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阮念初心頭一沉,雙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聲音破碎沙啞,“……厲騰?”

“別說話。”

黑暗中,她聽見頭頂上方傳來道嗓音,低低的,沙啞至極,“阮念初,扶我進去。”

阮念初抿唇,咬咬牙,用盡全力把他手臂架起來。厲騰個頭将近一米九,身上都是緊實的疙瘩肉,人高馬大。她體格纖柔,細胳膊細腿弱不禁風,不得不用上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支撐。

門口到床,幾步的距離,阮念初架着厲騰走了近兩分鐘。

一沾到床沿,那人瞬間重重栽倒。沉重身軀摔在門板床上,發出一陣悶響,阮念初被肩上的手臂一勾,低呼了聲,竟也跟着跌下去。

滾燙呼吸拂過額前,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怔了下,心尖一顫,手忙腳亂地起身退開。

“去關門。”厲騰阖着眼,胸膛起伏急劇。

阮念初做了個深呼吸,點點頭,轉身關上了房門。又走到桌前,點燃煤油燈,借着昏暗的一點火光,她看見床上的男人眉皺成川,臉色蒼白,滿頭滿臉的汗,黑色T恤像能擰出水,黏在身上,腹部的布料破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被血染成很深的褐色。

傷口血肉模糊,猙獰得可怖。

手指在發抖,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竭力鎮定,“你受傷了。”說完,才像忽然回過神似的,抹了把臉,轉身往門口走,“我去找人來幫忙。”

“你站住。”厲騰滾了下喉,沉着臉,強忍劇痛道,“哪兒都不許去。”

聞言,阮念初僵在原地,轉過身,微蹙眉道,“你傷得很重,醫院不能去,至少也得找個醫生來吧。”

“這地方有人像醫生?”

“……”

“回來。”厲騰的聲音依然很穩,但氣息明顯紊亂,咬牙根兒,“櫃子裏有藥和紗布,拿給我。”

這屋子簡陋,放眼看去就只有一個櫃子,擺在牆邊,要多醒目有多醒目。阮念初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打開櫃蓋。裏頭空空蕩蕩,只有兩個深褐色的玻璃藥瓶,紗布,剪刀,鑷子,匕首,和一盞蓋着燈帽的酒精燈。

阮念初拿出紗布,剪刀和藥,“其他的需要麽?”

背後冷淡,“那些都是挖子彈的。用不着。”

她眸光跳了下,想起那人一身的各式傷疤,沒說話,默默把東西拿到床邊。厲騰做了個深呼吸,睜開眼,單手支撐床板坐直,額角青筋暴起,臂肌贲張,下颔線條崩得死緊。

腹部的傷口位置,才剛凝固的血又開始汩汩往外冒。

那些血紅得刺目,阮念初抿唇,試着問:“……要我幫你麽?”

厲騰拒絕,“不用。”說完一仰頭,後腦勺抵上牆,一條腿随意曲起,把身上的黑T脫下來随手丢到地上。

阮念初視線微移,只見那道傷從勁窄的左腰橫過去,往上一段距離,青灰色的巨龍盤旋在他肩胸位置,張牙舞爪,神态兇惡,龍爪底下就是血淋淋的刀傷,像從被血染紅的山谷裏騰雲而出,駭人到極點。

她有些怕,沒看幾眼便将目光移開,但又總忍不住偷瞄。

厲騰擰開藥瓶子,酒精味頓時充滿整個房間。他瓶子一傾,把藥酒直接澆在傷口上消毒,然後咬咬牙,撒上白色藥粉。由于疼痛,附近肌肉輕微痙攣,他卻連眼皮都沒動一下。藥粉遇上血,很快被染成鮮紅,好在,血水沒多久便被止住。

最後他拿起紗布,蓋住傷口再從後腰纏過來,往複幾圈,最後刺啦一聲扯斷,系結。動作利落熟稔。

阮念初這才松一口氣。

簡單處理完傷口,厲騰阖眼,緩了緩,然後就動身準備下床。

她意識到什麽,脫口而出:“你受了傷,就別出去睡了。”

厲騰看都沒看她,嗤了聲,語氣虛弱裏帶着戲谑和玩兒味,“我睡這兒,你跟我睡?”

阮念初一噎,頓了下才道:“這本來就是你的床,你就睡這兒。不用管我。”

厲騰沒說話,可剛站起來,眼前一花,竟險險又要栽倒。阮念初就在幾步遠外,見狀,連忙上前幾步扶住他,然後一咬牙一橫心,用力去推他的肩膀,壯着膽子說:“快躺好吧。傷得這麽嚴重,還逞什麽能……”

話沒說完,一股大力猛抓住她手腕。

阮念初被吓住,條件反射地擡眼,他的臉就在咫尺,和她相距不足五公分,然後,他轉過頭來。

排除其它因素不提,阮念初一直覺得,厲騰那張臉,實在是挑不出任何瑕疵。他氣質太獨特,既匪氣,又正氣,即使在暴徒堆裏,也難以真正令人感到厭惡。此時,他盯着她,黑眸中一貫的寒霜被昏沉淡化,宛若深海。

如此近的距離使她有些窘迫,于是她往後退了退,兩頰浮起紅暈,“……你放開我。”

“……”厲騰沒松手,合了合眼睛,擰眉,面色疲憊不堪,“阮……”

“什麽?”

