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青天白日,陽光就在頭頂,但阮念初覺得自己已置身黑暗。逃到這裏費盡千辛萬苦,就這麽夭折,她不甘心。
于是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沒有動。那人冷眼旁觀。
這周圍,樹木參天,風聲和獸鳴在耳畔錯亂交雜,他們之間卻死一樣靜。
半刻,阮念初盡力穩住發顫的喉頭,幾乎哀求了:“讓我走吧,求求你。我不會報警,也不會把你們的事說出去……我只是來支教的,讓我回家吧,求你。”
厲騰說:“你走不了。”
“為什麽?”三天來的壓抑和隐忍一瞬爆發,她紅了眼,感到絕望而無助。他既不殺她,也不碰她,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留她在身邊。她顫聲道:“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只要你願意放我走,我就能離開,不是嗎……你放了我吧,我求你。”
厲騰冷着臉,絲毫不為所動。還是那句話,“我說了。你走不了。”
阮念初頹然地垂下頭,忽然笑了笑,自嘲又譏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人和那個矮胖子是一夥的,她怎麽會求他,奢望他放了自己?他怎麽會讓她離開?
真傻,真笨,真蠢。
阮念初咬緊唇,兩手捂住整張臉,在哭,肩膀抽動。厲騰從始至終都站在不遠處,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底下哭了多久。只知道,哭着哭着,忽然聽見對方開口,還是那副淡若冰霜的語氣,“這兒離最近的村落一百四十多公裏,整片叢林,有八個地雷區。如果你覺得自己能活着走出去,走吧。”
阮念初眼睛哭得紅腫,直到此時,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莽撞。這裏的地理環境,她一概不知,剛才只差一步就踏進雷區。若不是他出現,她可能已經被炸成一灘泥。
阮念初覺得後怕,脊梁骨不由自主地竄起涼氣。
厲騰挑起眉眼,“不走了?”
“……”她悶着,沒有吱聲。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跟我回去。”他說完,緊接着便是一陣皮靴踩碎腐朽枝葉的吱嘎聲。厲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阮念初有幾秒鐘的愣神。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她腦中回響起那人的話。阖了下眼睛,再睜開,提步跟在了他身後。
阮念初的這次逃跑,從她走出營寨到再走回來,總共只用了一個小時。然而極其不幸的是,發現她逃跑的除了厲騰之外,還有其他人。
營寨四周是屋舍,中間是空地。
下午三點多,正是柬埔寨陽光最烈的時候,炎炎熱氣炙烤着大地。空地上擺了一張長方形的木頭桌,桌上亂七八糟地散落着美金,一大群童子軍圍桌而立,吆喝歡呼,在賭錢。
這群少年,小的不到十歲,最大的也才十七八,阮念初不敢亂看,只下意識往厲騰身後挪。
好在童子軍們專注賭錢,沒幾人注意她。倒是其中一個瞅見了厲騰,咧開嘴,朗聲打招呼:“厲哥!”
厲騰淡笑,擰了下黝黑少年的肩,冷冽眉眼難得柔和,“手氣怎麽樣?”
“還行。”少年十三四歲,叫托裏。他心情顯然很好,說着,抽出好幾張鈔票遞給厲騰,“哥,給你買酒喝。”
“自己留着。”
“……也行。”大男孩撓了撓腦門兒,眼風掃過阮念初時愣了下,然後就開始憨笑,“我留着,将來也讨個漂亮老婆。”
厲騰看了阮念初一眼。這姑娘躲在他背後,手捏着衣擺,頭低垂,臉色不好,小小的下巴比初見時還尖俏些許。她皮膚本就白,血色一失,就更白了。
他視線在她身上停駐幾秒,很快移開。沒過多解釋。
正說着話,一陣急促腳步聲忽然傳來。幾人側頭一看,見是一個身形敦實的圓臉男人。他氣喘籲籲的,跑到厲騰身前站定,“厲哥。”
“什麽事。”
圓臉皺起眉,若有似無瞟了眼阮念初,支吾,“……阿公叫你去一下。說是,把這中國女人也帶上。”
阮念初茫然不知所雲。厲騰靜了靜,神色不變地點頭,“好。”
幾分鐘後,阮念初跟着厲騰來到一間高腳木屋前。這兒位于整個營寨的最深處,守衛環繞,四處都設有放哨臺,手持AK47的大漢們全天值勤。
不是她這幾天待的房間。阮念初四下環顧着,心髒一陣陣收緊。
厲騰站定,擡起手,剛要敲門,卻被一股極微弱的力道牽絆。他回頭,姑娘細白的手不知何時拽住他衣角,有些用力。
他視線冷淡往上移,看她。
“……”阮念初的唇動了動,嗫嚅:“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這地方是虎穴狼窩,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真的怕極了。
厲騰說:“進去就知道了。”話剛落,他叩響房門。砰砰。
裏頭是一個中年偏老的聲音,微咳着,用高棉語道:“誰?”
