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紅杏枝頭鬧(十)

趙雍起初是不打算叫趙賢這麽容易死了的, 可當時的情況不能猶豫。趙賢一死,善後事宜愈發麻煩,蘇禧被送回王府養傷,也被保護起來,只是日日不見趙雍。

現在這樣子,趙雍很快便要登基了。她和這位新帝之間,尚未發展出來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那麽皇後的那個位置便不會乖乖等她坐上去。

他們到現在至多拉了拉小手,還假借做戲的名頭,無論趙雍心動不心動, 和立許瑩繡為皇後都差十萬八千裏。蘇禧琢磨着,是要不破不立,她絕不能留在宮中。

再見到趙雍, 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 脖頸處的一道疤痕未消。關乎新帝即位的消息,早傳遍邺京的角角落落。她默默将東西全部收拾好,之後便只等趙雍找來。

新帝即位這一天,入夜時分, 趙雍派近侍來, 接她到宮裏去。去做什麽,沒有說清楚,蘇禧自有打算,便也就去了。她認真梳妝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

蘇禧坐馬車到宮門外, 有太監領着一行人擡着軟轎等候。她坐到轎子裏,之後被一路擡到了一處宮殿。從軟轎下來,蘇禧便看到了趙雍,黃袍加身亦俊朗消沉。

她到的這一處宮殿分外冷清,瞧不出半點活人氣息,大約許久未曾住人。四周雖有宮燈照亮,但是瞧不清楚匾額上的字,可也能夠猜到,趙曦生前約莫住這裏。

趙雍原是背對着蘇禧,聽到動靜轉過身。昏昏的光線裏,他眉眼間沒有初初登基的意氣風發抑或欣喜,反而是一抹凝重。趙雍命宮人都退下,這裏單他們兩個。

“她以前,便是住在這裏的。”趙雍先開口,嗓音帶一點啞。他蹲下身,地上的一個托盤上擱着酒壺。執壺往地上灑酒,他低落道,“死不複生,全無意義。”

趙雍這樣子,蘇禧自然是不與他賀喜的。見他坐到地上,她也坐了過去,隔着兩個拳頭的距離挨着他,安安靜靜不說話。趙雍并不需要安慰,她話自不必多說。

沉默過半晌,趙雍問:“你身子可好一些了?”

“是大好了。”蘇禧柔聲回答,“多謝王……皇上關心。”

仿若因着習慣才差點将一聲王爺喊出口,硬生生止住了,卻又低笑一聲。蘇禧扭頭去看趙雍,感慨般同他說:“那一日,才知……幸得不曾成為了拖累。”

“是我考慮不周,差點牽連你。”趙雍目光落在她的脖頸處,看不清楚,可想也知道,那疤痕不是那麽容易能夠消去的。這陣子,他一直在考慮同她有關的事。

蘇禧抿唇笑了笑,因為他們比着覺得連累了對方。

她笑說:“皇上是君子啊。”

趙雍望着眼前的人臉上笑容,心裏斟酌着,後面的話要怎麽說。從前他說,讓她留下來,說王府是她的容身之所,原本是想讓她跟着他,話出口方知不妥。

改口說是為了做戲,她信了。因而如今走到這一步,後面的事,又須重新考慮。她将他視作君子,不見其他心思,他拿捏不準,且那時要做的事還未做完……

兩個人又坐着沉默片刻。

趙雍聽見蘇禧說:“妾身前陣子,遇到了一位師太。”他看過去,聽她想同他說什麽,心裏隐隐的預感,“靜儀師太十分善心,且也說過……願意收留妾身。”

“皇上大業已成,無須如過去一般,妾身留下也無用處,還損毀皇上名聲。”蘇禧慢慢和趙雍道,“是想着,就此遁入空門也不錯,原就是無牽無挂的人……”

她是在告訴他,她不想留在他身邊。

趙雍聽得明白,因為明白也什麽話都就此被堵住了。

他啞聲問:“已經打算好了?”

“嗯。”蘇禧點一點頭,“東西都收拾妥當,明日便打算動身。”

“這些日子,多謝皇上庇佑。”蘇禧站起身,兩步至趙雍面前,福一福身,“大恩不言謝,妾身日後定多多為皇上祈福,為大晉祈福,也望皇上……珍重。”

