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upid

Cupid

坐了近一小時的地鐵，換乘二十分鐘的公交車，再徒步十五分鐘，耳機不知疲倦地歌唱完一整個播放列表，黎嘉茉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被城市遺忘的角落。隐匿在叢生的樹林之間的，是一座歷史悠久，但也随着年月增長而愈發無力的福利院。

黎嘉茉是大一上學期在某志願活動APP上發現這個地方的。

當時，出于申請星級志願者的需要，她迫切地搜尋各種可以增加志願小時數的項目，否則，她也不會為了個位數的小時數來回交通三小時。

只是當時的黎嘉茉也沒想到，她竟然沒有成為這個偶然發現的世界的匆匆過客，而是将之烙印成了生活的每周片段。

聽到門打開的聲響，原先安靜坐在大廳角落讀課外書的張開懷像是有預兆一般地擡起小腦袋，在看清來人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下手中的書，撲到黎嘉茉懷裏，咧着嘴興奮大喊：“嘉茉姐姐！”

感受到胸懷裏的小人溫熱的體溫，早起的煩躁一掃而空。黎嘉茉的嘴角不自覺翹起，她揉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柔聲道：“笑笑，要剪頭發了。”

“理發叔叔下周就來了！”張開懷乖巧答複。

福利院裏的員工與小孩的發型，都依靠于社會上的理發師們定期來這裏進行的公益剃頭。

黎嘉茉陪着張開懷讀了會兒課外書，然後在院長的許可下，帶張開懷出去玩。

福利院人手有限，所以平時除了上課，都不允許孩子們外出。也因此，一對一的志願者兩周一次的探望也成了孩子們最期待的時光。

考慮到張開懷剛念小學，也可能還沒從假期的狀态切換過來，黎嘉茉這次和他一路晃悠到了附近最近的小市場。

小市場是由各種各樣的流動攤販紮堆而成的。有賣小金魚的，有套圈的，也有紮氣球的。

許久未出門的張開懷似出籠的鳥，叽叽喳喳地四處飛，在缤紛的商品中徘徊流轉。但是極有原則，真正需要花錢的一概不要。

直到他的目光在某處駐足。

Advertisement

黎嘉茉看過去，發現他的小眼睛緊緊地盯着一個電子槍攤位，攤位旁邊立了個小白板，上面用記號筆歪歪扭扭地寫着“十元五發”。

心中了然，黎嘉茉拍一拍張開懷的肩膀，将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開口詢問：“笑笑，我想打這個電子槍，你要和我一起玩嗎？”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見張開懷的眼睛噌得亮了，嗓音清脆地大聲應答：“要！”

…

一分鐘後，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最後不約而同噗嗤笑出聲。

電子靶上，只有黎嘉茉打的兩發子彈裏，有一發堪堪夠中七環，其餘的子彈都了無蹤跡。十元的付出，最後收獲幾顆包裝着七彩閃紙的劣質糖果。

從打槍的攤位出來後，張開懷就一直在複盤自己剛才的表現，時不時冒出“準心”“靶心”等專業詞彙，聽得黎嘉茉忍俊不禁：“張開懷，沒想到你還是個專業人士。”

“那當然。”聞言，張開懷自豪地挺起小胸脯，炫耀模樣道：“學校的體育老師給我們看了很多比賽視頻。”

黎嘉茉有些意外：“射擊嗎？”

“是的，老師自己說了，他可是射擊運動的鐵杆粉絲！”說到最後四個字時，特意拖長了腔調，說得像相聲一般。

聽到“射擊”二字時，一個名字撥雲見霧地浮現在黎嘉茉腦海裏。

她微微有些失神，又被從衣袖傳來的扯動感拉回了注意力。

垂眸，便看見張開懷正眨巴着他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注視着她。

黎嘉茉俯下身，柔聲問：“怎麽啦？”

“嘉茉姐姐。”張開懷的聲音脆生生的，蹿着興奮的小火苗，“你知道原起嗎？”

-

和其他大衆性的體育項目不同，射擊在國內屬于相對冷門的競技項目。整個澄安市，只有澄安大學和體大配套有專業的射擊場地。

也因此，日常的友誼訓練賽都是在兩個學校輪流進行，一來二往，兩支射擊隊的成員也漸漸混熟了。就連體大的其他同學們也眼熟了這群穿着不同顏色衣服的澄大的學生。

由于在體大沒有專門的休息室，吃過午飯後，澄安大學的運動員們坐在氣膜體育館的公共休息區域休息。

原起正阖目休息，肩上突然傳來力度。他緩慢地掀起眼皮，看見體大射擊隊的女隊長。

同時，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坐在一旁，原先還半死不活、巴不得躺在地上睡了的徐昊嶼等人默契地撐起身子，豎起耳朵偷聽。

見原起擡頭，女隊長先是把藏在身後的手攤開，将一瓶水遞到原起面前。可面前的人卻無動于衷，只看着她，目光沉靜，問：“有什麽事嗎？”

“呃……”見原起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幫人來送水的隊長登時覺得有些尴尬。頓幾秒，她清了清嗓，硬着頭皮問：“起神，我室友想問問能不能加你微信？”

