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upid

Cupid

直到十點逾幾分，隋妙語才從接連不休的鬧鐘聲中緩慢睜開眼，先習慣性地摸出手機回了消息，忽視盧柯轟炸式的道歉微信，看到自家表哥三小時前給她發的，說給她帶了早餐。

明明知道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結果七點就給她帶了早餐，這司馬昭之心，隋妙語默默翻了個白眼。

昨天哭得太多，早上起來，隋妙語頭疼欲裂，眼睛腫脹，她在朋友圈發了條悲春傷秋的文字，給自己朋友圈的優質單身男性們散布了自己“單身可撩”的訊息之後，才慢吞吞地爬下床。看了眼桌上的早餐，不用想已經涼了。

而且隋妙語也習慣了不吃早餐，便只把它放在一旁。她往黎嘉茉桌上看了眼，發現桌簾緊緊拉着，便試探性地叫了聲：“嘉茉？”

畢竟平時她起來的時候，寝室裏早就看不見黎嘉茉了。

可今天，卻像是假期的原因，出聲之後，她便看見那桌簾被掀開，露出黎嘉茉的腦袋，看她：“你桌上是原起帶給你的早餐。”

說完，黎嘉茉重新鑽回了她的桌簾裏。卻沒想，下一秒，隋妙語将她的椅子吭哧吭哧搬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擡起手，敲門一樣地敲了她的桌簾：“嘉茉嘉茉。”

電腦屏幕上是一本歷史書讀物，并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但黎嘉茉還是先伸手把電腦合上，然後才再次掀開桌簾。

桌簾這道屏障一被揭開，隋妙語那毫不掩飾的目光盡數落到了黎嘉茉臉上。不習慣被人這麽直接注視着，黎嘉茉下意識想要錯開眼，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隋妙語的眼皮有些泛腫，偏偏目光是跳躍而明亮的，看起來有種詭異的好笑。她一掃昨日的喪氣，話語興奮：“你和我哥怎麽認識的？”

黎嘉茉頓了頓，答：“我們是同班同學，然後他之前在論壇上找文化課補習家教，我恰巧應聘了。”

後面半句話原起沒講。

果然問原起就是半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隋妙語雖然八卦，但也知道問的分寸，畢竟她看出來了，在黎嘉茉這，和原起就是再單純不過的同學關系。

心中幸災樂禍了一下，隋妙語和黎嘉茉又扯了些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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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趁說話的機會，光明正大地打量黎嘉茉。

從小，隋妙語身邊就圍繞着顏值特高的俊男靓女，其對人外貌的評價也越來越超出一個人的五官底子，更趨向于其妝容等外在打扮之精致程度。

而黎嘉茉不常化妝，穿衣打扮也是按最普通的來。加之隋妙語之前在寝室的時間不多，所以在此之前她沒有仔細看過黎嘉茉的長相。

可今天，她這麽近距離地看着黎嘉茉，卻忽地覺得自己那愣木頭表哥審美還挺好。

黎嘉茉的臉很小，标準的瓜子臉，輪廓流暢卻不顯瘦削。幾近完美的發際，小鼻小嘴，鼻尖微翹，本就不多的面部留白幾乎被那雙眼給占去大半。

眼角尖，眼身圓。仔細看，那雙眼皮有些收窄，偏偏眼睑下有明顯的卧蠶，襯得那雙眼美得極具特色。似有鈍感，卻不失靈動。

有點像小狐貍。

在看慣了在被社會審美支配下通過化妝技巧等人為因素下趨于扁平的網紅面孔，隋妙語覺得只要仔細看，便能被黎嘉茉的長相給擊中。

驀地，腦子裏的幾道記憶拼圖是被拼在了一起，隋妙語問：“嘉茉，你平時用什麽香水呀？感覺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黎嘉茉微愣，而後搖搖頭：“我不噴香水。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

想了想，黎嘉茉問了隋妙語怎麽處理的盧柯那件事。

聞言，隋妙語的眉眼生動橫立，掐着明媚的嗓子揚聲道：“幸好昨天把我哥叫來了。”

