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下司
下司
半夢半醒間,江歸感覺自己從半空跌落在地,突來的失重感讓他猛然驚醒。
眼前是迷蒙的黑,天還未亮,他轉頭摸索着手機,四點半,不過睡了一個多小時。
江歸坐在地上,覺得全身都在痛,腰痛,屁股痛,頭痛,膝蓋也痛。
才一天的時間,怎麽無端就遭了這麽多的罪。
江歸望向床上隆起的身影,路行舟半趴在床邊,一只腳垂下,瑩潤的腳趾幹淨漂亮,江歸本就幹澀的喉嚨更幹了。
操,江歸暗罵,起身将他的腳放回床上,自己去了客廳。
一杯水下肚,江歸又去了浴室,十幾分鐘後,清清爽爽走了出來,身體終于不那麽痛了。
他披着浴袍返回卧室,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看着路行舟。
一直看到天完全亮起來,一直看到路行舟醒來。
醉酒後的頭痛,入眼的陌生,讓路行舟剛睜開眼就有了起床氣,“操,這是哪?”
路行舟的聲音帶着沙啞,在安靜的房間裏透出勾人的味道。
江歸輕咳一聲,起身,路行舟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個人,看到江歸的臉,氣性更大了,“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我家。”
“你家?”路行舟迅速從床上彈起,神色複雜,聲音裏夾雜着不知是喜悅還是緊張的顫音,“我……在你家?”
“嗯,我,我在外面租的公寓,我跟你講過。”江歸看着只穿內褲的路行舟站立在自己面前,微紅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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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行舟輕吐口氣,“哦……”
江歸想從他臉上分辨出情緒,可路行舟卻似突然失落,愣愣站在床上。
他看到這幅景象,彼此的穿着,沒有任何想法嗎?
江歸火熱的心沉下來,本來想好了所有路行舟醒來後的各種可能,也想好了各種對策。
卻沒想到這一刻,路行舟是這樣的反應,這有些出乎他的預料,沒有任何準備的他,也愣愣看着床上愣愣的路行舟。
片刻,路行舟反應過來,撈起床邊的衣服穿上,也不嫌棄衣服上的酒味,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擡腿下床就往外沖,“我回學校了。”
匆忙得好似有急事一樣。
這再次出乎江歸的預料,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路行舟已經出門離開了。
江歸站在原處,沒有動。
望着空蕩蕩的床上的褶皺,這是路行舟在他公寓裏唯一留下的痕跡。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就好像沒有人來過一樣。
江歸突然想到以前在家裏的時候,他也總是看着爸爸媽媽匆忙離去的背影,看了太多次,看到他早已習慣了。
可是每一次,他還是會徒生挽留他們的心思,就像每一次他們回來,他還是會想盡辦法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如果是路行舟,江歸想,他也願意為了路行舟做最好的自己。
他喜歡賽車,那他也去喜歡賽車好了。
總有一天,路行舟會看到他的改變吧,等那一天,路行舟會溫柔地對他講話吧。
今天是周日,沒課,前一晚都睡得那麽晚,可路行舟和盛懿軒還是很早回來了。
路行舟剛沖完澡,整理幹淨自己,就看到了盛懿軒。
“喂,昨晚你去哪了?”路行舟不緊不慢地問。
他還是平時說話的語氣,可是盛懿軒卻無端添了扭捏,“我,我……我在我表哥那裏。”
路行舟了然地點點頭,躺回床上無聊地刷着手機。
盛懿軒惴惴不安地坐下,遠遠瞟着路行舟。
他的思緒飄回昨晚,汪岑對他說,“江歸喜歡路行舟。”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在他耳邊炸開,盛懿軒還沒反應過來,汪岑又來一句,“他是同性戀。”
如果有機會能重來,盛懿軒想他一定不會向路行舟推薦賽車,也就不會聽到這兩句話了。
因為從這兩句話開始,他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現在連看路行舟也覺得不舒服了。
路行舟是系裏數一數二的高冷男神,他是女生愛慕的對象,男生羨慕的對象。
因為他們在同一宿舍,關系還不錯,在他身邊,盛懿軒有了不一樣的自豪感和虛榮心,這種心境和同宿舍的另外兩個舍友一樣。
他們都是直男,他們承認路行舟的優秀和神秘,他們把路行舟當成自己宿舍的吉祥物一樣,享受着他帶來的豔羨和便利。
當他得知,有一個同性戀在觊觎路行舟,他本能地排斥和反感。
路行舟,怎麽可以,怎麽可能和同性在一起?
不不,不對。
一定是汪岑說錯了。
可是,盛懿軒仔細回想江歸出現在路行舟身邊的時刻,越覺得江歸的确不單純。
那一定是路行舟什麽都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他?
盛懿軒突然頓住,他又在仔細回想,路行舟對江歸,好像也不太一樣。
和對他,對舍友,對所有同學,都不太一樣。
他們都知道,路行舟從沒有和一個人如此親近,而且,路行舟本能排斥別人的東西,他不會碰別人的衣服、物品,哪怕一支筆,一張紙,都不願意借用。
而他昨晚,睡在別人家裏?他……
難道,他們已經……
“你有話想說?”路行舟感覺到盛懿軒定在他身上的眼神,出口問。
路行舟并沒有看盛懿軒,只是他的話依舊帶有壓迫感,讓本就一團亂的盛懿軒緊張吞咽口水。
周末的清晨,男生宿舍的人本就少,宿舍裏只有他們倆,周圍很安靜,甚至整棟宿舍樓都很安靜。
盛懿軒還是回頭看了眼四周,蹑手蹑腳反鎖了門,心一橫,豁出去了。
“你,你和那傻小子,你們倆……”盛懿軒坐在他身前,放低了聲音,“你倆是……一對嗎?”