“阮念初。”他聲音低啞得可怕,唇開合,呼出的氣息噴在她耳垂上,夾雜淡淡煙草味的清冽,“你乖一點。”

他手指修長粗糙,溫度灼人,把她腕上的皮膚燒得滾燙。阮念初臉緋紅,垂眸,喉嚨有點幹,“你很累了,快休息吧。”

厲騰這才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他睡了,可抓她手腕的五指,依舊攥得很緊。阮念初抽了抽手,沒抽動,只好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指一根根扳開。這人力氣太大,她掙脫之後一瞧,自己雪白細嫩的皮膚上已經烙上了一圈淺色紅痕。

阮念初無語,下意識揉了揉。手腕有點疼,殘留着他手指的溫度,還有些燙……

燙?她微怔,眸光微閃,想到了什麽,微俯身,探手去摸厲騰的額頭。同樣的,溫度高得吓人。看來是在發燒。

阮念初心頭一沉,蹙眉思索片刻,起身,開門出去了。

在營寨裏,除了厲騰以外,阮念初就只認識小托裏和阿新婆婆。除了他們,她不信任其它的任何人。

思來想去,她最終決定去找阿新婆婆幫忙。

砰砰,房門被敲響的聲音打碎寂靜。阮念初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待。

不多時,門內傳出一陣緩慢的腳步聲,然後,門就開了。阿新婆婆把燈提高,年輕姑娘的面容映入視野。

“……”婆婆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阮念初知道婆婆聽不懂中文,想了想道:“Do you know English?”

阿新婆婆笑,有些抱歉地回了她一句高棉語,“對不起。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閉眼捏了捏眉心,半刻,牽起婆婆就徑直往外頭走。阿新婆婆雖不解,但也沒有拒絕,跟在她身後走進厲騰住的竹木屋。到床邊一看,瞬間明白過來。

阮念初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阿新婆婆靜了靜,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寬慰,然後側身,指了指外頭。阮念初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是一個大水缸。阿新婆婆又對她比劃了幾個動作,示意她打水進來給厲騰冷敷退燒。

阮念初連忙點頭,拿起盆子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幾分鐘之後,等她端着水盆重新回屋,阿新婆婆已不見蹤影。她沒時間多想,放下水盆,将毛巾浸水打濕,撈起來,擰成半幹,然後咬咬牙,深呼吸,伸手去擦厲騰的額頭。

然而,毛巾還沒沾到邊,厲騰忽然醒了。

阮念初始料未及,拿毛巾的手一痛,随後便感覺身體被一股大力拉拽着上前,粗暴蠻橫。短短幾秒,她天旋地轉被硬生生摁到床上,下颔處冰涼刺骨,抵着把刀。

厲騰雙眼充血,盯着她,目光渾濁狂亂充滿殺意。

他狠聲:“你他媽要幹什麽?”

“……”她惶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出聲:“你發燒了,我用冷水給你擦擦……物理降溫。”

發燒?

厲騰擰眉閉上眼,收起刀,攥着阮念初的腕子把她丢到一邊,然後又跌回床板。仰躺着,呼吸粗重,白色紗布底下紅了大片。

阮念初無語,一肚子火沒處撒,只好翻個白眼低聲嘀咕:“狗咬呂洞賓。”

床上的人語氣不善,“罵誰呢。”

她靜默幾秒,幹巴巴地呵兩聲,“你聽錯了,我誰也沒罵。”說完定定神,重新拿半幹的毛巾去擦他的額頭和臉。

這次厲騰沒再有任何動作。

額頭,臉,脖子,寬闊的肩,緊碩的胸肌,有力的腰腹……阮念初擦得很仔細,擦拭到傷口周圍時,小心翼翼地避開。

盡管這之前,她已經告誡自己多次,但真開始動手,她臉上的溫度,仍無法克制地往上升。阮念初第一次知道,原來性感的男人哪怕受了重傷半死不活,也依舊能性感得要命。

她腦子裏一通胡思亂想。

突的,“阮念初。”

那人依然閉着眼睛,聲音沉沉的,低而輕,竟透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阮念初動作頓了下。印象中,他很少叫她的名字,而今晚,這已經是第三次。

她輕輕嗯了聲。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距離,他呼吸仿若就萦繞在她鼻息之間,“你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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