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Chapter28

醫院裏，本就安靜，腳步聲出現，顧叔就從病房裏走了出來。顧叔的年歲也不算小了，頭頂着灰白的發，精神倒還算矍铄。

對于顧叔，蘇暖是尊敬的，上學期間，如果沒有他幫忙照顧，蘇暖也不知道，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會遇到什麽。看到顧叔從屋裏出來，她露出一個笑容。

“你爸睡着了，我有話和你說。”顧叔拉了拉蘇暖的胳膊，特意壓低聲音，不想驚擾到病房中的人，“我們先去找個沒人的地方。”

蘇暖點頭，顧叔的神色看起來很嚴肅，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聽到的是什麽，無論是什麽，都要學會面對。轉角處，消毒水的味道漸漸變淡，樓梯口裏，恰好見到了趕來的南嘉魚。

對方用眼神示意，蘇暖偏了頭：“我男朋友。”

顧叔鎖了眉頭，嘆了口氣：“那就一起來吧。”

天臺上，沒人吹風，外面的環境，是悶熱的。入夏的天氣，就像是個火爐将人烤着，顧叔站在一旁，緩緩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存折，交到了蘇暖手裏。存折打開的時候，以三開頭的七位數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蘇暖倒吸一口氣，沒有說話，等待顧叔繼續說：“你爸的身體，能撐過幾天，我也不知道。所以，有些事情，得和你說說。這張存折，是當年他帶走的所有錢，一分沒少，全在裏面，留給你當嫁妝。”

“顧叔......”蘇暖猶豫想說些什麽，卻被顧叔打斷：“你先聽我說完。”

“我知道你覺得你爸不負責任，當初卷着錢跑了，什麽都沒留下。但他有他的苦衷啊。”顧叔搖了搖頭，手裏比劃着，“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和你爸關系很鐵，那個時候，你才這麽大。”

“那時候，隊裏選人，你爸和你另一個叔叔成功入選。你那個叔叔，姓葉，我們三個關系很好。”說話間，顧叔陷入了回憶，語速也變慢了不少，“當初隊裏取代號，你爸叫豹子，你的葉叔叔叫獅子，我還嘲笑他們全是動物名字。”

豹子，葉叔叔，葉明，蘇暖的腦中來回旋轉，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可說的秘密。就在數天前，她才從另一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你知道葉明的代號是疾風嗎？那是他師父起的。

——葉明的師父代號豹子，那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緝毒警。

——只可惜他在執行任務的途中，不幸染上了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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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師父豹子，一聲沒吭。

“顧叔？”蘇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明明是大熱的天兒，為什麽會覺得好冷，南嘉魚捏了捏她的胳膊，她才能繼續發問，“你說的豹子，是不是當年染上了毒瘾的卧底緝毒警？”

“唉，你知道啊？”顧叔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不能理解你爸呢。”

“不，我不知道。”蘇暖說着，眼淚就開始往下掉，酸澀的鼻頭開始泛紅，情緒不可抑制地爆發出來，“我不知道，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離開，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和我媽離婚，不知道他為什麽帶走家裏所有的錢，不知道這七年他為什麽不回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想過一百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會是豹子。她預備好了狗血的劇情沒有發生，卻沒想過，上天會和自己開這麽大一個玩笑。最後，只剩下無助地哭泣。

“當年那個情況，唉，”顧叔再次嘆了口氣，“你葉叔叔的身份暴露，死在了當卧底的路上。你爸，明知道那是毒，還是吸了，就是為了活下來。可是，當時的情況，敵方已經起了懷疑，能做的，就是和你們一刀兩斷，全心全意追随老大。和你媽離婚，卷走家裏所有錢，看起來絕情，其實，不過是為了保護你們兩個啊。”

蘇暖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眼眶逐漸模糊起來，明明顧叔吐字那麽慢，她為什麽聽不懂呢？怎麽會聽不懂呢？

“當時那個情況，你爸再待在家裏，保不準哪一天，你們就會死在槍下。只有離婚，将戲做足，才能有一條活路。”顧叔繼續道，“可是，他也沒想到，高考當天，你媽會出了車禍，他當時已經決定去戒毒所了。那天晚上，他最後一次來找我，就是交給我了這張存折，囑咐我照顧你。”

時間仿若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黑暗的夜晚，蘇暖坐在病房外面，一直在哭，她的眼淚仿佛被耗幹了，只能坐在地上，澀澀發抖。半夜裏，是顧叔帶自己回了家，也是顧叔幫忙料理了母親的後事。

