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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她在用自己的一生愛一個人。

中午11點40分, 顧展出現在醫院。

他故意跟顧茹說自己十二點準時到，又提前二十分鐘過來，就是想看看那個所謂的‘護工’到底是何方神聖？

淩晨傅俨來接機的時候, 顧展無意間在他的車後座看見了幾個亂堆的手提袋，當時就覺得很奇怪。他不是第一天認識傅俨, 而且和傅俨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 傅俨平時是那麽愛好整潔的一個人, 如果不是因為匆忙, 絕對不會把東西随手丢在車後座。

而且那些手提袋裏裝的——保溫桶、毛毯、還有類似醫護制服的藍色套裝，如果傅俨不是剛從醫院出來，車上怎麽會有這些東西？最重要的是, 那只保溫桶跟他今早在顧茹病房的床頭櫃上看到保溫桶一模一樣，這一切太容易令人産生聯想了。

還有那條法蘭絨的毯子, 上周顧茹還在ICU時, 他守在門口不小心睡着，有個不知名的好心人怕他着涼, 給他蓋的毯子，和傅俨車上的也一模一樣。

這麽多的巧合，顧展再察覺不到異常，也有點對不起他的智商了。

顧展幾乎肯定地走進病房, 果然看見顧茹正和一個提着飯盒的人說話，而那個人不是什麽‘護工’, 正是傅俨。

一瞬間，屋內兩人的表情都僵怔了，顧展的手緊攥着門把手, 篤篤地睨向傅俨。

傅俨遲疑了半分鐘, 把手裏的飯盒擺下, 嗫嚅道：“顧展，我……”

“你給我出來！”顧展聲量不大，卻幾乎是咬着牙。

“阿展，你先別急，小傅他不是有意瞞你的，你們好好談。”顧茹見狀勸道。

傅俨給了顧茹一個安撫的笑，“阿姨沒事，我出去跟他聊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走廊，到了盡頭的茶水間。

傅俨後進來，想想還是把門反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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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展瞪眼質問道：“你上周就來姑蘇了是不是？所謂的到滬上處理工作不過就是你的幌子？”

“嗯。”

“我守在ICU病房前的時候，你在？”

“嗯。”

“我回京城之後，也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媽？”

“嗯。”

顧展強忍被欺騙的情緒，“我媽怎麽沒把你趕出去？”

傅俨面露赧色，“我一開始假扮成你雇的那個護工，戴着口罩也不怎麽說話，阿姨沒發現，過了兩天阿姨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相處得不錯了，阿姨也就沒怎麽為難我。”

顧展叉腰對窗口站了片刻似乎在隐忍什麽，而後轉身睖向他，“傅俨，耍我很好玩是不是？幾個小時前，你剛跟我承認自己已經放棄我了？我以為咱倆之間終于可以結束，你現在這又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發現之後會很驚喜，很感動？你以為自己默默付出很偉大是不是？”

他越說越激動，後面幾乎是用吼的，顧展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反應或許在外人看來多少有些‘不知好歹’，太子爺屈尊降貴地來照顧他、照顧他媽，無怨無悔，他這是作什麽呢？除了他以外，傅俨應該還沒有為一個人做到過這樣。

可他就是不想再跟一個傷害過他的人在一起了，不想自己以後還有可能再承受一次那種錐心刺骨的感情失敗，那感覺太難受了，像是要把什麽東西從他身體裏抽出來一樣，直到現在，他都沒緩得過來。

他想保護自己，有什麽錯呢？他三十二了，就想要一份穩定的感情、安穩的生活，有什麽錯呢？可傅俨就是不讓他如願，死氣八賴、反反複複，一遍遍地來搞他心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次次地說服自己拒絕一個自己愛的人到底有多難。

傅俨見他表情痛苦，也有些不知所措，“顧展，我沒想要你感動，也沒覺得自己多偉大，我做這些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自發地想關心你，想照顧你，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想守在你身邊。”

他試探地慢慢靠近顧展，雙手輕輕攀上他的肩，“可我又怕自己對你情不自禁的關心，給你造成困擾，給你帶來負擔，所以才選擇保持沉默。其實你根本沒必要像現在這樣糾結，我愛你，能為你付出我就很開心了，無關乎你願不願意給我回應。”

顧展對上那雙曜黑的眸子，覺得身體所有的情緒都在打架，他根本理不清自己現在到底該開心還是悲哀，感動還是憤怒，只是無力地苦笑一聲，“傅俨，你有必要為別人這麽低三下四，這麽委曲求全嗎？你賤不賤吶？你看看你現在，還像你自己嗎？”

