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仙妖

仙妖

田父被犬吠聲吵醒，罵罵咧咧地出了門，剛想擡手狠揍田月星，卻發現門口站了兩個陌生人，當下也不好發作，只陰陽怪氣地問田月星：“誰啊？”

田月星好像很怕她父親，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艾淺，強裝出笑意：“他們是……”

“叔叔您好，我們是月星的同學，聽說月星生病了，我們來看看她。”艾淺的恢複速度一流，剛才還被幻象吓得手足無措，現在已經能甜甜地笑着扯淡，羽天一有幾分不自在地摩挲着手指，一言不發地當艾淺的背景板。

田父半信半疑地把他們兩個從頭到腳打量個遍。艾淺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湊活着能裝個上學晚的高一學生；可她旁邊這個男人，怎麽看都……

艾淺猜得出田父內心的想法，打了個哈哈繼續扯淡：“這是我哥哥，不放心我一個人出來，就跟我一起啦。”

田父任憑心裏有再多疑惑，但總不好怠慢了客人，臉色稍霁，吩咐田月星：“好好招待客人。”

艾淺記得鬼醫說過，3區的游魂因為發現田父發病，急急忙忙找到田月星讓她趕緊回去，看田父的臉色大概猜到他的病并不是在作假，吩咐了田月星之後就徑自回屋睡了。

整個城郊的貧民區似乎都籠罩在一種濃郁的死亡氣息之下。田月星看着艾淺，輕聲說：“鬼使姐姐，你一定要帶我走嗎？”

艾淺笑的時候兩頰有淺淺的酒窩，甜美可愛，回答卻不容置喙：“是呀。”鬼使沒有同情心，他們需要做的是以鋼鐵手腕完成任務，不論代價。哪怕殺人的是田月星身上的詭異黑氣，她也難辭其咎。

田月星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艾淺不經意地晃了心神，竟然把田月星和腦海中的男童的形象重疊在了一起，忍不住搖了搖腦袋，笑眯眯地向她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吧。”

田月星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停住了步伐，微微擡頭，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和艾淺商量：“求求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我爸爸身體不好，媽媽早就走了，一旦我不在他身邊，萬一出了什麽事，真的沒人照顧他。”

艾淺怕人哭，一旦聽到人類聲嘶力竭的哭聲，她就會無比頭痛，滿腦子都是這一千年來的死者或不甘、或怨怼的嚎叫，可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做出什麽改變來，多少次親自摧毀人類僅剩的信念，久而久之，即便是不忍也都習慣了。

她輕嘆了一聲，笑吟吟地搖頭：“小妹妹，你這又是何必呢？早走晚走都是走呀。”

田月星顫抖着退了兩步：“我不想死。”她心裏一清二楚，一旦離開，便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艾淺雙手并在小腹前，笑容是客套而疏離的：“人之一生唯欲望二字。”不肯舍、不肯放，最後什麽也得不到，反倒是讓自己遍體鱗傷。

田月星咬唇不語，羽天一罕見地淡淡開口：“只一晚也無妨，主人？”

艾淺愣了愣。羽天一這冷心冷性的脾氣居然肯幫陌生人說話，真是令她摸不着頭腦。艾淺一臉糾結，仰着小臉：“好吧好吧，看在天一的面子上，只一晚哦~明天天一亮就跟我走哈。”

田月星激動地連連點頭：“謝謝，謝謝……”

艾淺和羽天一被田月星請進了屋，剛進去艾淺就被滿屋的藥味熏得把臉皺在了一起，羽天一面不改色地捂住了她的鼻子，艾淺好奇地探頭探腦，田月星又是煎藥又是做飯，忙得焦頭爛額。

畢竟是客人的身份，田月星還是要意思意思的。

艾淺環視了一周，發現田家的房子果然很破，就這麽一畝三分地還被填的滿滿當當，在現代化都市生活了太久，還真有些不适應過去的老房子。

艾淺人五人六地裝乖巧，實際上腦海中早就跟羽天一傳心音傳得不亦樂乎，偏偏這倆孽障的臉上都是一本正經，讓人不知道究竟在搞什麽幺蛾子。

“你為什麽要幫她說話呀？”艾淺沒有明說，但聽得出她的聲音并不是很歡快。羽天一不動聲色地朝她身邊靠了靠，盡管臂膀沒有貼在一起，但看起來很像是相依偎的樣子，他不緊不慢地解釋：“若天煞孤星郁郁而亡，化作魍魉，可是得不償失。”

艾淺的眼珠骨碌碌轉了幾遭，才不得不承認羽天一做的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說：“哪怕我給她一輩子的時間，她也是不會願意走的。唉，真是不明白人類的心思呀，明明這輩子活得已經夠苦了，早死早托生，說不定下輩子投個好胎，總比現在這樣強吧。”

羽天一的唇角勾了勾，偏頭溫柔地看着艾淺，唇邊的笑意淡淡的，卻也聊勝于無：“盡人事，方知天命。”