可是她沒想到，在那幾個小時前，有一個男人站在角落裏看着她哭泣，卻不敢走過來。

如果這是在寫小說，她一定會寫，這是個大雨傾盆的夜晚，男主人公敲開了朋友的門，身上染着毒瘾，即将發作，卻還是将手中的存折交給了朋友，并且幾次囑托。可是，生活不是寫小說。

她該如何去做，七年來附加的仇恨，突然不複存在，她的父親是為了保護她們，可是她要怎麽做？病床上躺着的人，隔了一扇門，她甚至不敢看看，那裏面，是她從小最敬愛的父親，也是小時候最疼愛她的人。現在，他的生命岌岌可危，自己卻因着內心的想法，而忽略了這樣的一個病人。

南嘉魚握了握蘇暖的胳膊，他的笨蛋，是善良的。盡管心頭厭惡着，還是忍不住來看她的父親。還好，病床上的人還有着氣息，她沒有過多的遺憾，不然，等到日後真相揭露的剎那，她才會追悔莫及。将善意留給別人，其實，也是留給了自己。

顧叔沒再說話，蘇暖這孩子，到底是通透的，所以，剩下的話，就不必再說。她會如何選擇，全看她自己了。南嘉魚望着蘇暖，每走一步，都似是美人魚走在沙灘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的內心有多麽難受。

肝癌末期，意味着什麽，癌細胞擴散惡化，那扇門裏躺着的人，一定是消瘦不堪的。他的小笨蛋那麽善良，怎麽忍心見到這樣的場面呢？可是她仍舊要繼續向前走，樓梯上，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蘇暖的腿緩慢擡起來，卻沉沉落下。

走到病房前，蘇暖停住了腳步，快速擦幹眼角的淚水，盡力扯上一個笑容，沒有人知道，這個笑容意味着什麽，但南嘉魚知道，她的心在滴血，她只是不願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現在一個病人面前。她永遠是陽光的，那樣陽光燦爛，所以，他也要笑，陪她一起笑着面對。

大約是門外的動靜，驚醒了床榻上的人，蘇暖笑着，叫了聲“爸”。七年未見，她的父親早不是當年的模樣，而她還是當年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

病床上的人，起了褶子，額角的皺紋也明顯了不少，他的頭發和顧叔一樣變成了灰白色，眼神失去了最初的光彩。他老了，就像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只是他的蒼老這般迅速，這般滄桑。他擡頭看了看蘇暖旁邊站着的男人，這個男人英俊，高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爸，這是我男朋友，南嘉魚。”蘇暖甜甜地笑着，如果不是逐漸泛紅的鼻頭出賣了她，甚至可以認為她本就這般模樣，“我去給你洗個蘋果，切開，吃一點。”

“好，好，好。”

有氣無力的三聲好，不知是在回答哪個問題，但此時，蘇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衛生間內嘩嘩的水流聲，不知是在洗水果，還是借着洗水果的聲音掩飾些別的東西。南嘉魚知道，他的笨蛋，一定在哭。

這樣的場面，連他都會觸動，何況是當事人呢？當年的事情，無論對錯與否，都已經無權抉擇。他能做的，不是說太多的話，而是陪在她身邊，哪怕一言不發，也要給她安心。

蘇暖出來的時候，是在笑着的，那笑容那樣燦爛，就像是陽光底下的一朵鮮嫩的花。南嘉魚看着，從她手中接過水果和小刀，自覺消出來一個長條。很顯然，南嘉魚的刀工很好，平時應該有自己做過這些事情。

将蘋果切成小塊，交給蘇暖，南嘉魚沒再出聲。倒好了牙簽，蘇暖才開始笑着喂水果。吃了幾個以後，她的父親再也吃不下了。癌症這東西，讓人消瘦，食欲消減，也是正常，蘇暖沒有勉強，順着父親的想法來。

她的父親，沒有做別的事情，只是固執地，将南嘉魚的手，搭在了蘇暖的手背上。他說話有些無力，但是這雙手，捏得南嘉魚生疼，他知道對方想說什麽，他把女兒交給自己，如果自己辜負了他的心意，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也是，如果自己是父親，也會這麽想，他的蘇暖那麽單純善良可愛，他又怎麽忍心欺負她呢？

末了，南嘉魚握緊了蘇暖的手，鄭重道：“伯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暖暖，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過了許久，手上的力道才漸漸松開，蘇暖的父親精神不好，從他們進門起，能熬到這會兒，已經實屬不易。

走出病房，顧叔看了眼南嘉魚，蘇暖只是低着頭，隐忍着內心的情緒。她以為自己僞裝地很好，可是，熟悉如南嘉魚，怎麽會不明白她的內心？

地下停車場內，南嘉魚摸了摸蘇暖的腦袋：“哭吧，想哭就哭，哭過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