕傲啊。”寧則遠挖苦道,“還有人肯為你費這心思呢。”

口舌之争沒必要,他只問:“你剛剛那下是什麽意思?也想毀我?”

“我毀你做什麽?你是我新電影的男主角,我就想讓你放松些。”

“放松?我心跳都被你吓停了。”

但凡這不是一座島,裴令宣都會當場摔臉走人。

“我沒想吓你……”寧則遠坦白從寬,“好吧,多少是有惡作劇的成分,可是我也想你看到,我有能力妥善解決你可能會遭遇的風險和危機。你的付出是有回報的,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有後顧之憂。”

“我真是謝謝你啊。”他咬了咬牙。

“不用謝,噢,我得提醒你,你沒忘了你的承諾吧?你答應的是免費出演我的新片,所以我不會付你片酬。”

裴令宣幾欲吐血,切齒道:“寧公子萬貫家財,指頭縫裏漏的都夠養活一個劇組,還要克扣我那點薪酬?”

寧則遠:“是你應該履行諾言,人不能言而無信。”

“好,我不要錢,我倒貼。”

“我欠了我爸很多了,實在不想總靠着家裏,那些投資人無非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贊助我,他都覺得我拍出來的電影壓根賺不到錢。”

裴令宣:“那你為什麽不拍能賺到錢的電影?”

“不是我不想拍能賺錢的電影,而是華語電影的現狀是,假如你沒拿過任何獎項,就不會有人認可你,觀衆也沒有途徑能認識你;但只要你能在國外的戛納或威尼斯之類的得個什麽獎,你回國就成了名人。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抱負;不過你說的沒錯,沒人願意看的電影不是好電影。我的第一部長片證明了我有做一個導演的潛質,第二部長片我希望能吸引觀衆為它走入影院。”

“恕我直言,你的電影拍出來,也很難進院線吧。”

“嗯,是,所以我改了劇本。就算做不到,我也希望它能永久保存在一些觀衆的硬盤裏,或者心裏。”寧則遠說。

裴令宣回想起躺在他電腦硬盤裏的那部影片,驚人、驚豔,甚至于驚天。

你已經做到了啊。他這樣想,卻默不作聲。

裴:你最好是能捧紅我

寧:ˊ_>ˋ看你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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