“加微信”這三個字一出，女隊長前來的原委便很清楚了。徐昊嶼在心中哇哦一聲，和坐在他身邊的成澤相視一笑，而後又默契地別開腦袋，和同樣在吃瓜的同侪們對視，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原起用比平時還冷淡幾分的語氣，再次搬出了那套說得認真但顯然敷衍的說辭——

原起的聲音極淡：“我不用微信。”

拒絕意味昭然外露。

由于是幫別人要微信，所以被回絕後，女隊長赧然地扯了扯嘴角，便也沒再堅持，打了個哈哈便離開了。

女隊長走後，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沉默之後，一名體大的運動員便開始帶頭起哄，揶揄：“起神就是起神哈，這個學期第一次集訓，又有搭讪給我們撞上了。”

“起啊，怎麽這麽幾年都沒見你談個女朋友啊。”體大隊長也佯裝痛心疾首，故意拉踩成澤：“就成澤這長相的，女朋友都換了一茬兒了，你這長相的，身邊連個影兒都沒有，這世界真是不講道理。”

成澤怒罵：“你他媽不拉踩我就皮癢是吧？”

衆人哈哈大笑。

坐在成澤身邊笑成一團的一個運動員也連帶躺槍，被成澤踹了一腳。在地上做了兩個滾翻後，擡頭時，視線剛好落在原起臉上，看清他的神情。

大家都在笑，原起亦然。但他的笑卻只是輕扯唇瓣，細看便知那笑意如紙糊一般，達不到眼。原起的眼底是一片平靜。

見狀，他嚷嚷，戳穿原起的假笑：“起神內心os：戀愛有什麽好談的。”

大家的笑聲更嚣張了。

沸騰的戲谑聲中，當事人原起緩慢擡眸，視線短暫停留，又幹淨地撤離。

嘴巴的笑意越描越淡，最後化為平直的弧度。一片嘈雜中，原起起身，徑直往外走去。

-

周六。

在輔導員發的獎學金答辯通知後回複了“收到”，黎嘉茉收起手機。一道身影遮住圖書館白熾燈光，化成陰影，落在她的身上，又像日光之下的湖心漩渦，轉瞬即逝。

明明在周五之前，每天相見，可再次和原起這樣相遇在圖書館自習空間，黎嘉茉驀地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而二人間的氛圍，也像是平靜無聲的河流直面冬日的嚴寒，河面泛起冰碛，在要凍僵的邊緣溯流游轉。

這微妙的氣氛拿捏得黎嘉茉心髒隐隐發緊。她不動聲色地往原起那瞄了眼，看見他正在開書包，低頭，只露出漂亮的額頭和微垂的眼，看不清神色，卻讓人莫名覺得不敢說話。

見時間也到了，黎嘉茉便打算直入正題。未曾想，在她說話前，原起便先開了口：“直接上新課吧，之前學的我複習過了。”

就從這句話而言，倒叫人聽不出他情緒。

“唔。”

聽到黎嘉茉有些猶豫的聲音，原起側目。

黎嘉茉從書包裏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呈到桌面，雙手拱起推至原起面前：“我去教務網查了一下微積分甲的補考時間，然後結合我們的上課時間和考試時間做了一個進度表。”

頓一頓，視線上移，落至原起眸間，輕聲問：“你看一下可以嗎？”

而原起卻像是注意力不在。靜了幾秒，才伸手去拿那份計劃表。

半分鐘後，似是浏覽了一遍，他把計劃表放回桌面，沒意見：“聽你的。”

說話的神情很漠然，但那三個字令黎嘉茉很受用。

于是，她說了聲OK，“那個計劃表你收起來吧，我這裏有電子版的。”

說着，黎嘉茉翻開課本，接上上次的進度繼續講課。

黎嘉茉是對人的情緒感覺很明顯的人。

譬如今天，她能察覺出原起的心情一般。

不說差，但肯定是提不起興趣扯其他事情的狀态。于是，直到輔導完今天的功課，她都沒有提讓原起給張開懷簽個名的事情。

講完最後一道題，黎嘉茉又跟原起把今天上的知識點複盤總結了一遍，而後看了眼時間，“那今天就上到這了。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說話時，黎嘉茉的手已經伸到桌面下，偷偷合上了紅筆的筆蓋。

畢竟她之前每節課的尾聲都會這樣說，而原起的問題都已經在課上問完了——出乎黎嘉茉意料的，他并不是那種有問題會憋着不問導致錯過最佳問問題時機的學生——所以，每次問出這個問題的下一秒，黎嘉茉就可以起身離開了。

可這次，在黎嘉茉的思緒已經飄到也不知道明天的原起心情如何時，耳畔邊卻傳來一個“有”。

愣了愣，黎嘉茉反應過來，當下便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背，準備重新開始營業：“你說。”

可原起卻只是看着她，唇角微微扯動，但最終回歸平靜，一語不發

頭頂的燈光落在他的眼裏，随他起伏的呼吸一齊振動，是晃動的光影。

見他遲遲不說話，黎嘉茉也就不出聲，一直等着。

終于。

原起的視線從和她對視的角度錯開，又再移回來。看向她，問：“平時上課，你為什麽避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