“要不是他把我攔住，我昨天真是丢大臉！”

隋妙語的話中帶着僥幸。

昨天，原起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講清楚，把那時被怒火沖昏頭腦的隋妙語圈住。

盧柯是個有點粉絲基礎的小網紅，報複他不需要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丢臉方式。既然隋妙語将他的出軌證據錄了屏，那直接上傳到網上，再找她那開傳媒公司的親小姨推點流量，效果都比不輕不重地扇盧柯一巴掌要強。

畢竟那是斷人財路的事情。

【米奇妙妙屋：我問嘉茉了，她不噴香水。】

然後又引用了原起說給她帶了早餐的消息：【公主小妹我也不吃早餐，望周知。】

原起只看着前面那句話，心中忖度着，那為什麽每次靠近黎嘉茉，總覺得她身上有股香味，令他覺得愉悅而放松的清香。

放下手機，他打開桌櫃，視線在其中擺放的香水小樣上一一掃過。

這些是隋妙語根據他描述的香味推薦的幾款香水。

可原起每一瓶都拆開聞過，不是黎嘉茉身上的味道。

再名貴的品牌也是一陣人工香的味道。不如黎嘉茉的香氣清冽自然。

原起心中困惑。

但是得不到解答。

許多運動員都會在比賽前按照個人習慣攜帶一些物件，譬如習慣味道的香薰，譬如手感順滑的解壓玩具，以緩解緊張情緒。

可原起一直沒找到屬于他的賽前小物。

他本來不需要這些，因為心理素質是他的優勢。

可經歷過就會蠢蠢欲動，曾在黎嘉茉的氣息中覓得安心後，原起也開始有了念頭，想要有屬于自己的定心劑。

原以為黎嘉茉用的那款香水可以解答，可偏偏如今得知仍舊是未解之謎。

忽地，手機鈴聲嗡嗡響起，來電顯示是徐昊嶼。

幾乎都是在微信上交流，此刻兀地接到徐昊嶼的電話，原起心覺困惑，但還是接起。

才接通，徐昊嶼因慌忙而有些變調的聲音當即傳來：“起起，你看我轉給你的帖子！你和亓宸——還有黎嘉茉！”

最後三個字讓原起眉心微跳。

徐昊嶼給他轉了一個校園論壇上發的帖子，在看到标題的時候，原起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昨夜蹦迪，意外看見我校兩大男神争搶一位女生？》

幾乎不用思索，原起就能猜到了帖子內容。

果然，點進去便是帖主的陳述。

“鄙人昨天在校外某酒吧蹦迪，沒想到運氣甚好，撞見了我校射擊王子和16級計算機校草。猜我是在哪撞見的？女廁所門口！Lz當時沒看清狀況，只記得錄視頻了，等事後翻出視頻細看，感覺發現了些許端倪——omg，這不就是典型的二男争一女瑪麗蘇劇情嗎？猜測視頻的女主角應該也是我校的，不過我不認識，有無知情人士現身說法一下。”

帖子是十幾分鐘前發的，卻已經被頂上了十大熱帖。

評論有指出樓主這樣的行為侵犯他人隐私，但更多是在打聽視頻女主的信息。

原起看見有一層的回複是：【認識，多的不透露了，16級金融系學霸，大家感興趣可以自己去看一下公示的學業成績。】

眸色愈沉。

沒多看，原起立即退出帖子，而後翻出手機通訊錄，找出了某個電話，撥過去。

挂斷電話後，再回去翻那個帖子，果然已被删除。同時，多了條原帖主的道歉聲明。

但原起緊攥的手卻未因此得到放松。

面前沒有鏡子，他察覺不到自己此時唇線緊繃的嚴肅模樣。指腹懸在手機屏幕上，良久，終于在聊天框打下字。

【7：下午去校外上課吧。】

因為不知道黎嘉茉有沒有看到那個帖子，原起怕她多想，補了句：【下午圖書館，感覺人會很多。】

他點開地圖，發了個北街咖啡店的定位過去。

就這樣一直盯着手機屏幕，等對面的回複。

【jasmine：好的^^】

那緊鎖的眉頭卻未因此松開。

不知為什麽。

看着後面兩個笑臉符號，原起總覺得，黎嘉茉知道了。

因為從未光臨過校外的咖啡店，不知道店裏的流量情況，原起提前半小時去占位，發現店裏流量冷清。

這樣應該就不會有多少人看見了。

在約定時間前幾分鐘，黎嘉茉也到了。

看見桌上的生椰拿鐵，笑了下，半認真道：“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她一直記得。

語落，就聽見原起道：“除了訓練，我都有空。”

