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1章

阿姨好,我叫杜蟄……

顧展趕到醫院的時候, 他媽還在昏睡。

他先找醫生問了一下情況,說是肺炎引起的感染性休克。下午那個男老師之所以說顧茹情況不太好,是因為有同學看到顧茹最近經常劇烈咳嗽, 咳出的痰裏有血絲。

顧展一聽,瞬間臉都白了, 肺炎患者痰裏有血絲是多麽可怕的事, 他不是不知道。

那個醫生慰道:“您先別急, 具體是什麽結果, 要等癌症篩查之後才能确定。現在這個時候,患者家屬的心态會直接影響到病人的心情,患者目前還在ICU, 我們醫生也需要家屬的積極配合,才能盡快幫助病人脫離危險。”

“嗯。”顧展失神地點頭, “那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目前還不可以。”醫生拍了拍顧展的肩, “您也不用太擔心了,如果您母親明天情況穩定下來, 很快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到時候您可以多陪陪她。”

“好。”顧展颔首。

醫生走後,他獨自在病房外坐了很久,其實他上周跟顧茹通電話的時候, 就發現顧茹咳嗽得有些厲害,他只是催促了她幾句趕緊去醫院, 其他的就沒上心了。

這段時間他只顧自己的工作,周旋于跟傅俨沒完沒了的糾葛,對顧茹的關心太不夠了, 明知道她每年冬天肺炎都要變嚴重, 怎麽沒帶她來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呢, 顧展深感自責,自己這個兒子當得也太不夠格了。

下午有幾個工作電話,他在飛機上沒接到,現在顧茹這邊他暫時也做不了什麽,就把電話一一回了過去,順便交代了Richard,接下來他可能要在姑蘇待段時間,所有會議都切遠程。

忙完這一切,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晚上九點四十三分,顧展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他仰頭靠在醫院淡綠色的牆上,閉眼靜了一會兒,像是在釋放一整天的疲憊,然後看了眼病房裏熟睡的顧茹,走出了醫院。

顧展在醫院附近找了家小面館,他自己發燒也才剛好,可不能再病倒了,現在顧茹需要他,‘飛凡精選’需要他,他要照顧好自己。

這是家韓式拉面館,酸辣可口的白菜醬湯配上芝士、蟹棒,還有Q彈的拉面,顧展抱着熱氣騰騰的面碗,喝了口湯,很溫暖的感覺,一時間讓他想起從前,傅俨也給他煮過這樣溫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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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俨?顧展用力眨了眨眼,把突然闖入腦海的人逼了出去,掏出手機随便刷了起來,一邊吃面,一邊看手機打發時間。

上午那個酒吧老板閑得無聊又來找他,還給他發了之前說的那個博士的幾張近照,他白天沒來得及看,現在點出來一看,長得還真不賴。

那個老板說他有三十歲?從照片看還像個學生,穿着清爽的牛仔藍襯衫,發尾修剪得齊刷刷的,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子,戴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沉穩又幹淨。

顧展對他的初印象挺……滿意的。

滿意?顧展意識到自己像評估一件商品一樣地去評價一個人時,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當然,這酸楚中肯定有對對方有失尊重的愧疚,另外還有些自憐,他好像已經開始像挑選商品、評估項目一樣地去選擇自己的另一半,更注重另一半跟自己是否合适,而不是注重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好像沒有辦法也沒有機會去考慮,自己對一個人是否心動。

他還會心動嗎?他長這麽大就心動了一次,結果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一年多了還沒走出來。他身體敏感的保護機制一下就學會了将他的心束之高閣,到他這個年紀,好像都已經快不會心動了……

正在這時,他電話響了。

顧展正愣神呢,被冷不丁的鈴聲震得一駭,低頭一看,是杜蟄的電話,心慢慢安靜下來,按下接聽鍵。

“喂,展哥,你最近還忙嗎?”

“有點,怎麽?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天啊。”杜蟄自從那晚從酒吧回去後,一直沒聯系過顧展。

那晚,他把傅俨給打了,不想給自己添堵,就主動給C牌提了辭呈,其實就是違約書。他跟C牌的合同是剛續的,違約金天價,他經紀人把他罵了一通,說他賣房賣腎都賠不起,死活不同意他違約,杜蟄一氣之下就背着包,走川藏線自駕游去了。

當然,這些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那晚顧展在酒吧跟他說的話。

他很喜歡他的工作,也很喜歡他的展哥,孰輕孰重,他做不了決定,于是想試着都放一放手。他一無所有地去旅行,沒有工作,也沒有顧展,走得越遠,心裏越牽挂的那個,應該就是他的選擇。

“展哥,我好想你啊。”杜蟄半是撒嬌半是耍賴地在電話那頭說,“我想見你,你明天有空嗎?能不能跟我一起吃個飯?”

顧展笑笑,“真不是我推脫,我現在人在姑蘇呢。”

“啊?你又回姑蘇了?什麽時候回來?”

“還沒定。”顧展頓了頓,“我媽……身體不太舒服,我在醫院照顧她呢。”

“阿姨怎麽了?嚴重嗎?”

