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我的時間有多久,顧總應該還沒忘吧。

傅俨離開後, 顧展一個人坐到飄窗上,點了根煙。

窗外夜色斑斓,傅俨家的公寓樓淹沒在璀璨的點點燈火中, 叫人根本辨不清它到底在何處?

顧展木然地猛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刺激由肺入心, 模糊了心底的一些痛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傅俨這個人只要一出現,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是溫柔的他還是暴躁的他,總會給顧展的心帶來一種糾扯的感覺。

大概他明明想忘了傅俨,卻又忘不幹淨;明明刻意疏遠, 傅俨卻又總是陰魂不散。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因為傅俨的出現又一團亂麻, 這樣他還怎麽心無旁骛地去開始新的生活?

有時候, 顧展有些自暴自棄地想,不如就跟傅俨玩玩吧, 等傅俨玩膩了、倦了,自然就會像一年前一樣離開,還他一個清淨,反正從一年前的經驗來看, 這個時間也不會持續太久。

第二天上班,顧展像往常一樣去路邊坐車, 可意外的是司機小李不在,等着那裏的是傅俨,像曾經的每個清晨一樣, 傅俨來送他上班。

傅俨換了一身簇新的煙灰西服, 胡子修剪成長度合适的絡腮, 襯得側臉棱角分明,頗具男人味。見顧展走出來,他嘴角勾笑地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去幫人開門。

顧展沒好氣地睖他一眼,“小李呢?”

傅俨含蓄一笑,“我讓小李先下班了。”

“傅總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我的員工,你憑什麽讓他下班?”

傅俨傾身湊到人耳邊,“以我們倆的關系,顧總還那麽把我當外人,我可是要傷心的。”

“你——”顧展愠怒地瞪向傅俨,可傅俨卻只是用一種無辜又委屈的眼神望着他,傅俨如果像之前那樣跟他針尖對麥芒,他根本不會有半分退意,可傅俨現在竟然這樣……

他曜黑的眸子斂去了所有的銳利,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動物般專注地望着人,這……叫人還怎麽對他兇得起來。

顧展避開他的眼神,“我自己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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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俨拉住他的手臂,從容不迫道:“你的車今天限號。”

顧展抿了抿唇,無奈地僵在原地。

傅俨用他低沉的嗓音溫和道:“好了,上車吧,要遲到了。”

他殷勤地把車門拉開,做出邀請的姿勢,顧展沒法伸手打笑臉人,只好上了車。

門“嗵——”地關上,密閉的車室內還是熟悉的松木調清香,傅俨在這方面的喜好倒是很專一,這麽久了車裏的味道從來沒變過。

顧展系好安全帶後,就閉目靠在椅背上養神,因為這樣可以避免跟傅俨多交流。

另外,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熟悉的松木香很能讓他放松,如同從前每個忙碌一整天的傍晚,他也是這樣坐在傅俨的副駕駛,放松地閉眼休息,有時候太累了,他會不知不覺地睡着,到家的時候,傅俨會拍拍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地喚他,然後替他松開安全帶,笑着問他,‘累了啊?‘

腦中正不自覺地遐想着,那熟悉的剃須水的味道忽然盈滿了他的鼻腔,恍惚間真切得好像真回到了一年前,但顧展很快睜開眼,警惕地睨向湊上來的傅俨。

傅俨正傾身籠在他身體上方,近得他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的鼻息會缭擾了對方的睫毛,盡管顧展此刻其實很想深呼吸。

他憋忍着怒意質問:“傅俨,你想幹嘛?”

“別那麽緊張。”傅俨輕輕一笑,伸手撥理他的安全帶,“沒系好。”

顧展垂眸瞄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安全帶确實繞了一圈攪在一起。

傅俨耐心地将安全帶理順,還輕輕捋了兩下,拉平整,“好了。”

他坐回駕駛位,一手扶着方向盤,卻不着急發動車子,目光溫煦地望着顧展,認真道:“顧展,前幾次是我犯渾,我今天鄭重地給你道個歉,原諒我之前太傻,我誤以為只有利益能打動你,只有我變得足夠強才能吸引你的目光,只為我一個人停留,是我錯了,從今以後,除非你自願,我保證不再做任何強迫你的事。”

“呿——”顧展語帶不屑,“說的比唱的好聽,那你今天為什麽要把小李打發走?”

