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upid
Cupid
原起回到寝室的時候,寝室裏只有一個徐昊嶼在。
他們寝室四個都是高水平運動員特招進校的,平時卻只有訓練的時候會打個照面。
原起在寝室住的時間不多,除了晚上留在學校的時候,他都是回家住宿的。除了他和徐昊嶼,另外兩個室友幾乎都天天出去鬼混,淩晨才會回來。
縱使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體育生和運動員的圈子裏,原起依舊不能理解,他們是怎麽在高強度的訓練下保持泡吧至深夜的精力的。
聽見關門聲,剛好結束一盤游戲的徐昊嶼轉過身看原起:“車修好了?”
晚上訓練結束後,他原本是想和原起一起回來的。
結果原起說要陪人去修車。徐昊嶼聽到這理由只覺得莫名其妙。
原起嗯了聲。
走到衣櫃前,揀了件浴巾和內褲,準備去洗澡。
“诶,你那個課程輔導找到了嗎?”
突然聽見徐昊嶼問。
徐昊嶼:“要是沒找到的話,你可以去問下黎嘉茉——呃,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就是我們班的一個同學,你可以在班級群裏搜一下。我從輔導員那裏問來了,上個學年她是我們專業學業成績第一名。”
運動員特招進校的學生裏,十個有九個是不打算認真學習的。
畢竟和普通高考進來的學生不同,從初中開始,他們的每一日就是在體校和訓練裏度過的,本來文化課基礎就差,也沒時間補,大腦就漸漸生鏽,懶得運轉了。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話雖然存在一定偏見,但也并不是憑空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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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後,課程便能水則水,一些水不過去的課,和老師提前說明一下自己的運動員身份,大部分老師都能還算通情達理地給他們勾個及格。
真遇上軟硬不吃的老師,那就頭懸梁錐刺股個幾天,多補考幾次也就過了。
其中不乏有些人暗戳戳地搞作弊、找人代考等小動作。
徐昊嶼瞧不起那些搞小動作的同侪,但他也是懶得學習的大多數。尤其是大一學年還有校隊選拔、備戰世錦賽等亂七八糟的事情,又向學長學姐打聽來經管大類大一不開設專業課,所以大部分特招生的大一學習量幾乎為零。
而暑假比完了世錦賽,大二開始,連教練都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們學業成績還是要兼顧一下的,畢竟享受着澄安大學這麽好的平臺,總得體驗一下正常的大學生活。
不過絕大多數人對這類話術是左耳進右耳出,油鹽不入。
反正在徐昊嶼認識的一圈運動員裏,也就只有原起一個人真的開始着手準備學習了。
聽見徐昊嶼提及的那個名字,“找到了”的回答卡在喉嚨裏。
頓幾秒,原起淡淡應了聲:“好。”
随手合上衣櫃門,心中回憶了一下黎嘉茉發給他的學業成績。
她沒有和他說,她是專業第一。
-
黎嘉茉的日常生活很單調,除了看書和發呆之外,她幾乎沒什麽娛樂活動。
氣壓總是很能影響到她的生活。最近總是斷斷續續地下雨,空氣中是潮濕的水汽,讓她的心情不痛快。
常常沒來由地低落,這樣的情緒韻律似乎構成了她的生活主題曲。
傍晚六點半,黎嘉茉走出食堂。路上是坑坑窪窪的小水潭,低頭一看,都是泥濘肮髒的底色。髒兮兮的地面襯托得那輛新自行車更加锃亮了。
黎嘉茉從一排自行車中移出小心謹慎得移出那輛新車,推着它到了稍微幹淨一點的路段,才仿佛朝貢一般,特別莊重地騎上了這輛車。
——不得不說,新車和老車的區別真的很大。騎起來沒有生鏽到滋滋響的鏈條,剎車和腳踏都格外靈敏。
拂面而來的是微涼的風,黎嘉茉便在這溫柔的涼意中到達了圖書館,用時兩首歌的時間。
她到達圖書館的時候,離七點還差幾分鐘,沒見到原起,但黎嘉茉還是提前在小程序上約了個自習空間,然後把座位號截圖發給了原起。
手機屏幕頂端指示的時間來到了18:59,和原起的聊天界面依舊沒有等到回複。
正當黎嘉茉思考着原起是不是忘記了補習這件事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一陣淡淡的清香,緊接着,男生的體溫随着風一同降下:“不好意思,來遲了。”
說話時,有輕微的喘氣聲。
同一時間,牆上的時鐘走到了19:00。
原起坐下來的那瞬,黎嘉茉恍惚了瞬,才說:“我也剛到。”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和異性挨着坐過,她覺得原起的體溫炙熱得有些過分了,灼得她臉不自覺發熱,餘光下意識亂瞟,恰好看見露在短袖外面的極具線條感的小臂。
那體溫仿佛剛從火爐裏滾過一回,而可偏偏身上又傳來很明顯的沐浴露香味——
“你剛洗過澡嗎?”想着原起話不多的性格,黎嘉茉裝出自來熟的模樣,找到了一個不那麽生硬的切入點。
“嗯。”原起平靜地應了聲。
半響,又補了句:“剛剛訓練,出了些汗。”
聞言,黎嘉茉豁然,怪不得洗過澡後的體溫還是那麽灼熱。
同時也解釋了原起踩點到的原因。
但不得不說,原起的沐浴露味道挺好聞的,不是特別沖,或許可以問問鏈接,也算是找話題了——
思及此,黎嘉茉的腦回路突然剎住了車:算了,他用的東西她應該也買不起。
腦裏已經經歷過萬水千山,可黎嘉茉從外部看起來仍是自如的模樣。她看原起一眼,又問:“你們是每天都要訓練嗎?”