黎嘉茉：“好，那一定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聽着黎嘉茉有些玩笑地話，原起的唇角翹了下。心頭的郁郁，消散些許。

原起做完的那張試卷，他已經自行批改過了。由于原起的這門課從零到有的全過程都是黎嘉茉推動的，所以她只拿過來掃了幾眼，甚至一些沒有答題過程的填空題，也能立即猜出原起做錯的原因。

她講得清晰，原起也能很快吸收。

“這裏，其實用泰勒會比較容易，但是因為我那時候跳過沒講……”筆尖在紙面上緩緩劃過，黎嘉茉看了眼時間，幾乎要将所有錯題都講完了，才不過一小時，便擡頭：“要不……”

在紙面上緩慢動着的那只筆頓住。

黑色墨水滲入米色紙張，亦在黎嘉茉的心中刻下濃墨印記。

她剛剛專注講題，殊不知為了看清題目，坐在身旁的原起亦将身子傾了過來。突然擡頭的瞬間，二人的距離倏地收窄，呼吸間的熱氣，似乎都落到了對方面孔上。

心跳錯了半拍，黎嘉茉趕緊轉回方向，不去看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她佯裝聽不見那擂鼓般的心跳，佯裝鎮定道：“要不我給你講一下泰勒展開式，考試大概率能用到。”

說完，她抓過身旁的咖啡杯，猛灌了口。

卻連拿鐵的香氣都無法分散她的注意力，甚至有咖啡/因進一步作怪的嫌疑。黎嘉茉的大腦在泰勒展開式和剛剛那幾乎要眨到她臉頰上的長睫中反複橫跳，短時間內竟難以平靜。

因此，忽視了那回答前的同步停頓：“……好。”

她怕剛才那樣的微妙事件再度發生，也怕自己的心跳聲過大，會落到對方的耳裏，燃出自己都難以言明的思緒，接下來講課時，黎嘉茉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她和原起的距離。

牆面上的鬧鐘分秒流動，窗玻璃外的天空由晝轉夕。亮白的天空像被潦草地塗上幾抹紅色，那色彩在雲層間慢慢滲透。像是為了配合屋外的色彩變化，咖啡店內的燈光也被開起，燈光紛揚落下，在筆尖落下一道陰影，伴随着黎嘉茉的話語畫上了句號。

“知識點就是這些，這兩道課後習題你練一下，如果能做對就說明差不多掌握了。”說着，黎嘉茉把筆遞給了原起，頓了頓，有些尴尬道：“咖啡喝太多了，我去個衛生間……”

原起的語氣依舊平靜：“好，我剛好做題。”

他手中握住的那支筆，筆身還殘留黎嘉茉手心的溫度。他下意識地順着那道溫度摩挲，又在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後微微凝滞。

那窗外的紅色光景，落到了他的耳後。

這瞬間的恍惚，原起的餘光注意到了黎嘉茉落在座位上的書包。她去得急，身子撞到了靠在椅背上的書包。因為書包拉鏈敞開着，裏面的東西似乎要順着重力軌跡掉下來了。

指間的筆被輕輕放下，原起俯身去扶黎嘉茉的書包。

卻有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出。

原起沒有分毫窺視的意圖。

可只是在撿起那張紙時，發現它的背面有內容，下意識瞥過，視線卻不受控地被那幾個字鎖住。

就連他的呼吸都一同被奪走。

耳邊靜了下來，世界仿佛于瞬間熄燈，所有紛擾皆被飛速轉動的漩渦于瞬間凝聚為漩渦中心的空點，和他的目光一起聚焦在那處。

那張紙壓在他的手上，頃刻間成了千鈞重。

黑字印在白色紙面上，平整板正的字跡，像是抽象的謊言，殘忍地揭露血淋淋的真實。

“姓名：黎嘉茉”