厲騰答:“阿公,是我。”
阿公嗯聲,“進來吧。”
厲騰便推開了房門。阮念初硬着頭皮跟在他後面,咬咬牙,額角冷汗密布。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進屋剎那,那人埋頭說了三個字,素來冷沉的嗓音,意外顯得低柔。他說,別害怕。音量只她可聞。
阮念初眸光跳了下。
這間屋子,四面都拉着窗簾,雖是午後,光線卻有些昏暗。圖瓦手上握着串佛珠,閉眼嘀咕着在念什麽。聽見響動,他眼也不睜地扯唇,說:“我聽說,你女人今天不太乖,自己從這兒跑出去了。”
厲騰極淡地笑了下,“她嫌悶,我讓她四處走走。結果她太笨,沒找到回來的路。”
“是麽。”
“是。”
“Lee,你确定沒有騙阿公?”
“我确定。”
聞言,圖瓦緩慢掀起眼皮。厲騰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位置,眸微垂,神色冷峻,面無表情。圖瓦眯了下眼睛。當年,他遭人出賣,生死關頭被這人救下,從那以後,這個青年便跟在他身邊做事,出生入死整整四年。早在初見時,圖瓦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用得好,他就是最鋒利的刃,用得不好,他能讓你堕入地獄永不超生。
圖瓦起身,朝厲騰走近幾步。阮念初見他靠近,更往厲騰身後躲,眸子裏滿是警惕。
然後她看見圖瓦動了動,竟摸出一把鋒利短刀,一擡手,抵在厲騰脖子上。
阮念初大驚失色。厲騰站原地,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屋子裏有幾秒死寂。
突的,圖瓦嘴角一彎,低聲笑了起來,把短刀遞給厲騰,“來,好東西。送你的。”
“……”阮念初緊繃的弦驟然一松,吐出一口氣。目光無意識掃過那把刀,瞳孔驟縮,瞥見刀柄上的“中國空軍”字樣浮雕。
很快就看不清。
厲騰把刀接了過去。他打量這把刀,無波無瀾,“這是什麽刀。”
圖瓦笑着,語氣随意,仿佛談論一塊低廉的蛋糕,“是中國空軍空降旅特種部隊軍人的傘刀。四年前,我和BOSS殺了兩個,這兩把刀是戰利品。一把BOSS自己留在身邊,另一把他給了我。現在,我把這刀轉送給你。”
厲騰勾嘴角,“中國空軍的刀,當然是好東西。這麽貴重的玩意兒,阿公該自己留着。”
圖瓦擺手,拍他的肩膀,“Lee,我拿你當半個兒子。別跟我客氣。”
厲騰說:“謝謝阿公。”
兩個男人說着話,阮念初站在旁邊,被全然忽略。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見,厲騰握刀的五指,修長有力,越收便越緊。仿佛竭力克制着什麽。
盡管他面上依舊雲淡風輕。
阮念初逃跑的事,被厲騰輕描淡寫便蓋了過去,圖瓦原對她殺心已起,但見厲騰強硬維護,只好作罷。她又一次在他的保護下躲過一劫。
她依然滿腦子都是逃跑。但又顧忌那人的警告,不敢妄動。
就這樣,日子漫長又難熬地往前推進。阮念初依舊和厲騰住一起,白天,他偶爾會外出,她待在屋子裏發呆,晚上,她睡床,他睡地,兩人的交流幾近于無。
她對那人的種種行為感到不解。
有時會想,他真是個怪人。有時又想,他大概是良知未泯,勉強還算半個好人。在極惡的環境中能留有一絲善心,實在不容易。
不過,他說過會保證她的安全。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阮念初相信那人的承諾。于是,這間簡陋卻冷硬幹淨的竹木屋,成了她在森冷長夜裏唯一的安身之所。
除此之外,她暫時別無他法來求生。好在,這兩人的相處姑且還是說得上融洽,至少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第六日時,這樣的和諧被無意間打破。
柬埔寨的雨季,常日都是高溫,叢林深處又潮濕,阮念初忍耐六天,終于到達極限。
吃晚飯時,她斟詞酌句良久,才鼓起勇氣,低聲問厲騰道,“……你們平時,都在什麽地方洗澡?”