說話時,黎嘉茉從書包裏摸出微積分課本和筆記,把第一課時攤在桌面上,就等着原起随便回答一個“嗯”或者“沒有”就開始講題,卻沒想到原起倒完整地回了她一句話。
“射擊館在室內,天氣影響很小。非特殊情況下每天都要訓練。”
原起都那麽詳盡地回答了,黎嘉茉也很配合地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那你們每天都訓練多久呀?”
但實際她對此并沒有特別感興趣。
畢竟那是與她無關的、別人的生活。
她問得不走心,偏偏原起答得認真:“不一定,有時候一天都在練,有時候兩三個小時。具體看教練安排。”
黎嘉茉了然,點點頭:“那還挺辛苦的。”
說着,她還在腦子裏思忖如何自然地切入今日的主題,卻沒想,忽地又聽見身側的人緩緩開口。
“沒什麽辛苦的。”
一時沒把這句話和身邊的人聯系上,黎嘉茉下意識地側頭去看原起。
在此之前,由于太久沒和異性近距離接觸,害怕自己會因為過度緊張而語速加快、大腦緊繃,黎嘉茉一直避免着和原起有直接的視線接觸。
而此時她猝不及防偏過頭,感知到她的視線,原起不經意地掀起眼皮,目光不避諱地與她的視線對上,眼裏的情緒漠然,幾讓黎嘉茉懷疑剛剛那顯得有些嚴肅的話究竟是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而就在下一瞬,眼前的人又親自證實了剛剛那話确實是從他口中說出。
原起神色淡然,平聲說:“本來就是運動員。”
黎嘉茉聽懂了他的意思。
對于運動員來說,訓練應該是份內的事,并不能成為自己炫耀的資本。
但黎嘉茉卻不這麽覺得。
“唔。”
聽到身側人欲言又止的聲音,原起略偏過頭。視域中,黎嘉茉有些放空,思忖模樣。幾秒後,女生亦緩緩側目,那對耀黑的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我覺得沒有一份辛苦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相處不久,但是原起能聽出,黎嘉茉平時說話會帶有南方特有的口音,譬如一些算不上不标準,但是聽起來有些黏糊糊的前後鼻音。
此刻,她卻特意放慢了講話速度,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運動員這三個字,說到底也只是一份職業,甚至只是一個稱號。但是在這個稱號之下,每個人的選擇都是不一樣的。我想應該也不是每一個校隊裏的運動員都認真訓練的吧?”
到最後一個問話的時時,黎嘉茉的睫毛動了一下。
是亞馬遜雨林中的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在它并不知道的地球上的另一角落,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那場龍卷風。
不知為何,原起也跟着眨了下眼,呼吸之間,覺得胸腔間的某個器官在微微顫動。
他不知如何描述的感受。
唇瓣微張,動了動,卻什麽也說不出。
而身邊,遲遲未聽到回應的黎嘉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又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在心裏把自己錘了一萬遍——
拜托,誰會從一位優秀的運動員同學“沒什麽辛苦的”的自謙跳躍到“沒有一份辛苦是理所當然的”這樣好為人師的發言啊!
早就知道自己腦回路很清奇的黎同學此刻懊悔不已,覺得原起的每一分沉默都加深了她的痛心疾首。
內心深呼吸一口,黎嘉茉當機立斷地翻開她帶過來的微積分課本,調整好面部表情,在心中默數三秒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她的雇主綻放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我們現在開始上課吧!”
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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