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生

月生

高家的生活并不如意,一開始高財主對武冬玲還是有幾分喜歡的,這樣倒是為她招來些許嫉妒。好在後來他玩膩了,對她冷了下來。但在深宅大院無寵她也過得艱難。

有次高財主上街回來,臉色極白,看樣子像是吓的。他一到家就抓着武冬玲問:“你那個哥哥發什麽瘋?拖着把斧頭跟了我一路,是不是想砍死我?!”

對此,武冬玲嫌棄地轉過頭,扒掉他的手,一臉冷漠:“老爺多慮了,他不會。”

武初春當然不會這樣做,因為她在這裏。

小妾和丫鬟沒什麽不同,武冬玲也會做一些簡單的活計。一個叫水蘭的丫鬟和她走得近。

水蘭是負責浣洗五個小妾衣裳的,武冬玲就是其中一個。

“武娘子奴婢來拿髒衣裳。”水蘭進來時,正巧撞見武冬玲給賢陽女君上香。

大奶奶屋裏也有一座這樣的像,只不過是白玉做的。

水蘭拿了衣裳,瞧了幾眼随便擺在桌上的朱釵,又看了眼武冬玲頭上醜素的木簪,心中好奇問了一句:“武娘子為何獨鐘意木簪?”

武冬玲回答:“我不喜太着眼的東西。”

水蘭剛出去沒多久,負責送飯的下人就進來了。這個下人叫陳月生,話特別多,就算沒人理他,他也顧自說。

“今天菜還不錯,我偷摸了兩個橘子,本來想留給阿陽的,但我看你最近瘦了,就全給你吧。武娘子?”

“你好聒噪。”嘴上這麽說,武冬玲心裏卻不煩。

“我不說了。”陳月生抿緊嘴巴,真的不說話了。他剝好一個橘子,拿到武冬玲面前晃了晃。

武冬玲看他,他又不說話,沒法,她只好無奈道:“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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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月生:“先吃個橘子吧開胃。”

武冬玲嘗一瓣,酸得麻牙。再一看,橘子皮竟還是青的!

“青橘子沒熟,怎麽可以吃!”

“可是我只能偷摸到這種的。”

兩人互看一眼,都笑了。同齡人之間有同齡人才懂的樂趣。

陳月生經常會和弟弟阿陽出去買菜,他倆都是夥房做工的。在高家小妾們除了夥房送的夥食之外,還可以花錢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阿陽你先回去吧,我去給王姨娘買她要的胭脂。”陳月生說着,招呼阿陽回去了。

買完王姨娘要的胭脂,路過雜嘴店時還自己掏錢買了一包雜嘴。一包雜嘴有很多吃的,比如饴糖,紅薯幹,酸棗什麽的。

剛到高家陳月生就見一個人臭着臉從高家門口走過,這人有點眼熟,好像是見過。想起來了,是武娘子的哥哥。

把手裏的東西交給另外一人,陳月生就追上去。他在後面喊:“喂!你停一下!”

武初春沒有停下,他想當然的覺得無人會叫住自己。直到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臂。

面前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大,咧嘴笑着。陳月生道:“我看你在高家門口好像有事,我是高家的下人,可以告訴我嘛?”

抽回手,武初春嫌棄地拍拍陳月生剛剛碰過的地方,他平等地厭惡高家的每一個人。

“不可以。”武初春拒絕的幹脆。

陳月生絲毫不在意他剛剛對自己的态度,依舊很熱情:“我和你妹妹武冬玲關系挺好的,我叫陳月生。”

聽到這句,本來已經走了兩步的武初春不情願地轉身,輕啧一聲。說出了自己為什麽會來。

他其實是想給武冬玲送一些東西的,聽說狗高財主對她不好所以他想來看看,他和武冬玲已經有四個月沒見面了。

“把東西給我吧,我轉交給她。”陳月生主動攬活。

武初春給了一些錢,這是他幾個月以來掙的所有錢。或許有些錢,武冬玲能過的好些。

陳月生看武初春手裏有根木簪子,上面好像刻着忍冬花。見他欲給不給的模樣,陳月生問:“這個不給她嗎?”

“嗯,先不給。”這個還是不太好看,他再磨磨。冬天武冬玲就及笄了,到時候再給也不遲。

“陳月生別騙我。”

“肯定不會!你現在給我的,我一定完完全全交到你妹妹手上,一個銅板都不會少!”

陳月生說到做到,甚至還撒了一個謊:“這包雜嘴也你哥哥買的,你最近瘦了好多……”

武冬玲抹着眼淚,這些錢是哥哥在藥坊掙的吧。他明明說過不會再去以身犯險的,可是現在為了她又去了。

眼淚滴在銅板上,武冬玲擡頭,不忘對陳月生感謝:“謝謝你,陳月生。”

“沒、沒事。”

眼前的姑娘很漂亮,看得他臉紅紅的。

十月,武初春和陳月生在長籠山最西一角見面。陳月生對他說:“我想和你妹妹在一起——”

還沒等他說完,武初春就一拳打在他臉上。兩人倒在草地上,武初春抓着他的領子憤怒道:“你想害死她嗎?”

