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朋友
朋友
江歸在他生日這一天,為了躲避路行舟一夜沒有回公寓。
路行舟同樣一夜沒有回去。
王明明約他去了四俊山看日出,晚上十點,他們開車到了山頂,打開天窗,躺在座椅上看星星。
“你說巧不巧,去年也是今天,咱們倆在這裏見面的對吧?”王明明開口道。
路行舟愣了一下,點頭。
王明明轉頭看他,“想好和我一起徹夜長談了嗎?”
路行舟看了眼時間,“距離日出還有六個多小時,不要耽誤我看日出。”
“哈哈哈。”王明明苦笑,“你不要太緊張,不過是朋友聊天,我不收費,也不強制,你該看日出就去看,而且我也要看。”
下面正式聊天之後,大部分是王明明在問,路行舟在答。
路行舟和上一次一樣,願意向王明明傾露一切,毫無避諱。
條理、邏輯、思維都很正常,一般人來看,看不出他會有什麽心理問題。
王明明差點也要這麽認為了。
路行舟太冷靜,太知道自己怎麽了。
“我現在減少藥量了,有時候不吃,晚上也能睡着,但是經常做噩夢,睡眠質量非常不好。”路行舟揉着額角,“這裏會疼。”
“白天,你都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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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專注力不夠,工作已經放下了,會去跑跑步,游游泳,健健身,也會畫畫,看電影,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這裏有朋友嗎,這些事有朋友和你一起嗎?”
“有朋友,不過都是我自己去,對了,偶爾會去酒吧找個朋友,坐坐聊聊天。”
“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啊。”
“是啊,一切都很正常。”
王明明說的一切都很正常是開玩笑,路行舟接的一切都很正常卻是說真的。
一切本來就是挺正常的,不是嗎。
這樣下去也沒什麽不好的,不是嗎。
短暫的沉默,王明明不由打了個哈欠。
路行舟輕笑,“困了就先睡吧。”
王明明咳了兩聲,“困是困,可是困不一定要睡。”
路行舟撇唇,側目看了眼他。
“不要這麽一板一眼,你這樣容易沒有朋友。”王明明動了動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一點,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那個A就是江歸,對吧?”
路行舟嗯了一聲。
王明明玩味地笑起來,“他看起來占有欲很強,你今天單獨和我出來,确定我不會有事?”
“沒事。”
路行舟擡頭看了眼窗外,有輛車在對面,他知道車上一定是何一和方二,他聽過江歸叫他們的名字,覺得這名字很有□□的範兒。
他們是江歸安排的人,他的一舉一動,江歸都清楚。
路行舟想,今天來這裏或許會有事吧,只不過有事的人會是他,不會是王明明。
“你愛他嗎?”王明明又問到上次他們争論過的問題。
這一次,路行舟停頓了一會,張張嘴,沒有回答。
“所以,你愛上他了,所以不舍得離開他?”
“不是。”路行舟還是開口否認,“是性潔癖,因為他是第一個碰我的人,所以我接受不了其他人,是這樣的對吧?”
“不對。”王明明搖頭,“性潔癖只是一個像戀足癖一樣的心理特征,它不一定是病,每個人的特征也不一樣,沒有誰說因為他第一個碰你,你接受不了其他人這種特征是性潔癖,它或許什麽也不是,只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
“不,我排斥、惡心他碰別人,這也是因為我的性潔癖,不是嗎?”
“也不一定。”王明明再次搖頭,“這也有可能是你的主觀意願。”
路行舟怔愣着沒有說話。
王明明又道,“你想一想,如果第一個碰你的人,不是他,而是別人,或者是一個女人,你還是會這樣嗎?”
“我,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路行舟想過的,可是他從來沒有答案。
“那麽我再問你,這個人為什麽不是李少男?”
“什麽?”路行舟不可思議的擡頭看他。
“李少男不是第一個教會你什麽是男人的嗎,你跟我說過的,還記得嗎?”
是的,之前針對路行舟的性潔癖問題,在王明明的盤問下,路行舟交代過不少事情。
王明明問過他第一次遺精是什麽時候,路行舟回答是14歲。
王明明問他當時在想什麽,路行舟尴尬到幾乎說不下去。
少年發育成長的過程沒有人參與引導,學校生物課從來是一帶而過。
少言寡語冰冷陰郁的路行舟又不接近女生,除了李少男沒有其他朋友。
生理知識幾乎是像白紙一樣空白。
路行舟第一次遺精的時候,連做夢都沒有,早上才發現□□濕了,黏黏的腥腥的,他以為自己病了。
趁着方成佳不在,趕緊自己洗了床單、衣服,又去洗了澡,上課快要遲到了。
那一天,正巧碰上因為照顧奶奶吃藥也出門晚的李少男。
李少男見他臉色差勁,趕緊追問着怎麽了。
路行舟拗不過他的追問,說出了早上的事。
李少男聽完,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就是沒完沒了地大笑,笑到彎下腰來,笑到地上打滾。
“行舟,路行舟,你真的,不會吧,啊哈哈哈。”
路行舟看着李少男,點點下巴,“笑夠了沒有?”