艾淺一怔，笑嘻嘻地托腮，自言自語：“也是哦，人類活着的時候哪裏會知道死後的世界呢？上至富豪下至乞丐，人人都想活，卻也說不出來究竟為了什麽而堅持……也許他們心裏都裝着這句話吧，所以才飛蛾撲火，不停掙紮。天一你可以去寫本心靈雞湯，一定大賣~嘻嘻。”

“雞湯？”羽天一的臉上又被疑惑的表情所覆蓋，艾淺摸了摸他的腦袋，解釋：“就是激勵人心的一些話嘛，你很擅長呀，看你整天板着一張苦瓜臉，沒想到還挺會說的。”

羽天一聽見艾淺說他苦瓜臉，當即唇角垂了下來，眼角淚光閃爍：“主人可是不喜歡……？”

湧到嘴邊的一句“祖宗，別哭了”硬是讓艾淺給活生生咽了下去，她知道真要說了這話，後果不堪設想。這小祖宗什麽事幹不出來？

她賣力地揉着羽天一的臉，一邊揉一邊哄：“我是在誇你吖，看你又想到哪去了。”羽天一的臉不像她的那樣肉乎乎，揉起來硌手，艾淺放開他之間又不死心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羽天一心滿意足地收起了裝模作樣的眼淚，聽剛才艾淺誇他激勵人心，想到了一些不怎麽美妙的回憶，連唇邊的笑意也淡了些許：“大戰之前，自然需要鼓舞士氣。”

像是一下子被暫停的音頻，艾淺的嘴張了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當然知道，羽天一口中的大戰指的是什麽。能夠在千年前的滅世之戰中活下來，加之初見他時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她可不信羽天一真的是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可憐，聯想到之前腦海中的記憶殘存，艾淺清了清喉嚨，捧着小臉，佯裝不在意地問：“天一啊，你現在的仙力怎麽樣呀？”

羽天一如實回答：“末法時代靈氣稀缺，仙力大打折扣，僅為昔日的一半。”艾淺心裏直冒酸水，羨慕得不行，心說你那麽厲害才一半，那要是巅峰時期可不得吓死人了？

心裏羨慕，臉上還是死要面子地裝出一副淡定的作派，無謂地笑：“安啦沒關系，仙力不夠，不是還有妖力嘛~”

羽天一全身僵直，動也不動，足足過了很久才澀然開口：“主人……你知道。”艾淺笑着偏着腦袋，兩顆虎牙抵着下唇：“你都那麽明顯啦，我雖然挺笨的，但又不傻呀，你說是不是嘛，東皇？”

昔日的仙主東皇太一，在滅世之戰中不見蹤跡，戰後堕仙為妖，任萬妖之君，與鬼界首席判官崔珏簽訂合約，将妖鬼二界合并為邪靈界。之後妖族莫名其妙的失蹤想必也是這小祖宗的手筆，把妖族不知道封印在哪個犄角旮旯，不然他要出來到人類世界也沒必要撕裂禁制空間，搞得天上橫生異像，人界各大媒體争相報道，鬧得滿城風雨。

艾淺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不過一直沒敢确認。記憶殘存和黑狗的反應讓她确信了自己的判斷，那只黑狗的古怪反應根本就是沖他：艾淺的鬼使體質很特殊，可以在人類和鬼魂中任意切換，何況田月星和附近的游魂關系不錯，黑狗應該習慣了鬼魂的氣息，所以羽天一身上仙妖混雜的氣味才讓黑狗反應如此巨大。

羽天一的嘴唇蠕動了幾番，才讷讷開口：“主人，我……并非有意瞞你。”艾淺無謂地擺了擺手，對着羽天一笑嘻嘻：“我沒有生氣噠，我是你的主人，對你當然知根知底啦~天一乖，控制好情緒，不要讓妖力波動哦，被心魔控住心智可就不好啦。”

艾淺的話一句比一句吓人，羽天一甚至懷疑她根本什麽都想起來了，艾淺站起身來摸了摸羽天一的頭，感受那柔軟的發絲：“我想起了一些事，關于你的，還有我的，你是以妖修成仙身，又堕仙為妖，現在莫名其妙又成了玄仙中的無業游民，在仙妖兩個身份中來回變更，這都無所謂，反正你都是我養大的三足金烏。”

“不過，”艾淺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去找田月星，把呆呆的羽天一丢在了原地不管，“我可沒什麽興趣去刻意探究失去的記憶，希望你能懂喲~”順其自然，想的起來便想，想不起來便罷，權當做一場輪回，生前如何都忘幹淨，現在的是一場新生。

艾淺不免有些小郁悶，東皇太一的傳說少說也流傳了千年，自己居然是把他養大的主人。

那該有多老了啊……

一向自诩青春美少女的艾淺沒辦法再自欺欺人，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