“我不想。”陳月生說的認真,眼神堅定。

“你知不知道,她是……”別人家的妾,這幾個字武初春說不出來,光是想想心裏又苦又澀。

陳月生:“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這就夠了。我不在意她什麽身份,是否完好。”

良久,武初春放開他,獨自一個人在草地上坐了好久。天已經黑透了,山風穿過脖子,涼涼的。

“喜、歡?”武初春開始琢磨這兩個字,對一個陌生人來說什麽樣的感情才叫喜歡?

他沒想明白,但有人喜歡武冬玲是件高興的事。一個人走在山間,他想,這樣不堪的自己是不會有人喜歡的。

和陳月生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但也很開心。他們身份有別,不能經常見面。

陳月生有什麽東西都會交給水蘭,由水蘭轉交給武冬玲。反之,也是一樣。

可是這樣的好景不長,他們的事情被人發現了,在新歲的前一晚。

武冬玲第一次覺得從偏院到主院的小道這麽漫長,每走一步呼吸就越緊一分。

她臉色蒼白的來到主院,大堂內外黑壓壓擠了好些人。高財主怒不可遏沖着跪在殿裏的人破口大罵:“豈有其理!真是傷風敗俗!龌龊龌龊!!”

一個下人和自己的小妾私通,一個丫鬟還幫他們打掩護。這不是硬生生打高財主的臉嘛?

這樣的醜事,發生在自己頭上。高財主氣到口中腥甜,他狠踢了陳月生幾腳還是不解氣。

這時,武冬玲也趕了過來。高財主找到了新的出氣人。上前一把扯過她的頭發,怒目圓睜,大罵:“賤人!賤人!”

高財主重重甩了她一巴掌,武冬玲跌坐在地上。陳月生慌忙上前護住她,哭着說“對不起”。他沒有能力保護她。

咽下口中的腥甜,武冬玲絲毫不怪他。水蘭因為咬死不說,已經被打得半死。

武冬玲很愧對于她,水蘭不說她就自己承認了,水蘭是無辜的。

高財主扯住武冬玲的頭發,把她往上提,大聲質問:“賤婦!你看上這個窮小子哪了?有膽子背叛我?”

幾縷碎發貼在臉上,武冬玲的一邊臉高高腫起。她笑起來,眼底卻像結了一層寒霜。

“喜歡啊。他比你年輕,比你俊朗,比你體貼——”

才說到一半高財主就聽不下去了,反手又是一巴掌。

“荒唐!龌龊!!不知廉恥!!!”

“冬玲!”陳月生欲撲上來,卻被人一棍子打在地上。

武冬玲笑着笑着就哭了。為了迎新歲,整個大堂布置的很喜慶,連用來照明的蠟燭都是紅的。

那,鮮血染紅的衣裳為何作不了婚服?

“陳月生。”武冬玲道,“我娘說沒拜堂成親的夫妻上天是不會認的。”

陳月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跪好。他知道武冬玲此刻的意思。

“陳月生!我們拜堂,成親!”

“好!”

話落兩人同時以頭磕地,高財主氣到瘋魔:“無法無天了!打!打死這對狗男女!!”

陳月生把武冬玲抱起來,無數棍棒拳腳落在他身上。

黑壓壓的人群外,阿陽哭得撕心裂肺,瘋狂往裏擠:“哥哥!哥啊!”

陳月生和武冬玲都死了,高財主命人把屍體随便丢在了山野。

茂密的群山間,一個少年用自身最快的速度奔跑。

阿陽一邊哭一邊跌撞的跑到武初春的家,雙手急拍大門。

武初春開了門沒說話,一臉的不耐煩。大半夜的,這個人最好有事。

“我哥……”阿陽吸了口新鮮空氣,哭着道,“和你妹妹被高財主活活給打死了嗚嗚,屍體丢在了荒野山間……”

聽完,武初春身形顫了顫,扶着門框擡頭看他,皺下眉又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猛然一下,武初春推開阿陽,瘋了一樣向山下跑去。跑得太急,還摔了一跤,一直從半山腰滾到山底。

只在地上停頓了幾秒,武初春重新站起來,繼續跑。無數次的摔倒,無數次的前進。

兩人在山間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他們的屍身。血跡斑斑,看不清本來面目。

抱着武冬玲的屍身,武初春沒有哭。他雙眼通紅的用袖子輕輕擦拭武冬玲臉上的血漬。

“小玲子……”喉嚨沙啞,腥甜。

武初春叫一聲就把耳朵靠近到武冬玲嘴邊,反複好幾次下來,都沒聽到一點聲音。

眼淚掉在地上,武初春把頭埋的很低,用手不停地揪着地上的雜草。他的心就像這樣被人一揪一放。

武初春埋葬了武冬玲,阿陽埋葬了陳月生。

望着天上細小的飛雪,阿陽道:“好可惜啊,他們才應該是佳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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