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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似血殘陽,晚風微熱。

陸家的馬車緩緩行駛在長街上,在即将抵達陸府之前,一男子騎馬疾馳而來,挨近了馬車,對車廂內的人恭敬道:“大公子,目标人物已經死了,再不會造成任何威脅,只不過,他這是死無對證,便無人當替死鬼。”

“是陸宅隔壁的顧四公子将人擄走,至于二人究竟說了什麽,因距離太遠,屬下并未聽清。”

微微搖晃的車廂內,陸雲卿緩緩睜開眼來,昏暗光線中,他的臉色冷凝蕭瑟。

顧遠琛……

陸雲卿細長鳳眸微眯,一手摩挲着玉扳指,片刻才應了一聲:“知道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眼看着就要拐入胡同巷,而就恰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從後方傳來,陸家小厮回頭去看,就見顧遠琛騎在白色戰馬上,毫不避諱的直沖而來。

幾人大驚失色,還以為當下就要打起來。

“顧四公子!且慢!”小厮大喊。

然而,顧遠琛根本不管前方的馬車,吩咐身上坐騎:“赤電!越過去!”

那戰馬一躍而起,十分順從主子的話,搶先一步躍入巷子。

而陸家拉車的馬匹受驚,當場揚起馬蹄嘶鳴,車夫與小厮齊力,才将馬車穩住:“大公子,您沒事吧?”

陸雲卿撩開車簾,臉色冷沉依舊,隔着數丈之遠,他親眼看着顧遠琛跳下馬背,還朝着他看了一眼,這便面無表情的邁入國公府大門。

魏東見狀,不禁心驚膽戰,他家大公子幾時被人如此藐視過?

這顧家的四公子當真如傳聞中一般無二,纨绔不化、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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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命人暗殺了沈大人,想來顧四公子已經懷疑是大公子所為。

魏東颔首:“大公子,有一事差點忘了禀報。今日午後,顧四公子去了長安街的茗茶坊,還與喬三……喬四姑娘同桌品茗了。”

陸雲卿原本冷沉的面色忽然有了情緒波動:“為何不早說?!”

顧遠琛與阿寧是幾時開始見上的?

魏東深覺大公子愠怒了,忙解釋:“這、這……屬下并不知曉。顧四公子回京這一年多來,四處招蜂引蝶,莫不是看中了喬四姑娘的好容色?”

陸雲卿不禁想起那些令人刺痛心扉的畫面,沉聲低喝:“一群廢物!從今日開始,給我盯緊了!”

一言至此,陸雲卿一手捂着胸口,那錐心的刺痛又襲了上來,立刻從袖中取出細頸蘭花瓷瓶,吞了一顆救心丸。

魏東站在馬車旁,壓低了聲音問:“大公子,您可還好?”

陸雲卿額頭溢出薄薄一層細汗:“閉嘴!若是洩露出一個字,你自知後果!”

這心疾之症,若是被對手知曉,将會是他的死穴。

大抵是報應。

陸雲卿閉了閉眼,已能夠篤定,眼前的一切并非是黃粱夢一場,他又回來了,回到了最初時候……

魏東立刻應下:“是,大公子。”

***

城西的一處尋常庭院內,家常菜的香氣在空氣裏彌漫。

點點燈火如豆,喬大爺坐在飯桌前,享受着這一刻的安寧。

“慧娘,別忙活了,三菜一湯即可。”喬大爺道了一句,這便開始用飯。

慧娘捋了鬓角的發絲,摘下身上圍裙,笑着走來:“大爺尋回愛女,是一樁天大的好事,這些年大爺四處打聽三姑娘的消息,可算是把人找回來了。”

提及喬婳,喬大爺臉上愧疚之色更甚。

他不僅對女兒愧疚,也對眼前之人愧疚:“慧娘,是我害了你。”

慧娘明白喬大爺的意思,只笑了笑:“妾身不能生育,如今又容顏老去,可大爺依舊不嫌棄,給了妾身容身之所,妾身沒什麽可抱怨的。”

她總是如此,常年不曾埋怨過一個字。

喬大爺輕嘆:“你我一道長大,你從少時起就在我房中打雜,也是我第一個女人,我此生都不會棄你不顧。若非陶氏,至少,你還能有一個孩子的,是我害了你啊……”