顧展一時讷言,“不算太差,在等化驗結果。等我回京城吧,回京城之後找你。”

“好。”杜蟄的語氣明顯變得失落,“展哥,那你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

“嗯好。”顧展挂了電話。

他吃完面,回家幫顧茹收拾了些換洗的衣物,就又趕了回來,在醫院附近找了個賓館。雖然醫生不讓他進病房看顧茹,但他不想走遠,還是守在他媽旁邊,比較有安全感。

第二天一早,他買了點早飯又去了醫院。

顧茹已經醒了,人看上去精神還不錯,隔着玻璃想跟顧展交流,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還對顧展笑。顧展怕自己再待下去讓她情緒不穩定,請護士把粥給她遞了進去,就走開了。

其實顧展是有點想哭,他不想在顧茹面前哭出來,顧茹搖頭是在跟他說自己沒事,點頭是在勸他別擔心,微笑是在叫他加油,他們之間沒有血緣的紐帶,卻依舊有着很強的默契和心靈感應。

顧展在心裏祈禱,他媽媽一定要沒事啊,他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ICU家屬不能随便探視,顧展就一個人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守着他媽。他只想離顧茹近一點,哪怕他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他抱着電腦,一會兒看看文件、郵箱,一會兒從玻璃窗裏看看顧茹,時刻關注着顧茹的監視器指标是否有異常。

提心吊膽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顧展靠在長椅扶手上,不知不覺竟累睡着了。

晚上十一點,護士輕拍他的肩把他喊醒:“先生,我們醫院晚上是不能留宿的,一會兒護士長要來查房了。”

“好,我馬上走。”顧展抻了抻脖子,正準備站起來,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法蘭絨的小毯子。

難道是哪個好心的醫生或者護士見他在走廊睡着,擔心他着涼,悄悄給蓋的?

他想喊住剛才那個叫醒他的護士問問,但人家已經走遠。

顧展将手收了回來,仔細疊好毯子,又從公文包裏掏出個便利貼,寫了‘謝謝’兩字,貼在毯子上,然後将毯子整齊地擺在長椅上,離開了醫院。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神靈在垂憐這對母子,第三天上午顧茹就從ICU轉了出來,各項生命體征都恢複正常。

顧茹躺在病床上,笑眯眯地吃着顧展給他削的蘋果,“啊呀,都是學校太小題大做,他們怕我出事,才故意說得嚴重點,把你诓回來,其實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就是最近熬了幾個大夜。”

顧展塞了塊蘋果到他媽嘴裏,“你說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熬夜做什麽?”

“這不是快期末考了,我給幾個總挂科的學生,整理份講義。考完試就放寒假過年了,我這不是希望我的學生,個個都能考個好成績,少被父母說叨兩句,過個開心的好年嘛。你從小成績好不知道,那些期末考差了的,過年走親戚可難受了,七大姑八大姨總愛問成績。”

顧展笑笑,“是啊,顧老師,您的學生可以被他們父母少說叨兩句,但是您要被您兒子多說叨幾句了。最近的肺藥按時吃了嗎?”

“吃了呀。”顧茹胃口不錯,津津有味地又咬了一大口蘋果。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咳得……這麽頻繁的?”

“就最近啊。啊呀,你別把醫生問過我的問題再重新問一遍,煩都煩死了。”顧茹嬉笑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輕輕撫上顧展垂喪的腦袋,“兒子,別擔心了,媽跟你保證,不會讓你再當孤兒的。”

“媽……”顧展的聲音有些哽咽,別過頭去,不敢再看他媽的眼睛。

“咚咚——”有人敲門。

兩人齊齊向門口看去,一個人高馬大,戴着口罩的年輕人,一手提着個大果籃,一手提着兩盒保養品,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杜蟄,你怎麽來了?”顧展有些詫異。

“想來就來了。”杜蟄忙将手裏的東西放到牆角,拉下口罩,微笑着跟顧茹點了個頭,“阿姨好,我叫杜蟄,是展哥的……朋友。”

“朋友……”顧茹斟酌着這兩個字,直盯着杜蟄。

顧展見狀忙補充,“媽,我跟杜蟄還是大學校友。”

杜蟄笑着接道:“對,我跟展哥都認識十來年了。”

顧茹愣愣地看了他幾秒,最後也回了個笑,“大學校友啊,好好,小夥子長得真高,跟模特一樣。”

“嘻嘻。”杜蟄撓了撓後腦勺,“阿姨,聽說您身體不舒服,怎麽樣?現在好點了嗎?”

“挺好的呀。”顧茹雙手一攤,“哪哪兒都挺好的。”

“哈哈,我看阿姨精神也不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剛認識就聊得很開心。

顧展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給杜蟄使了個眼色,要他出來一下。

杜蟄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顧茹察覺出了這兩人的眼神交流,看他們時更添了幾分會意的笑。

顧展一見他媽這反應就更加尴尬了,“媽,我跟杜蟄有點事說,我們先出去一下。”

“好好,你們去,去吧。”顧茹笑眯眯地望着二人。

顧展臨走前又想起什麽,“護士剛才說,十點半有個檢查是吧?”

“對,還有一會兒呢,在十六樓。”

“那媽我很快回來,我帶你去檢查。”

“好。”

顧展帶杜蟄走到一個無人的樓道間,“你怎麽有空過來?”

“想你了呗。”杜蟄垂着腦袋看他。

“別鬧了。一會兒趕緊回去吧,別耽誤工作。”

杜蟄撇了撇嘴,“展哥,我才剛來你就要趕我走啊?”

“不是,你在這兒……”顧展不準備跟他拐彎抹角了,“你在這兒,我媽容易誤會,你看她剛才的表情。”

“阿姨也沒有誤會什麽啊,我就是喜歡你……”杜蟄支吾道,表情好像還略帶委屈。

顧展一見他這副樣子就有點不忍心說話太直,沉吟道:“杜蟄,那天在酒吧,我想我是跟你聊過的。”

“展哥。”杜蟄乍然擡眼,兩汪清眸無比專注地望着顧展,“我不幹模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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