“那你不能連追求你、關心你、照顧你的機會都不給我吧?”傅俨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而且我會一直這麽做下去的,直到你答應重新和我在一起。”

“硬的不行要來軟的了是吧?傅俨,你真沒必要這麽費盡心思,我們今天就攤開來說說,是不是我拒你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格外讓你有征服欲?是不是你太子爺還沒吃過閉門羹,所以我越掙紮你越興奮?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這個人沒那麽多寧死不屈,如果你還沒玩夠,盛山那晚我現在就可以還你,只希望你吃夠了趕緊拍拍屁股走人,咱們各自安好,誰也別在煩着誰了。”

傅俨輕笑了一聲,朝他湊近了些,“盛山那晚……還我?你自願的?”

顧展不甘示弱,“是。”

傅俨饒有趣味地眯眼望着他,“現在?這裏?”

“可以。”顧展硬着頭皮。

“真是讓人心動的提議。”傅俨的語調轉而變得暧昧,“好像我們還沒試過……在車裏。”他低頭看了看腕表,“可惜我十點還有個會,恐怕來不及。”他咬着顧展的耳朵道:“畢竟我的時間有多久,顧總應該還沒忘吧。”

顧展惡狠狠地別過臉去,不想搭理他。

傅俨欣然笑笑,“先送你去上班吧。”他手指輕勾了一下顧展的下巴,嗓音磁性道:“晚上再來讨。”

說完,他發動了車子。

下午的時候,陳浪打電話給顧展,約他出去打牌。

其實主要是陳浪申請的一筆資金遲遲沒有批下來,他就約了那個銀行的行長想活絡一下關系,增進一下友誼。

陳浪跟這家銀行有不少資金往來,顧展之前也跟着應酬過幾次。按說這件事跟顧展關系不大,但巧的是,那個行長的兒子之前也一起跟他們吃過飯,而且還是個彎的,對顧展很是崇拜,好幾次明裏暗裏表達出對顧展有點想法。

可惜顧展對對方沒有興趣,但陳浪最會做人的,怎麽會放棄這麽好的套近乎的機會?今天那個行長一說自家兒子下午沒事也過去玩,然後順帶問了一句‘顧總有沒有空?’陳浪立馬get到他的意思,打電話好說歹說來邀請顧展。

按照顧展以往的風格,他肯定會尋個由頭推拒過去,但是今天……

他想到早上傅俨的意思,好像是晚上還要來接他下班,他就存心想給傅俨找點不痛快,讓太子爺知難而退。于是,就答應了陳浪。

他知道傅俨晚上如果來找不到人肯定會問小陳,還特意叮囑小陳,要跟傅俨說,‘他跟×××行長的兒子一起打橋牌去了,不确定今晚還回不回家住。’

傅俨傍晚的時候果然來了Slungshot,還跑了個空,他果然問了小陳顧展的去向,小陳雖然有點于心不忍,但只能按照老板的吩咐,一字不落地把原話複述給他。

小陳察覺到傅俨眼中隐隐升起的不快,眼見他攥着拳氣勢洶洶地走了。小陳立馬給顧展彙報這一情況。

此時的顧展正在俱樂部跟一群人打橋牌,他見小陳的電話來了,朝那個行長的兒子微微一笑,“餘星,你幫我打一會兒吧,我去接個電話。”

餘星一愣,有些受寵若驚。

他二十出頭,還在國外讀大學,性格腼腆,一直乖巧地站在他爸身後看牌。

他爸知道他是個gay之後,也是為他操碎了心,生怕寶貝兒子跟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搞出點什麽事情。同時,他爸也覺得兒子性格太內向,有機會就經常帶他出來見見世面。

一個偶然的機會,餘星第一回見到風度翩翩的顧總,登時臉就紅了,知子莫若父,他爸回去一頓威逼哄誘,餘星就把自己的心事老實交代了。誰知道他爸竟然不反對,畢竟顧總年少有為,如果真和自己兒子在一起,也配得上。

他爸知道後,就經常想法子撮合他們,他爸跟陳浪熟啊,少不得找陳浪幫忙,陳浪一知道,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了餘星對顧展的心思,但他自己依舊扭扭捏捏的,還總想藏着掖着,既不敢主動跟顧展說話,又總是會在顧展跟他說話時吓得退避三舍。

此刻他就鬧了個大臉紅,緊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展見他這副模樣,主動上前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語調溫和道:“沒事,你就随便打,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旁邊有眼尖的人調笑,“哇——,顧總真體貼。”

“是啊,人家也好想幫顧總打牌。”

“這兒有你的事嗎?也不看看什麽場合!”

