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菲涅爾燈08

菲涅爾燈08

佘冉去打印東西,走了半小時也不見回來。

裴令宣在客廳等得犯困,決定先去浴室卸妝換衣服,他一起身,卻被寧則遠的腿擋住去路。

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遇到此情此景會自覺地退讓,但寧則遠沒有,而是給他指路:“你可以走那邊。”

“這是我的房間,我想走哪邊就走哪邊,你讓開。”裴令宣不落下風。

寧則遠只好遂他的意站起來,讓他從沙發和矮桌間的夾縫裏過去。他順利地越過對方,可在第三步落腳時被絆了一跤,重心不穩之際踉跄地跌倒,幸而手臂及時撐住了沙發的椅背,然而姿勢不美觀,頭發尾梢狼狽地掃着頰側和眼角。

裴令宣轉過身,揮着巴掌沖人臉上扇去,寧則遠沒預料到他有這招,硬生生挨了一耳光。他越看那張臉越可恨,捏緊拳頭乘勝追擊。寧則遠反應很快,沒和他正面硬碰硬,躬身抱住他的腰腹将他反向壓進沙發,并掐着他的手腕往外扭擰。那雙眼睛滿是訝異地看着他,比起身體的痛楚,更不相信他真敢動手。

他在韌帶和腕骨關節的劇痛中蹙緊眉頭,非但不服輸,胸腔內氣焰更甚,手不夠用了就上腿。兩人絞纏厮打着滾到地毯上,蹬開了桌腳與凳腳的間距。

裴令宣瘦歸瘦,卻不是弱不禁風,他能單手做俯卧撐,也能公主抱起身高一米七的女演員,在高難度體能訓練中練就的堅實核心力量,絕不止是上鏡好看的花架子。他不是沒有反省——都這把年紀了還跟小六歲的對象打架,說出去很不體面,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給這小子一點教訓,明天就要爬到他頭上去為非作歹。

寧則遠不如他憤怒,沒較真使太大力氣,只一味地躲避傷害,結實地挨了幾輪揍後,覺得這樣打下去兩敗俱傷不是辦法,于是叫停道:“我道歉,我錯了。”

裴令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便聽到投降宣言,仍然朝對方右臉補了兩拳。他揪着寧則遠的耳朵說:“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今天就跟你同歸于盡。”

寧則遠吃痛地扶住他的手道:“你消消氣,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就是賤,不打一頓不識好歹。他松了手,爬起來走進浴室。

卸完妝,放溫水洗過臉,裴令宣清醒多了,他的手肘在方才打鬥時擦破了皮,盥洗室裏沒有藥,只能出去抹。出去就要面臨如何跟寧則遠相處的窘況,別人道過歉了,他也得擺出和解的誠意,但他拉不下臉啊,他剛剛下手那麽狠……

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他把寧勤的兒子揍了,他別想在娛樂圈多混一天。

“哥哥,我找他們要了酒精,你用嗎?”浴室外的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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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宣踟蹰兩秒,以開門的動作替代了回應。

寧則遠的淨身高粗略判斷有186cm左右,一進來使得盥洗室變得狹窄,關上門後,嘩啦啦的流水聲充斥在兩人之間,裴令宣擰緊水龍頭,攤開手道:“藥呢?”

一只空手放到他的手心,他不明所以地睜大眼,剎那間明白過來。可惜太慢了,寧則遠壓下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洗手臺邊緣,反折他的右臂扭到肩後;他試圖掙脫,卻被更強橫的力道壓制下肢,腹部撞擊堅硬的石臺,抵得腹腔裏的內髒生疼。

寧則遠再用相同方式擒住他的左手,随後游刃有餘地搜出從客廳的花束包裝上拆解下來的絲帶,緊密結實地纏繞着他的手腕和手指,最後打了個死結。

後方傳來的聲音包含着濃濃的失望和傷感,“陸哥跟我說過,對你不能動真感情,你是那種認為別人對你好都是應該的,并且不會自我檢讨的人。”

裴令宣的臉貼在又硬又冷臺面,他氣得牙疼,心想真是大意了,低估了別人高估了自己。

“你打我,我不跟你計較,你白白淨淨的,打壞了就不漂亮了。”寧則遠拂開遮擋他臉頰的發絲,露出他白淨漂亮的側臉,“我不是很喜歡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對付你,是你逼得我必須對付你。我很讨厭你那群發神經的前男友,但今晚我發現,他們或許只是被你逼成了那樣。”

“你就不知道滿足嗎?為什麽還要逼我?”

他感到松垮貼服的衣料順着膝彎滑落,一條手臂橫過他的視野,在臺上的瓶瓶罐罐中間挑了一瓶質地輕滑的乳液。

裴令宣的前面就是鏡子,可他連揚起頭看鏡中的自己和身後的人也做不到。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等到了要人命的粗野與疼痛,等到了盈盈欲放的痛癢交加,還等到了僅相隔一扇門的,小蛇進屋的腳步聲和問候。

“哥,我回來了,你們在不在啊?”

