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真空隔音，随你們折騰去。

顧展瞳孔震驚地呆坐了半晌，傅宏平這個反應，他是萬萬沒想到的。

傅宏平不僅沒有拿有色眼鏡看他，沒有聲色俱厲地拆散他們，反而歡欣鼓舞地要接納他們？

傅俨難道見沉着從容的顧總露出這樣一副呆愣的表情，不禁覺得好玩，“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吧？”

“憑什麽我是兒媳婦？非要這麽說的話，我肯定是女婿。”顧展剜了他一眼。

傅俨不愛逞口舌之快，反倒很享受在這些事上讓讓他，捏了捏顧展的手，“也不是不行。”溫柔的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寵溺的意味。

顧展瞟了身邊的人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了，因為傅俨微微側頭藏着淡笑，藏着歡欣與燦爛，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他今年三十歲了，可真正确認自己的性向不過四年。

顧展從小性格孤僻，喜歡獨來獨往，也就是創業以來，需要交際應酬，才逐漸将自己鍛造得能言善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他必須要改變，強迫自己去做一些他本不喜歡的事，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東西，他如果不主動去争取，那就永遠不會有。

這種天生內斂的性格，導致他的青春期并未接觸過太多的異性，而且從小名列前茅的他一門心思都撲在學習上，根本對那些青春萌動提不起興趣。

然後到了大學時期，他就拉着幾個同學開始創業了，其中有一個學姐暗戀他很多年，陪他筚路藍縷，陪他看着Slungshot從陰冷不見光的地下室，搬到光潔高聳的寫字樓。

在顧展26歲那年，學姐跟他表白了，那個時候恰逢顧媽也開始偶爾問詢自家兒子這麽多年怎麽都沒談個女朋友。

顧展不讨厭那個學姐，當然也沒多喜歡，但他那時覺得自己從小就對男女情愛不感冒，或許他對待感情就是這麽平淡如水，于是他接受了學姐的表白，跟她成為了男女朋友。

原本以為，這只是一件到了适當的年齡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兩人交往，同居，甚至還買了婚房，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地即将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最終卻給了顧展一個難以置信的感嘆號，完完全全颠覆了他的生活。

Advertisement

他發現自己對女性美好的胴體沒有半點興趣，反而面對同性的身體才會産生暗湧的悸動。

學姐當即就跟顧展分手了，她心裏對顧展有怨有恨，可也知道恨顧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從自己待了六年的Slungshot辭職，揮劍斬斷了自己六年所有的付出，只身前往國外讀研深造。

此後，顧展再也不曾有過她的消息，情感上也低迷過一段時間，一是他對學姐有深深的、難以彌補的愧疚；二是，他對自己的感情未來很迷茫。

他開始麻痹自己，封鎖自己，控制自己不多去糾結這一方面的問題，他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宵衣旰食，不知疲倦。可能也因為他對工作超越常人的拼命付出，情場失意，商場得意，Slungshot迎來了創始以來最大的、質的成功，一躍在國內電商領域占據了一席之地。

顧展實現了自己的抱負與追求，成為了人前風光無限的顧總，到了晚上，他披上華麗光鮮的皮囊，游走在風月之間，企圖用肉|體的滿足，去填補自己靈魂的空虛。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一個男人談婚論嫁。他是彎的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圈子裏相熟的幾個。他媽一心想着娶兒媳、抱孫子，他還不知道要怎麽跟他媽解釋這一切。

傅俨開着車帶他駛向遠方，臉上挂着自信的笑，可顧展卻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處。

他現在到底在幹什麽？他跟傅俨不過認識了幾個月，昨天晚上他們才商量說要不要當炮|友，今天他們就要去見家長了？

這太離譜！太扯淡了！

傅俨為什麽不跟他爸解釋清楚？不過傅俨又能怎麽跟傅宏平解釋呢？他們被撞個正着是事實，難道跟傅宏平說兩人只是炮-友關系，玩玩而已？這樣的解釋不如不解釋。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答應傅俨去見傅宏平，不僅名不正言不順，還容易把事情搞複雜，但他現在都已經在傅俨的車上了，出爾反爾太像個不靠譜的毛頭小子了，這讓傅宏平以後在生意場上怎麽看他？