趙雍坐在宮殿外,看着宮人将她送出宮。蘇禧留下的一個香囊,他握在手裏,沒有打開一樣知道是什麽。還君明珠……還君明珠,她果然不是不知,是不願。

蘇禧迅速從譽王府搬走,除去兩身衣裳、一點銀錢外,什麽都沒帶。趙雍派幾名護衛,暗中護送她找到那一位靜儀師太,在庵廟裏徹底安頓了下來。

自此,他們沒有了聯系。

甚至在告別之時,什麽念想都沒有留下。

如是過得約莫一年光景,陽春三月又至,趙雍微服出宮為散心。往常做王爺時,在外面風流做派,叫許多人認得這張臉,如今就有許多的不方便。

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趙雍乘馬車到邺京城郊,卻發現一處熱鬧的木棚。許多衣衫褴褛的百姓,齊齊整整的排着隊伍,且耐心等待輪到自己,全然不急不躁。

趙雍命人上前詢問情況,得知是有積善行德的師太在與人看病,不要銀錢。聽到這般答複,趙雍皺皺眉,心下一動,幹脆也排在隊伍的最末尾。

前邊的人慢慢的變少了,到得近前,趙雍終于看清楚木棚裏一方破舊木桌後坐着的那個人,意外又不怎麽意外。幾乎一年不見,記憶中的臉不曾模糊也沒有變。

趙雍看一身青色長袍的蘇禧,微笑着與人診脈,十分溫柔耐心。想要得到她的消息不難,但他沒有刻意打聽,更加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同她重新見面。

忽有一名年輕秀才手中捏着一張竹紙,快步行至蘇禧的身邊。趙雍瞧着她湊過去看秀才手裏的東西,兩個人離得極近。不知她輕聲說了什麽,引得秀才笑起來。

這樣子,怎麽看都有一些親密的意思。

趙雍不由蹙眉,竟還能夠想,她從來都沒有對他這個樣子過。

隊伍排到了頭,趙雍沉着臉,一撩衣擺坐在木桌前一把同樣破舊的椅子上。他自覺将自己的手臂伸過去,眼瞅着面前的人怔一怔,到底擡眼望向了他。

蘇禧更早就知道趙雍在這裏,偏裝作此時才察覺,對望一瞬,是滿臉愕然。趙雍壓下情緒,一笑問:“小師太怎麽愣着,是不願與我診脈麽?”

“自然……不是。”蘇禧收斂表情,卻似克制不住的,又偷偷多看他兩眼。

她手指搭上趙雍的手腕,不再有笑,換上認真的表情。

“公子的身體十分康健。”蘇禧一本正經和他說,“藥方也不必開。”

趙雍又笑:“小師太當真瞧明白了?”

蘇禧還未說什麽,旁邊幫忙寫藥方的年輕秀才先按捺不住了。趙雍衣着華貴,氣質不俗,但凡有點眼力見也能猜得出他身份不俗,只是秀才不畏權貴,話說得硬氣。

“這位公子——”秀才略微拔高音量,“許姑娘本意是好心幫窮苦人家看病,您這個樣子找茬,實非君子所為!還請公子勿胡亂生事!”

趙雍眉頭一挑,瞥向了蘇禧旁邊的人。

趕在這位九五至尊開口之前,蘇禧搶先一步說:“劉公子,不妨事的。”

年輕秀才不服,還要再辯論,她抽過一張藥方遞到他面前:“這是方才那位老婆婆的藥方,須得緊着去抓藥,得勞煩公子這就去跑一趟了。”

顯見這樣的事他是做得多了,秀才接過了藥方。

聽到蘇禧道謝,又遞銀錢過來,他再接過,立刻說:“許姑娘不必客氣,我這便去藥房抓藥。”

秀才走了,蘇禧又去看趙雍。

她将聲音壓得很低:“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為最後幾位病人診過脈,蘇禧從木棚出來,看到趙雍立在兩株桃樹下。她慢慢走過去,未到近前,趙雍已轉過身。到此時,他才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起了蘇禧。

乍一見面,因是一眼認出來,趙雍覺得她幾乎沒有變化。這會認真看,才發現她瘦了一些,氣色倒是瞧着更好了,不知是否看得開,心裏頭沒有思慮。

“皇上今日……”蘇禧臉上有笑,猶疑問,“是出宮辦事?”

趙雍否認:“只是随便走走。”

他的語氣冷淡,蘇禧點點頭,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變得安靜。

畢竟,他們兩個人無舊可敘。

趙雍靜了一會,出聲問:“這一年來,你常做這樣的事情?”

“是。”蘇禧回他,“有事可做,日子也不那麽無趣,權當積些善德。”

那樣多百姓窮苦、有病無錢醫治,作為皇帝,總不能無動于衷。

趙雍自我調侃一句:“如此倒瞧出我無能了。”

蘇禧瞅他,低聲問:“皇上……心情不好麽?”

趙雍沒有回答,她大約想了想,半晌方道,“皇上不應大選之事,連這兒的人都知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着排隊追求蘇禧的年輕後生,小趙內心: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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