“早就不像了。”傅俨悶聲說，“自從遇到你之後，我才慢慢變成完整的自己。如果不是你，我還是天生優越，盲目自負，永遠發現不了自己只是個漂亮的空殼子。你說我為你改變是賤，我不這樣認為，顧展，是你讓我變得更好。”

顧展掙開他的雙臂，“我沒那麽大能量，也沒你想得那麽好。我們在一起過的，可是結果呢？你覺得我們真的适合嗎？我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決不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你也不是一個輕易服輸的人，你現在為了打動我，什麽都願意為我妥協，那以後呢？你願意為我妥協一輩子嗎？就算你願意，我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就是我們倆注定不适合在一起的原因。”

“咚咚——”外面有人敲門，一個清亮的女聲，“誰在裏面？醫院不能大聲喧嘩啊，有什麽事請出去聊。”

兩人靜了下來，對視良久，半晌，顧展別開眼，冷冷說：“你走吧，我媽我自己可以照顧。”

傅俨不甘心地動了動唇，還欲說些什麽，最終也只能沉默地離開。

顧展悶頭回到病房。

顧茹見自家兒子眼神疲憊，望着窗外姣好的陽光，沉吟道：“阿展，陪媽去樓下走走？”

顧展擡頭望了她一眼，給她披上一件厚外套，應道：“好。”

醫院小花園內，草青風靜。

顧展挽着他媽的手，慢悠悠地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

兩人走了很久，顧茹方嘆息道：“阿展，你還喜歡小傅是不是？”

“媽，我……”顧展下意識地就要反駁，被他媽擺手制止，“跟媽說實話，媽都看得出來。”

顧展望着他媽的眼睛，确認顧茹不會因此産生任何反常的情緒後，承認地點了點頭。

顧茹長長籲了口氣，“上個月，我們學校剛落成了一座圖書館，我的學生們現在不僅能在學校看到豐富的圖書，還有寬敞明亮的自習室，望着他們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閱讀自己喜歡的書籍時那種投入的神情，媽真的很欣慰。你記得嗎？你小時候想看書可沒這待遇，要走好遠的路到市裏的圖書館，媽記得，你有次是看一本科普吧，看入了迷，人家都閉館了，那個管理圖書的阿姨趕你走，你還舍不得走，抱着書委屈巴巴地看着人家哈哈……”

“哈哈。”談起這些往事，顧展也笑了起來。

顧茹的語氣又恢複得認真，“還有之前捐的體育器材，半年多前學校翻新的食堂，特意從滬上請來的大廚……”

顧展眼中閃過驚異，“這些……都是傅俨做的？”

“嗯。”顧茹颔首，“媽也是前一段時間，無意間在校長辦知道的，而且小傅做這些事都是匿名，只有一些內部人員知道捐贈者是誰。還有這次，小傅來醫院照顧我。”

“媽你現在對傅俨……？”一時間，顧展還真有些咋舌，他對顧茹和傅俨最後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顧茹在家門口用禮品盒憤怒地砸傅俨，聲嘶力竭地要趕人走。

“媽對他的改觀很大，當然，媽跟你說這些，不是要替他說好話，也不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媽只是覺得，小傅這孩子，對你很用心，你應該要正視他的心意。”

顧展垂下頭，陷入沉默。

顧茹牽起他的手，捏在手心拍了拍，“媽知道，你從小沒有安全感，在和小傅有過一次不愉快的感情經歷後，更加不敢輕易地把自己的感情寄托給任何人。你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永遠留在你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人。但阿展你要知道，一個人如果願意永遠不離不棄地守着你，發生任何事都不放棄你，不會是因為你們合适，也不會是因為任何外在條件，要有這麽強大、不可磨滅的意志，只會是因為，他是真的愛你。”

顧展側頭望進他媽的眼睛，那皺縮得不再年輕的眼眶微微發紅，任何人跟他說這樣一番話，他都有可能會覺得是矯揉造作、紙上談兵，但是顧茹跟他說這些，一下就觸及他心底。

以前，他不明白為什麽顧茹這麽多年來，一直守着套老破小的舊房子不願意搬家。甚至在顧茹還沒成為他的媽媽之前，明明顧茹還沒那麽老，她有穩定的工作，雖是個寡婦但徐娘半老，完全有機會重新開始一段不錯的婚姻，但她沒有，毅然決然地從福利院領養了一個孩子。

守着一個家、一張照片，就這樣，過了一輩子。

時至今日，顧展終于才明白了顧茹——她在用自己的一生愛一個人。

那麽傅俨呢？這一次，傅俨真有顧茹以為的那麽認真嗎？他可以再相信傅俨一次嗎？他可以再給他愛的人一個機會，也給他自己一個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