他的公司小門小戶，要是真跟樹大招風的傅氏扯上這層關系，也不知是福是禍。傅氏集團稱霸一方，這幾年也吞并收購了不少有潛力的小公司。

以前無論跟什麽公司合作，顧展都會做全套的風險評估，更別說，這次跟傅氏以這樣的方式關聯到一起，他根本猝不及防。Slungshot是顧展的心血，反正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親兒子管別人叫爸。

“艹！”顧展煩躁地捋了兩下後腦勺，又爆了一句粗口。

傅俨專注地開着車，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今天怎麽回事，總爆粗口？是不是要見公婆了緊張啊？”

顧展心煩地扶着額。

傅俨見他神情緊張，就想調節氣氛放松一下，傾身到他耳邊，沉聲道：“以後這些粗話在床上說，我會很喜歡。”

顧展白了他一眼，根本沒心情跟他調情。

傅俨的奶奶住在城郊一個莊園。那一片好山好水，風景宜人，傅氏在那裏投資開發了一個旅游度假村，規劃的時候傅宏平特意留了一塊地給自家人。

傅奶奶之前住在東北老家，傅爺爺去世後，就搬來了京城，能跟孩子們近點。

顧展到的時候，傅爸他們已經早一步到了，遠遠看到三個長輩在庭院裏有說有笑地曬太陽。

他手腳局促地跟着傅俨走進去，盡量保持從容的微笑打招呼：“傅董好。”

傅宏平忙從躺椅上起身，笑得紅光滿面，“顧展來了啊，怎麽還叫傅董呢，這麽見外？”

“哎呀，這就是顧展吧。”林岚親切地迎上去，“阿姨在雜志上看過你的相片，真人比相片還要帥。”

眼前的女人年近五十，保養得宜，身材高挑纖瘦，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眉眼間跟傅俨有些相像，說起話來柔聲細語的，讓人很有親切感。

傅媽這麽平易近人，顧展要是再拘束反倒顯得疏離，忙應聲答道：“阿姨好，剛才遠遠走過來，傅俨就跟我介紹您，可我左看右看愣是沒在院子裏找到您，您這麽年輕，哪像傅俨的母親啊，分明就是個優雅迷人的大姐姐。”

“哈哈，你看這嘴跟抹了蜜似的。”林岚捂着嘴呵呵笑，衆人都笑作一團。

顧展又跟傅奶奶打了招呼。

傅奶奶快八十高齡了，身子骨還算硬朗，可耳背得厲害，眼睛也不太行。

任是一家人輪番給她解釋介紹了半天，她還是笑眯眯地拉着顧展打量，自顧自地說：“我家小俨眼光就是好，瞧這姑娘，皮膚白個子高，模樣真俊~”

傅俨窘迫地看了顧展一眼，傅宏平和林岚也面露歉色。

顧展最是知道怎麽緩解別人的尴尬，爽朗地笑了笑，應道：“奶奶，我眼光也好，像傅俨這樣的，提着燈籠都難找。”

“嗯……？”傅奶奶又自個兒嘟囔，“這姑娘就是聲音粗了點。”

“哈哈哈——”庭院裏盈滿了衆人的笑聲。

中午吃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農家菜。

傅宏平粗中有細，很體貼地給兩位女士剝蝦皮。

林岚笑盈盈地對顧展誇道：“要不怎麽說過日子要找東北男人呢，東北男人最懂得心疼人。”

傅俨怎麽會接收不到爸媽助攻的信號呢，也順勢一直給顧展剝蝦。

顧展長這麽大，除了他媽還沒被人這樣照顧過，老臉差點臊紅，可傅爸傅媽滿腔熱忱，又不好拒絕推讓，駁了長輩面子。

林岚閑話家常：“顧展，你會做飯嗎？”

“不太會。”