厲騰吃着一塊醬牛肉,沒什麽語氣地說:“河裏。”
“……”阮念初神色微滞,一時不知怎麽接話。
厲騰察覺到什麽,擡起頭,目光落在她臉上。他道:“你想洗澡?”
她遲疑半刻,嗯了聲。
厲騰點頭,“知道了。”話說完,他就扔下牛肉走出了木屋。回來時,他單手拎着一個大木桶。
阮念初見狀,下意識地過去幫忙,指尖剛碰到桶邊,厲騰便冷淡道,“讓開。”
她:“……”
“這玩意兒沉,你弄不動。”他說這話時,依舊用一只手拎着桶。阮念初皺眉,目光順着木桶看向他的左臂,才發現整根紋着龍尾的花臂肌肉緊繃,青筋突起,仿佛充滿了無窮爆發力。
她只好幹站着。
不多時,厲騰放下桶,又出去了,幾分鐘後提回兩桶剛燒開的水。阮念初看了眼桌上的半塊牛肉,支吾道,“……你吃飯吧,我自己來打水。”
厲騰壓根兒沒理她,把水倒進木桶再出去,來回數趟,終于把木桶填滿三分之二。最後一次進屋,他還把什麽丢給了阮念初。
她狐疑,展開一看,是一件純白色的柬埔寨紗籠裙。又聽厲騰道:“衣服是阿新的。除了你和她,這地方沒別的女人。只有這個。”
阮念初想起那個每天給他們送食物收拾碗筷的老婆婆。她點頭,遲疑着剛要說什麽,那人已轉身出去了,還順手關了門。
她微窘,攥着那件紗籠,兩個“謝”字哽在喉嚨處,又咽回去。
那女人的出現不在厲騰的全盤計劃中。她是個的意外。
矮胖子為人好色,一有動作,時不時便會從外面抓些女人回來。這些年,厲騰習以為常,從沒管過閑事。但那天晚上……
他頭枕胳膊躺在屋頂,叼着草,眯眼,打量手裏的護照本。
不多時,厲騰收起護照,從褲兜裏摸出煙盒。再一找,發現打火機沒揣在身上。于是他從屋頂上跳下去,準備回屋去拿。然而剛到門口便想起那姑娘在洗澡。
差點兒給忘了。厲騰咬着煙擰了下眉,轉身要走。
忽然起風。木屋窗戶沒關,風把窗簾吹起一角,他目光純粹無意掃過,竟看見熱氣騰騰的木桶上,一片雪白的背。姑娘在解頭發,甩甩頭,忽然側過身……
厲騰有剎那出神。
下一瞬,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肌肉緊繃,像快要爆炸。
屋外似有腳步聲,沉沉的,在快速遠離。
阮念初心一緊,再細細去聽,卻又沒動靜了。大概是聽錯吧。她略微放松,把整個身體都泡進熱水裏。暖暖的,好舒服。
她不知道的是,這天,厲騰在河裏泡了半晚上的冷水澡。
那一幕印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
柔白無暇的脊背,細細的小腰,還有側身時,嬌軟之上一點鮮紅……厲騰咬牙根,眉心都擰成一個川字。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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