“操!你他媽想什麽呢?”路行舟淩厲的眉蹙起,瞬間就捏緊了手機,幾乎要控制不住砸到盛懿軒身上。
“不……不是嗎?”
“老子沒那愛好。”路行舟咬牙切齒,“就是有,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盛懿軒眨眨眼,不敢說話。
路行舟說完這句話也覺得不對,無奈,話已出口,無法咽回去,“操!”他又罵了一句,指着盛懿軒的鼻子,“你他媽為什麽這麽問?嗯?”
“那個……”此時的盛懿軒真的無比後悔問路行舟,他就知道,路行舟不可能是彎…的…吧……
“你不覺得,你倆确實有些親近嗎?”盛懿軒咬咬牙,幹脆直說了,“他看你的眼神也總是……說不出來的感覺,就算你沒有,難保他沒有那個心思。”
盛懿軒越說聲音越小,“我雖然沒接觸過那些群體,但聽說他們圈子裏很亂,難保那小子是不是故意裝的和正常人一樣,接近你,欺騙你,就像騙小女生那樣呢?”
“呵。”路行舟輕笑,收回手,指着自己,“騙我?”越笑越止不住,“算了吧。”
他騙他還差不多。
路行舟腹诽,而且一定要騙得他渾不知鬼不覺,讓他徹底沉淪。
“你別不在意,那個小子說不定裝得傻,人可不傻,就是放長線,釣你這個大魚呢。”
盛懿軒話說得直接,路行舟止住了笑意,眼神變得冰冷。
“呃,我就,就是提醒你一下,他要不是,就當我沒說。”盛懿軒趕緊起身,“我回家了啊。”
盛懿軒也是好心,他昨晚上做夢都是路行舟被壓的場景,吓了自己一身冷汗,晚上沒睡好,一大早回宿舍,專程提醒他這些,現在還得回家,也是累得很。
盛懿軒走後,宿舍徹底安靜下來。
路行舟卻因為他的一句話,陷入沉思。
也對,江歸說不定在僞裝自己,說不定他知道自己是誰,只是在和他玩呢。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怎麽都止不住。
究竟,他們誰在玩弄誰呢?
路行舟冷笑,江歸,不管你是不是裝的,也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戀,你要玩,我都陪你玩。
接下來就是期末考試,考試完就是寒假。
稀罕的是,這段時間江歸沒有來找路行舟,路行舟也因為各種事,沒有主動和他聯系,兩個人之間很神奇地中斷了聯系。
這讓剛出口說要防範江歸的盛懿軒很沒有面子,這不就砰砰打臉了嗎。
都怪汪岑,就因為這,盛懿軒也許久不跟汪岑聯系了,果然不靠譜的人說話做事都不靠譜。
寒假,路行舟回到家鄉春江下司。
離開了近半年,家裏幾乎沒有變化,包括媽媽的那家裁縫鋪。
裁縫鋪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盤旋着上山,走路五分鐘就能到,周圍是些小賣部,和這家裁縫鋪一樣,有許多個年頭了。
下司相鄰的老鄉彼此熟悉,靠着小本生意相互支持,賺得錢夠上日常開銷。
臨近年關,鋪子裏的生意還算好一些,路行舟沒事了會上來幫忙,裁剪、打樣,他看多了,也會一些。
路行舟的媽媽叫方成佳,剛40出頭,常年和衣服打交道,在穿着上也格外講究,今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長衫,外面披了個帶絨皮的大衣,頭發梳成側邊長辮,看起來成熟優雅,有着她這個年紀獨有的魅力。
二十三年前,方成佳失去了丈夫,是村裏唯一的寡婦,她一直沒有再嫁,也沒有離開下司,而是留在這裏,靠着縫紉的手藝站穩了腳跟。
這一站就是二十三年,這麽多年,不乏追求者和說親的,只是,方成佳始終沒有給自己,給別人重新開始的機會。
如今路行舟是下司難得在外地上大學的孩子,還長的标志,懂得照顧媽媽的生意,每個來店裏的人都要誇獎幾句,露出羨慕的目光。
客套寒暄後,店裏的人都走了,母子倆人倒是很安靜,都專注着手裏的活計。
直到,又有人踏入店裏。
“行舟!”一個穿着黑色阿迪衛衣,梳着背頭的男生洋溢着笑臉,望着路行舟。
“李少男!”路行舟也露出微笑,放下衣服,跨過臺子走近他,兩人面對面站着,沒有碰觸彼此,只是笑。
“你個頭蹿得蠻快的啊,之前你好像才到我這裏吧。”李少男在胸前比畫着。
“去你的吧。”路行舟笑,雖然兩年前,自己确實比李少男矮一些,甚至現在依舊矮他半個頭,自己181已經不算低了,也沒見這小子吃什麽好的,怎麽就長這麽高,在他們村裏算是獨一個了。
“少男回來了?那你們出去玩吧,別在我這裏待着了。”方成佳溫和地笑着。
“好嘞,方姨,幾年不見,您還這麽年輕啊。”李少男笑呵呵地看着方成佳,熱情寒暄。
方成佳繃不住笑意,忙擺手,“去吧,你倆也好幾年沒見了,趕緊出去說說話吧。”
李少男點頭,轉身跟着路行舟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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