“呃呃。”見他生氣了,李少男趕緊起身,拍拍衣服,看四周沒人,方才湊過去小聲講,“你那是遺精。”
路行舟皺眉,有幾分迷茫。
李少男又開始忍不住想笑,邊憋笑邊說,“晚上帶你去我一個同學家,你看個好東西,就知道了,唉,怪我,這初二咱倆不在一個班,我這有一段時間沒找你了,你也不來找我……”
李少男還沒說完,路行舟打斷他,“我不去你同學家!”
“額。”李少男頓了下,“那你等我,我晚上去你家。”
那天晚上,好在方成佳不在家,李少男帶了碟片過去,笑眯眯地按了播放鍵。
那是路行舟第一次看av,畫面與聲音出現的時候,他甚至還迷茫了一會,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直到身體出現了反應,那種神經末梢都帶着酥麻的感覺,讓他忍不住起了戰栗。
那一天,李少男當着他的面打了飛機,順便還教了他怎麽打飛機。
路行舟的性認識是通過李少男了解學習到的,這沒有錯,李少男是第一個教會他什麽是男人的,也不算錯。
可是,路行從來只把李少男當朋友,或者說當弟弟。
他很清楚這一點。
“他不是,那不算。”路行舟倔強否認。
王明明挑眉,“嗯哼,不算就不算。”
路行舟沉默的時候,王明明繼續開口,“原生家庭對你的影響,造就了這樣的你,或者說,你的母親和那個過年出現的人,造就了這樣的你,他們讓你不知道什麽是愛情,什麽是婚姻,什麽是性,你或許根本就不是性潔癖,而是心理潔癖,這一點跟你的母親也很像。”
路行舟擡眼,黑沉沉的目光,十分有壓迫感。
王明明還在繼續。
“我猜想你母親一定是個孤高冷傲的人,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不一樣,但又渴望他們的目光,她像是一只優美的白鶴,屹立在雞群裏,格格不入又不舍得離開,這麽多年沒有再嫁不一定是在等人,也不一定是為了你,只是沒有她看得上的,她應該是一個寧願死也不願将就的人,一個敢愛敢恨的人。”
“這一點,跟你說的那個人的出現,一定有所關系,因為是他,讓你們享受了高于周圍人群的優渥生活,讓你們覺得他們卑微如蝼蟻,肮髒如豬狗,所以,你才不願意接觸他們,不願意碰觸他們,對不對?”
“所以,那個人的出現,那個人對你們的好,當真說不清是好還是壞。”
路行舟的眼睛在夜裏格外亮,像是兇狠的野獸的眼神,“不準再談論他們。”
王明明知道他觸碰到底線了,痛快揚起手,“好,我道歉。”
王明明承認,路行舟的原生家庭很特別,是他這麽多年唯一遇到的特別的家庭,所以他格外感興趣,或許他的猜測并不十分準确,但是路行舟的性格來源,終究還是他的家庭沒錯。
“那就說你。”王明明垂下手,“路行舟,你的問題就是把你母親的死全怪罪在自己身上,愧疚感壓抑到你快窒息,你将自己困在這裏,出又不出去,死又死不掉,所以才這麽痛苦。”
“我媽的死,就是我造成的,其實跟江歸,跟江衍升,都沒有關系,是我……”路行舟直起身子,痛苦抱頭,壓抑喘息。
“萬事萬物是無法追根溯源的,就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一樣,路行舟,這個世界每一分每一秒,不同的人都在面臨不同的選擇,這個選擇會讓他們走向不同的路,于是在這裏,我們會叉開無數個平行世界,或許有一個平行世界裏,你沒有離開春江,你媽沒有死,也或許有一個平行世界裏,你媽沒有遇見你爸,那個世界根本沒有你,你懂我意思嗎?”
路行舟沒有動作,喘息聲漸止。
“就像我剛才說,那個人對你們的好,不知是好是壞一樣,如果他從沒有出現,或許事情的發展不是這樣。”
路行舟拿開手,眼裏逐漸有了迷茫。
“李少男跟我說,你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你很堅強,你不怕別人的眼光,所以你唯一過不去的是自己的坎,只有你自己給自己設的坎才會将你打敗,有沒有想過,試着把這個坎放得低一些,嗯?”
路行舟說不出話,他再次躺倒在座椅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每次看到星星總會想起江衍升,那些年少時江衍升曾給過他的溫暖,讓他記了很久。
他今年29歲了,過了熱血沸騰、年輕叛逆的時候,這個年紀的他,已經認清了現實,父親早逝,母親去世,江叔叔入獄,他不再奢求家的團圓,也不追求事業蒸蒸日上,婚姻幸福妻兒在側,這些他都不想要,這樣的他,有什麽自己的坎呢。
唯一的坎就是江歸了吧。
路行舟和王明明的聊天結束在淩晨一點多,路行舟不願意再聊了,王明明只能閉眼睡去。
路行舟看了眼對面的車,看不清車內人影,不過這個時間,如果他抛下車子和王明明,悄悄離開,或許是有機會的吧。
有機會徹底離開江歸。
不回春江,不回下司,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這樣的機會不是沒有,可是路行舟從沒有行動過。
如果不是所謂的性潔癖,那麽,是什麽原因讓他沒有離開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清醒地看着自己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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