慧娘活到如今這把年紀,諸多事都看開了。人總不能什麽都想要,她本就是下人出身,能得大爺半輩子的照拂,便不再奢求其他。

兩人相顧無言,什麽都明白,但又好像什麽都改變不了。

這時,庭院中傳來動靜,須臾,動靜就愈發大了起來。

陶氏親自帶人闖入這座別苑,更是無視喬大爺的顏面,氣勢洶洶,直奔屋內。一見喬大爺與慧娘同坐一桌,仿佛是尋常人家的夫妻,陶氏氣急,這一幕刺痛到了她內心的某個痛點,擡手指向慧娘,怒罵喬大爺:

“大爺,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如此這般衰老,還不如我!大爺這是故意讓我難堪!”

慧娘抿唇不語,好似習以為常。

“夠了!”喬大爺擡手掐了眉心,決不能輕易吵起來,陶氏會沒完沒了,他早就見識過,“說吧,什麽事?”

喬大爺在隐忍。

但陶氏的怒意半分未消。

“還能有什麽事?當然是為了婳兒!如今婳兒回來,你這個做父親的人,怎還與一個外人厮混在一塊?!她到底能給你什麽?”

陶氏歇斯底裏,這些年一直想不通,慧娘的身份、容貌,哪一樣都不及她,當年又被她灌了絕嗣湯,再不能生育,如今年老色衰,就是一個廢人。

再看慧娘,此刻她垂首,斂了眸中一切神色,她總是這樣,故作可憐的躲在一旁,悶不吭聲!

就仿佛惡人只有陶氏一人。

喬大爺垂在廣袖下的手緊握,閉了閉眼,“你來這裏,無非是想更正阿寧與陸雲卿的婚事。此事我已知曉,可陸雲卿自己喜歡阿寧,不欲更改,你又何必執意?婳兒與陸雲卿不相識,亦無感情,若是強行婚配,會害了他們三個人!”

所有人都以為,喬寧與陸雲卿是兩情相悅,喬大爺也深以為然。

硬生生拆散一對鴛鴦,再強行給喬婳婚配,豈不是作孽?

陶氏不依不饒:“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樁婚事就應該屬于婳兒,她喬寧憑什麽占據婳兒的姻緣?總之,如論如何,這樁婚事也要更正過來!”

喬大爺無奈輕嘆。

還是如此。

根本無從詳談。

話不投機半句多,始終說不到一塊去。

可喬婳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喬大爺不能看着喬婳跳火坑,陸雲卿那樣的人物,豈會輕易放棄他自己喜歡的女子?更是不可能違背心意,娶一個他并不心悅的女子。

喬大爺鄭重道:“你讓婳兒嫁給一個心裏沒有她的男子,你這是害她!”

陶氏站在原地,她心中氣焰難消,沒法對喬大爺動手,遂拾起桌上茶盞,朝着慧娘砸了過去。

慧娘躲讓不及,剛好被砸中額頭,當場紅腫。

喬大爺忙上前查看:“慧娘、慧娘,你沒事吧?”

慧娘擡眸,無奈苦笑,搖了搖頭:“大爺,妾身沒事。”

陶氏看着這一幕,只覺得無比刺目痛心。

“大爺,你當真好狠的心!為了一個外人,就連自己親生女兒的婚姻大事都不顧!你不配為人父!”

陶氏親眼看見喬大爺維護慧娘,為了保住最後的體面,只能帶着人離開。

她眸中含淚,暗暗發誓:

我一定要幫婳兒,将陸雲卿搶過來。

陸家那邊不願意更正婚事,那就讓喬寧嫁不了陸雲卿!

偏執之人,一旦鑽了牛角尖,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庭院恢複平靜後,慧娘長嘆:“大爺,您與夫人鬧了這麽多年了,好似根本原因從未徹底解決過。大爺對婳小姐是當真牽挂,十五年來從未間斷過尋人,這一點,妾身是知曉的。大爺千萬別往心裏去,您是一位好父親。”

喬大爺緘默半晌,不知從何說起。

他與陶氏之間的矛盾,就像是層層蜘蛛網纏繞,根本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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