其實顧展從小自立，廚藝娴熟，但他似乎并不是很享受傅家長輩對他欣賞又滿意的目光，因為他始終對自己今天稀裏糊塗跟傅俨來拜訪長輩的行為有些疑慮，在他自己都沒想明白前，他不想給人太多的希望。

誰知林岚聽完卻絲毫沒有失望，反倒興興道：“那正好，小俨做飯還不錯，以後讓他給你做。”

傅俨傾身湊到他耳邊，“今天這道清炒山藥是我做的，你嘗嘗。”

顧展夾了一筷子。

“好吃伐？”林岚含笑的眼滿懷期待。

“嗯。”顧展點了下頭。

傅俨在一旁默默注視着他，嘴角不由地上揚。

似乎每個媽媽都熱衷于揭兒子的短，尤其這麽多年了，傅俨頭一回領人回家，林岚的興奮溢于言表，“我跟你講，他小時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麽都不會的呀。18歲那年跟他爸爸死犟，一怒之下跑去非洲援教，曬得黢黑，一邊哭唧唧地跟我打電話，一邊問我糖醋排骨怎麽做啊？魚香肉絲怎麽做？他小時候可淘了，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哈哈……”

傅俨幹咳了兩聲，瞟向他媽，示意母後大人嘴下留情。

“哈哈哈。”顧展側頭看了身邊的人一眼，想到如今人模狗樣的傅總，小臉黑乎乎哭唧唧的委屈樣子，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管家這時來傅宏平耳邊說了些什麽，傅宏平亮着嗓門道：“小俨那間房不用，他今晚不住那間。”

林岚看了兩人一眼，當即意識到管家是來問晚上安排幾間房的。她捂嘴笑着吩咐道：“收拾一下我們的房間就行了。”

傅俨不解地看向爸媽，以往來這邊看奶奶，起碼住一晚上再回去，而且這附近景致不錯，晚上星空尤其亮，他還打算帶顧展四處轉轉呢。怎麽他媽不讓管家多收拾一間房，反倒連他那間也不收拾了？那他們今晚睡哪裏？

傅宏平頭一擺，看向不遠處的橡樹林，裏面錯落着一幢幢的玻璃球星空民宿。

這種晚上躺到裏面能看到星空的民宿是當地的特色，網紅打卡聖地，好多年輕人過來玩，就為了住一晚，也很難訂，房間都預約到明年了。

“山頂上那幢是咱家特意留的，還沒人住過，你倆今晚就睡那個。 ”傅宏平暗暗瞥向自家兒子，“放心外頭看不見裏面，真空隔音，随你們折騰去。”

顧展腦海中映入了昨晚在飯店樓梯間，傅宏平目瞪口吃的臉，當時那種窘迫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林岚斜了傅宏平一眼，忙打圓場道：“你爸的意思是，你們平時工作這麽辛苦，難得到郊外，就好好放松一下，玩得開心。”

作為母親，她對兒子帶回來的人自然比傅宏平更細心周道，“顧展，你不介意跟小俨住一間房吧？”

顧展心裏又驚又尬還有些不知所措，傅爸傅媽可不僅一直在助攻，甚至還真是拿他當傅家‘準兒媳’了，熱情招待并細致照顧他的情緒。

雖然他一個三十歲的大老爺們，并不習慣也不需要別人拿他當個小姑娘照顧，但對于傅宏平夫婦的态度，他當然不是反感，只是……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形容他的心情的話，那是‘受寵若驚’。

傅家人的其樂融融，傅爸傅媽對傅俨的愛，以及愛屋及烏對他的‘寵’，這一切對顧展來說都突然又陌生。明明他們對顧展的欣賞和關懷，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顧展依舊不敢伸手去觸碰。

今天一整場，顧展都游走在家庭溫暖和應酬客道的邊緣，他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人，發現自己修煉多年的交際手段，有一天竟然也不夠用了。

顧展彬彬有禮地笑了笑，回答林岚的話，“傅俨不介意的話，我當然不介意。”

“哈哈，那就這麽定了。”

傅爸傅媽相視一笑，眼光頻頻在兩人身上來回轉，透着一股懂都懂又暗戳戳的意味。

顧展嘴角一彎，這對父母也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