他正要出聲,卻被捂了嘴,他咬破寧則遠手掌的肉,沾着鐵鏽味血跡的嘴唇一張,就讓那只手拽着頭發摁進蓄着溫水的洗手池內,巨量的水湧入鼻腔和喉管,這下子他是真真切切是不能發出聲音了。

“我們在這兒。”寧則遠有恃無恐地答話,“你把東西放下吧,謝謝。”

佘冉不可能開門查看他們在裏面搞什麽,反正想也想得到;所以把打印出來的劇本擱在桌上,撿起滿地滾的抱枕放回原處,然後守好助理的本分出了門。

小蛇一走,裴令宣才被從水裏提起頭顱,他渾身脫力,四肢綿軟到撐不起軀幹,通紅的眼眶流出眼淚,嘴裏猛咳着嗆水。

他一身濕淋淋,活像被捅漏了,到處都在淌水。寧則遠将他橫抱着出了浴室,穿過客廳進到卧房,魯莽地把他抛到床上;沒有着急對他做什麽,而是先拿出手機調成錄像模式,接着在鏡頭下溫柔地撫摸他的臉,親吻他粘着濕發的唇角。

“恭喜你。”寧則遠祝賀他,“你終于把我變成了我最讨厭的樣子。”

荒唐的前半夜消耗了兩人的全部精力,淩晨時分,寧則遠摟着他滿意地睡去。

裴令宣渾渾噩噩地睡着,又在痛苦的餘韻中驚醒,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客廳找到一瓶白葡萄酒和開瓶器,扔掉木塞倒進杯子裏,當純淨水喝了大半瓶。

海量的酒液下肚,燒得胃和心髒一起疼,他衡量着把寧則遠殺了要判幾年,結論是要他進監獄坐牢,還不如要他馬上就死。

所以他回到卧室,摸黑尋找寧則遠的手機,在手伸到枕頭底下的時候,他被當場捉拿,對方問:“你不困?”

裴令宣興師問罪道:“你錄了幾段視頻?我睡得着嗎?”

寧則遠開了燈,在亂糟糟的被褥裏摸到手機,解鎖後交給他檢查,“我沒有錄,不信你自己看。”

裴令宣翻遍了相簿和最近删除,的确沒有找到一段與他有關的圖像影音,但文件可隐藏,也能先上傳再删掉,他沒找見不代表沒有。

“看完了?可以睡了吧?”

“你這麽做,我再也不會信任你了。”

寧則遠笑道:“你又信任過誰呢?”

他關了燈,裹着被子躺下去。枕側探來的手臂環住他的腰,暖和的胸膛貼合他彎曲的脊柱。

“做你的仇人,或許也很好。”寧則遠在他的頸邊說,“我把心都挖給你了,愛和恨,你總要給我一樣。”

***

晴空萬裏的下午,裴令宣在海灘旁的露天咖啡館翻完了劇本。

他心亂如麻,喪失了一定水平的判斷力,不知道這算什麽樣的故事,更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接。

祁磊見他停下,也合上手中的書,瞄着他的表情,道:“沒看上?”

“不……”他支吾其詞,“我是在想,有沒有必要。”

“不喜歡小遠啊?”

“我和他處不好。”

“小遠很好的,雖然我沒看過他給你的劇本,”祁磊确信道,“但他作為導演的思想、格調,還有審美,是多少人窮盡畢生所學拍着馬也趕不上的。”

裴令宣說:“我知道他優秀,可寧導又不在這兒,您說實話也行,我不會去告狀的。”

“這就是實話。一般人離大導演的差距,不是制作班底和技術團隊的貴賤,而差在美學修養和思想深度上。小遠第一次拍片子是在他十四歲,拍着玩兒的,但給老寧驕傲得不行,非要挨着發給我們老哥幾個瞧。”

祁磊拍着大腿道:“我那是真嫉妒啊。我十四歲在田裏插秧,騎着自行車載一箱子冰棍兒漫山遍野地跑,掙錢、務農、打工,那是我小時候。但小遠,他從小跟着他爸在劇組長大,人家十四歲就能拿一部DV拍出像模像樣的東西了。現在網絡小說不都流行重生嗎,我要能重生,就想重生成寧則遠。”

“我也實話實話,他比不上您。”

“那是他還小。我三十七歲才拍出第一部電影長片,而我靠《疑神》拿獎捧紅你那年,已經四十五了,今年我五十七歲,體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好多故事不是不想拍,是力不從心了。如果有人采訪我,祁導,你有沒有什麽後悔的事,那我會說,我最後悔的事是沒早十年入行。”

“你們年輕人,有拼一把的機會就去拼,別瞻前顧後想太多,現在糾結,十年後有你後悔的。”祁磊說着,忽然樂道,“老寧慣兒子,但小遠偏偏沒有被慣壞,不像老陸家那個小的。我說這話你也別生氣,你和他處不好,我估摸着是你有問題。”

裴令宣不可能向外人吐苦水,他只想找老熟人聊會兒天,心裏舒坦點。

“那依您的意思,我要是放棄這個機會,反倒是我不識好歹了?”

祁磊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一向不識好歹。”

說完大笑。

裴令宣陪着笑,這一笑,他确實不再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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