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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聽到蘇贍道:“明誠要是有承芳十分之一的本事,我都要燒高香了……”說的是蘇承芳前不久升任工部左侍郎的事情。

蘇贍總是這樣不遺餘力的稱贊蘇承芳,蘇沅早就聽得耳朵起繭。

老夫人怕蘇明誠面子不好看,這樣大的一個人了還被父親比來比去的,便是道:“他也不過是有貴人提攜,運氣好罷了。”她看向羅氏,“等到天氣暖一些,把文博帶過來給我看看,一定跟他三個哥哥一樣,生得副好樣貌罷?”

這孩子才一歲,羅氏也是出月子沒多久,聞言低頭答應。

既然說到孩子,蘇贍笑道:“承芳,聽說阮姨娘有喜了是嗎?”

“是,上個月大夫确認了。”蘇承芳颔首。

“但願有好消息了!”蘇明誠看一眼羅氏,“你幾次來,同阮姨娘總是有說有笑的,不如去看一看吧。”他笑着同老夫人道,“尚靜心軟,不然回頭到家了又忍不住惦記。”

因蘇承芳一直沒有續弦,老夫人偶爾會讓阮珍出來,像羅氏這種親戚,互相見得面比較多,羅氏膽小,與性子溫和的阮珍走得近一些,老夫人笑道:“去看看也好,阮姨娘是個不錯的人。”她這麽誇阮珍,也是看在蘇承芳的面子。

羅氏很高興,站起來。

蘇明誠念書不成,自是娶不到名門望族的姑娘,另辟蹊徑娶了杏林世家的姑娘羅氏,羅氏父親乃禦醫,羅氏也學了幾分本事,前世聽說羅氏給母親把了脈,但自己當時一直同蘇文惠在東苑賞花,并不清楚,也不知這一世母親的情況如何?蘇沅有點心神不寧。

蘇文惠善解人意,看出來了,因知道蘇沅與阮珍的感情,就說道:“光是看芍藥也沒有什麽意思,不如我們去別處逛一逛罷?”

蘇沅當然沒有反對,結果蘇文惠就把她領到阮珍這裏了:“我娘在呢,走,我們去瞧瞧。”

多好的姑娘啊,蘇沅更喜歡蘇文惠了!

阮珍倒有些慌張,羅氏會來已經叫她驚喜了,結果兩個姑娘還過來。

“都沒有去賞花嗎?”她忙道,“現在芍藥開得正好,過陣子就要沒有了。”

側室就是這樣的處境,蘇文惠未免有些憐憫,難怪蘇沅性子透着怪,剛剛結識的時候總是張着刺一樣,但相處久了卻發現,她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心裏有熱枕。年前聽說母親生病,蘇沅把阮直送給她的最好的靈芝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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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沅沅看膩了才來這裏的。”蘇文惠瞧一眼阮珍卷起的衣袖,“難道娘是要把脈嗎?”

羅氏的臉一紅:“說着玩兒的。”

“外祖父可是聞名天下的禦醫呢。”蘇文惠笑着推母親,“娘您快些試一試,剛才爹還說希望有好消息的。”

阮珍把袖子又往上卷了些,衆人都看着羅氏,包括蘇沅。

羅氏的臉更紅了,坐下來把手搭在阮珍的手腕上。

從側面看去,羅氏的臉小小的,神情柔和又安靜,蘇文惠絲毫不像她,更像玲珑八面的蘇明誠,蘇沅在心底輕嘆了聲,可惜醫者不自醫,羅氏生病之後,自己并不能救活自己,甚至羅老爺子也不行,聽說在一個早晨死在了床上。

蘇明誠抱着她去羅家,跌倒在雨裏。

蘇沅對羅氏的短命很是唏噓,目光連一瞬都沒有離開,羅氏很認真的把脈,好像發現了什麽,神情突然有一絲的驚詫,又有些欣喜,她慢慢的放開了手。

“怎麽樣?”阮珍問。

羅氏滿臉的笑。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麽了?”蘇文惠追問,“快些告訴我們!”

羅氏并沒有說,而是問阮珍:“大夫怎麽說?我聽說回春堂的丁大夫一直在給你看着的,是不是?他說了什麽?”

“他老人家說還得看看,說什麽月份不足說不清的,不能胡亂開口。”

聽到這話,羅氏的臉色一下變了,耳邊好像聽到父親的聲音,“你一個姑娘家有什麽本事給人把脈?你又不是男兒,還不如去學學女紅,別在這裏胡說八道,看出了人命!”她腦中轟隆隆得響,手指抓了抓衣袖嗫嚅的道:“你才懷了一個多月,是不好說的,還是請丁大夫過陣子看下吧。丁大夫都沒有說什麽情況,我,我哪裏看得出來。”

蘇文惠不滿:“娘,您就不能先說嗎?”

羅氏搖頭:“我摸不出。”

蘇沅眼眸微微睜大,她明明發現羅氏好像看出什麽了,怎麽突然就改了口,難道母親肚子裏的胎兒不好嗎?她為什麽不說?

阮珍一貫不喜歡強迫人的,更何況是羅氏這種性子,便笑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知道。”她叫人上茶,“喝些熱茶罷,我記得你喜歡喝碧螺春是不是?我這裏有些新鮮的,聞起來很香。”

衆人就坐下來喝茶。

蘇沅這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阮珍,什麽人什麽事情都比不上,便一直惦記着,想問一問。因他們來,老夫人早早使人準備了宴席,也叫了阮珍一起出席,等到擺宴時,蘇沅疾步走到羅氏身邊,拉着她躲在一架老松盆景後面輕聲問:“堂嬸,您就告訴我罷,姨娘的脈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不好?”