“睡眠差，心情長期低落”

“中度焦慮”

“重度抑郁”

黎嘉茉回來後，原起突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不敢去想。

這樣清澈的眼睛，原來是沉甸甸的露水。是在夜晚才會凝結而成的。

似是察覺到他的異樣，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的黎嘉茉沒有挑明，只是稍稍加重了聲音，試圖把他的注意力扯回來。

“那個事情……會對你有影響嗎？”

他終于避無可避。

原起對上那雙眼，目光每深一寸，心底的酸澀愈加重一分。

此時，有其他的情緒壓過了對黎嘉茉真的看見那個視頻的反應。原起生硬地扯着唇瓣，試着開口，第一個音節卻喑啞于喉間。吸口氣，原起才發出聲音：“我們教練不管那些。”頓了頓，又道：“只要不影響到訓練。”

以為原起是在為這件事分神的黎嘉茉這才松口氣：“那就好，我還擔心會影響到你。”

話裏的擔憂意味過于真切。

原起看向黎嘉茉，忽地覺得眼角沒理由地泛酸。他別開眼，在心裏默聲說了句，那你呢。

評論裏有人扒出黎嘉茉的個人信息，她應該也看見了。

可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會不會影響到他。

思緒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也是這樣，和他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可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呼吸微微發沉，原起終是沒問出口。

雖然原起今天好像有點不在狀态，但黎嘉茉不擔心他的及格問題，畢竟她當初看見這個應聘信息時也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在訓練之餘擠出時間，靜下心來複習文化課。

于是，她又簡單地給原起過了遍要點，和他說了些答題技巧，說今天的課就上到這。

對上原起欲言又止的神情，黎嘉茉覺得自己應該猜中他的心思，便提前說出口：“你先回去吧。”

雖然原起說不影響，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及此，黎嘉茉假裝俯身收拾書包，順勢垂眸。睫毛落下的陰影蓋住了她有些低落的眼。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普通同學。

等原起考完試，他們應該……就不會有交集了。

還是不要給他帶來太多負面影響比較好。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合上拉鏈，再擡頭時，黎嘉茉又換上了一副輕松的神情。她指了指咖啡館外的公交站臺：“我坐那裏看下晚霞。”

應該是錯覺。

她覺得，原起的目光像是在她的面孔上凝了幾秒。

然後，才聽見他那一如既往淡漠到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好。”

天色微垂，光影欲熄。

金烏西沉，邊線漸漸染黑。天色暗了下來。晚風吹過，卻怎麽也吹不動那沉雲，任憑暮色一點一點地蠶食那色彩明亮的晚霞。

原起腿長，出于習慣，他的走路速度也快。

可今日，他伫在街頭，沒往前一步。

夕陽慢慢地墜下去了。

有什麽東西，也在心底熄滅了。

也是在頃刻之間。

他改變了方向。

其實也沒走出幾步，可原起是跑回去的。當視域中出現那公交站臺時，原起慢慢停下步子。

他一步一步地朝那走近，目光中，那道纖細的身影越來越近。

黎嘉茉孱弱的肩上壓着書包，她卻似渾然不覺，任憑書包漸漸往後仰，她只擡頭，像是望着那暮色，出了神。

有一輛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了過來，停下，又離開。她的身影被片刻遮擋，又重新出現。地面上，被路燈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有些淡，仿佛風一吹就要散。

“黎嘉茉。”

天邊，有飛鳥展翅而過，拼命追逐着，像是要奔赴山海那邊的日沉。

那道聲音聽得不真切，黎嘉茉微微愣了下，又再次聽見她的名字。

她緩緩回過頭。

原起逆光站着。

黃昏在他的背後熄滅。

他的身形長立，像是身披霞光而來。

欲熄未滅的光影裏，她看不清原起的神色。

只聽見他字頓清晰的聲音。

“天黑了，一起走吧。”

來遲了，謝謝大家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