“哈哈哈——”

衆人嘻嘻哈哈地玩笑,顧展也附和地笑了兩聲,唯獨苦了餘星,兩頰紅得堪比熟透的蘋果。

顧展出去接了電話,“喂,小陳。”

“喂,顧總,不出您所料,傅總剛才真的過來了,我按照您的要求原話複述給了他。”

“哦?那他什麽反應。”

“傅總……傅總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走的時候,一副要跟人去火拼的架勢……”小陳越說聲音越小,生怕自己辦了什麽壞事。

“行,我知道了。”

顧展挂了電話,他要的就是傅俨這個反應。從前傅俨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很介意這些事,永遠理解不了他為什麽要應酬,永遠接受不了他跟人逢場作戲。

顧展反倒能理解他為什麽接受不了,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自然不需要向任何事妥協,永遠可以保持精神和靈魂的高貴。

不管傅俨現在是沒吃夠還想再來一回,或者是真像他說的有那麽真心,顧展都想讓他知道,他們看似在一個圈子,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他想讓傅俨認識到他們不合适,他想讓傅俨早日迷途知返、知難而退。

顧展接完電話回到包廂。

陳浪笑眯眯道:“顧總你可算回來了,小餘這牌技不精啊,都快被他老子贏光了,你趕緊教教他。”

顧展微笑着接話,“好啊,我來看看。”

他坐到了餘星旁邊的位置,乍一看,兩人挨得還挺近。

餘行長跟陳浪對視一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一局打完,餘星想讓給顧展自己打,顧展見他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把他按坐下來,“還想打嗎?”

餘星耷拉着腦袋點頭。

“那你就繼續。”顧展晏晏地同他打趣,“正好我喜歡教人,你可不可以讓我好好過一把當老師的瘾?”

餘星刷得一下臉又紅了,根本不敢再看顧展,只是不住地點頭。

“哈哈哈——”包廂內笑作一團。

顧展的本意是想讓傅俨過來看見這一情景,可惜左等右等,傅俨遲遲未來。

這回顧總的算盤真是打錯了,傅俨氣鼓鼓從Slungshot離開後,沒有來找他要說法,只是回了趟家。

前段時間,傅俨萎靡不振地躲在自己的公寓,公司沒去,積壓了不少工作,他今天上班忙了一整天,同時他也好久沒回家了,既然顧展有事在應酬,他就先回家陪父母吃個晚飯,再去接人。

到家的時候,管家已經把一桌菜都安排好了,但琳琅滿目的一桌好菜面前,卻沒有人。

管家指了指樓上,又指了指一樓的衛生間,表情有些抱歉的樣子。

傅俨走到衛生間,推開半掩的門,他爸正穿着一件白色的老頭衫,眯眼對着鏡子梳頭。

傅宏平很少這副樣子,即使在家裏或者生病的時候,他也總是穿着得體的居家服或是成套的真絲睡衣,将自己收拾得整齊又威嚴。

他最滄桑的時候,應該就是現在這種染頭發的時候。稀疏泛白的頭發耷拉在腦門上,為了怕沾上染發劑只穿半舊不新的白T恤。

他見傅俨推門進來,從鏡中跟他打了個招呼:“回來了?”

“嗯。”傅俨走到他身後,接過他手裏的密齒梳,“爸,我來吧。”

傅宏平把梳子給了他,打量着鏡中的自己,喟嘆道:“爸爸真的老喽了,再怎麽把白發染黑,也年輕不起來。”

傅俨望着他眼角溝壑的紋路,“爸,你一個從無到有,這麽多年操持這麽大的公司,一定很辛苦吧。”

“呵,現在知道爸辛苦了?你以前不是總說爸爸勢利,眼裏只有錢,不關心你,不關心你媽,別的小朋友親子活動,有爸爸媽媽一起做游戲,你就只有媽媽一個人……”

“哎呦爸,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提它做什麽?”傅俨三十幾的人了,還被人提起幼兒園的往事,臉上實在有些挂不住。

“哈哈,你還知道羞愧啊?”

傅俨讪讪一笑,繼而從鏡子裏認真地望着他爸,“爸,你放心,以後你不會一個人了,傅氏還有我。”

傅宏平欣慰一笑,拍拍傅俨搭在他肩上的手,沉吟道:“聽說你上周都沒去公司?”

傅俨低下頭,“遇到點事,不過爸你放心,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那就好,這一年,你成長不少,爸爸都看在眼裏。遇到事兒不怕,人不遇到點事兒啊,長大不了。”

“嗯。”傅俨點頭,這一年他确實改變不少,皆是因為一個人——顧展。

如果不是因為顧展,他可能一輩子都理解不了,像他爸這樣的商人,真的會在乎家庭、在乎情感嗎?如果不是因為顧展,他一個從小生活優渥的太子爺,可能永遠都體會不到別人的某些難處。

傅宏平見他低頭不語,眨了眨眼問:“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在想那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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