“沒有。”羅氏吓一跳,忙道,“沒有的,很好。”

“那您為何不說說呢?”蘇沅曉得她膽小,聲音越發輕了,幾乎是哄着道,“就告訴我一個人好不好?我實在很擔心,我晚上會睡不好的!”

小姑娘哀求着,眸色像星空下的湖水,羅氏的袖子被拉着一動不能動,她拗不過,又生怕蘇沅太過着急當衆叫嚷起來,連忙道:“我是覺得同我第一胎的脈一樣……但我哪裏摸得準,連丁大夫都說說不清的!好了,你就随意聽一聽,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這多是胡說的。”

羅氏第一胎懷的是龍鳳胎,生了蘇文惠與她哥哥蘇文潤。

蘇沅瞪圓了眼睛。

羅氏怕別人看見,從她手裏抽出袖子,走到蘇明誠那裏去了。

蘇沅好半天回不過神。

母親難道懷的是龍鳳胎嗎?可她前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一直以為會多個妹妹……那父親豈不是要有個兒子了?她一時歡天喜地,但想到羅氏說的,有可能不準,又忍不住清醒。

也許該再請個大夫看一看!

她想同父親去說,轉過頭卻看見蘇承芳正跟阮珍說話,他穿着件輕薄的冰纨夏袍,顏色雪白,幾乎沒有什麽花紋,但卻十分的華貴。

“老太太托人送來一筐的油桃和香瓜,都是你喜歡吃的,我叫人送去你房裏。”蘇承芳把好消息也告訴了阮珍的家人。

阮珍沒想到,又驚又喜,擡頭看向蘇承芳。

男人的眼眸流光溢彩,比任何的寶石都要好看,她的臉好像被照得一紅,輕聲道:“應該是娘自己種的,我聽哥哥說娘前兩年在家裏開辟了一塊地出來,許是終于長出果子了。”

“老太太還真是有閑心逸致。”蘇承芳聞言一笑。

兩個人在說阮珍的母親季氏,也就是蘇沅的外祖母,這當然不是名義上的外祖母,只蘇夫人甄氏一早就去世了,蘇沅從來沒有見過,又是被阮珍養大的,她心裏就把阮珍當母親,阮家的人自然就是外祖家。這季氏又生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每次來蘇家,都對蘇沅非常的好,這種好是發自肺腑的,蘇沅又怎麽會不喜歡?

她心裏自然就着急了。

因為前世,季氏就是在今年染病的,到得九月突然加重,阮珍為見她最後一面,不顧身孕坐車去晉縣,後來在路上出了事。

她這一死,季氏痛失女兒,很快也與世長辭。

這些事情堆在一起,回憶時讓人透不過氣來,蘇沅重重吐出一口氣平緩下突然湧上心頭的悲涼,她在那兩年,失去了太多的家人。

到底該如何挽救?

季氏夫婦住在晉縣,總不能叫他們搬來京都罷?沒有什麽合适的理由,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跟父親說這種事。至于阮珍,蘇沅搖搖頭,母親這個人實在是與世無争,要她在父親面前謀劃些東西,那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來得困難。

不過也因此,祖母才能容下母親,才會對自己偷偷去看母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頂多不痛不癢的說兩句。

蘇沅正犯愁時,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随從急匆匆走到蘇承芳身邊,低頭道:“老爺,阮家公子前來拜訪。”

那不是舅父嗎?蘇沅心頭一喜。

她從來就很喜歡阮直,因阮直對她的疼愛,對母親的疼愛非常的直接,一點兒不顧及別人的看法,有時候遇到蘇錦,蘇錦欺負她,阮直是完全不管她是不是個小姑娘,當面就會斥責蘇錦。為此母親提到舅父,總是會忍不住苦笑,而祖母,蘇沅朝老夫人看去,發現老人家的臉色不太好看。

确實,阮家兄妹兩個的性子太不相像了。

蘇承芳對阮直的到來并沒有覺得驚訝,他心想應該是阮老夫人将阮珍的事情告訴了,才會前來探望,便是要讓小厮請進來。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讓哥哥在芍藥園等我,我同他說幾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蘇承芳道:“明誠與他很是相熟,不會有事,再說,他棄商從文,今年八月還要參加鄉試,将來中舉了入官,也是要應酬四方的,難道你還要一直擔心他?”

這句話将阮珍說得百感交集,她又怎會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書的理由?他一個從來不曾捧過書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學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參加鄉試,又真的能考上嗎?別的人,可是從小就開始念書,有名師指點的。

她輕輕嘆口氣。

蘇承芳叫小厮把阮直請來。

很快,庭中就走來一人,穿着湖綠色的杭州直裰,領口與袖上用金絲銀線繡着杏林春燕的花紋,閃閃發亮。他腰間纏着金鈎帶,上面挂着四個五顏六色的荷包,還有一塊通體沒有瑕色的羊脂玉佩,乍一看便是像京都富貴人家的纨绔子弟。幸好五官生得英挺,淩厲的眼眸,高高的鼻子,使得他渾身都散發出了一股豪邁之氣。

蘇沅忍不住的笑起來,她前世一直等不到的人,終于在今日又再次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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