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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紀淩月心裏一慌,迅速擡起頭。

她用腳踢了踢旁側的雪堆,呼了口氣,“太沒意思了,我要回去。”

說完這句話,她低頭往外走。

眼不見為淨。

木藍沒明白怎麽回事,緊着幾步追上紀淩月,“小姐,小姐,等等我。”

紀淩月頭也不回,腳步急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寝宮。

坐在自己的床上,她心有餘悸地喘息着。

險,太險了。

幸虧不是突然闖進去。

那樣的話就不好收場了。

白降眼瞅着紀淩月走遠,敲敲門,進到書房裏,對依然坐在炭火盆上的太子禀報:“太子殿下,紀姑娘剛才在窗戶那邊往裏瞧了眼,說了聲沒意思就回去了。奴才覺得應該沒什麽大礙。”

太子表情莫測,聽罷白降的話,他起身,走到了門外,問白降:“哪個位置?”

白降躬身上前,指了指紀淩月剛才站過的地方,“太子殿下,就是這裏。”

太子往窗戶那裏瞟了眼,果然瞧見了一個不規則的孔洞。

他傾身上前,一只眼睛附了上去。

書房內的光景知微見着,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洞悉他祭奠母親的全貌。

太子慢慢退開身子,踱步回到書房內。

白降亦步亦趨跟着,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問:“殿下,沒關系吧?”

太子木沉着一張臉,蹲到炭盆旁邊,輕輕将之翻轉過來,火苗已經熄了,紙灰灑了一地。

他拉出袖子裏的冥紙,重新用火匣子點燃。

火苗一點一點蹿起,映紅了他的臉膛。

他一張一張地往炭盆裏扔着冥紙。

白降緊張莫名,“殿下,我出去看着。”

唯恐這一幕被有心人給看到。

太子表情沉着,平靜。

他用淡然的口吻,慢慢說道:“不用,跟我一起守在這裏吧。”

白降驚訝地張大嘴巴,停了會兒,慢慢跪在炭盆前,對着炭盆裏的火光,帶着哭腔說道:“娘娘,您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奴才會好好守着太子殿下。您老就放心吧。”

太子的娘親,死狀很慘。

不是一下斃命,而是一杖一杖,在緩慢而極致的痛苦中死去。

皇上臨幸她,不是她所願。

有孕生子,也非她所想。

母憑子貴,是幸運亦是災禍。

她死時,太子只有三歲。

跟母親嬉鬧玩耍時,母親被人帶走。

母親的死狀他沒有看到,但是卻聽到了母親凄厲的哀求聲。

“皇後娘娘,奴婢錯了,請殺了奴婢吧,求您殺了奴婢吧……”

一百零八杖足足用了半天的時間,半個時辰只打9下,每一下都錐心刺骨的疼。剛覺得痛勁要過了,新的一下又來了。痛苦呈幾何倍數遞增,打到最後,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其實到八十幾下的時候,人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氣若游絲,鮮血直流。

可還不罷休。

非要打足一百零八下,讓大家夥眼睜睜看着她耗盡最後一滴血,成為一具破敗不堪的屍首。

執行酷刑的時候,皇上不在宮裏,等皇上回宮的時候,人已經被裹屍一旁,等着被埋了。

皇後惡人先告狀,說賤婢做了有違宮規的事,她只是按宮規處罰。

皇上對太子母親本來也沒有多少興趣,也沒多問,事情便揭過去了。

太子理所當然地養在了皇後宮裏。

小孩子太小,動轍哭哭啼啼地找娘親。

皇後娘娘便罰他不準吃飯,不準睡覺。

罰了幾次,小小的人就變得乖巧了。

再也沒有找過那個死去的娘,每次見着皇後娘娘,都乖乖巧巧地喊母親。

只有陪着太子長大的白降和白術知道,太子十歲之後,每年冬月十六這天,都會悄悄燒紙祭奠一下。因為這天,是他娘親的生辰。

祭奠了五年,沒人發覺。

這次,卻被紀淩月給撞着了。

炭盆裏的火旺旺的。

須臾,便将厚厚的一沓紙燃燒殆盡。

太子目光蒼涼,對着一堆灰燼緩緩說道:“娘,這是我最後一次祭奠您了。”

說完,眼眶泛紅,幾欲落淚。

跪在一旁的白降抹了抹眼淚,不解地問:“太子殿下,您為何這麽說?我們來年還可以祭奠娘娘啊。”

為何說成是最後一次?

太子使勁瞪了瞪眼睛,“紀淩月剛才看到了。”

“紀姑娘明明說沒有看到。”

“她是看清楚了才走的。否則依她的性格,會這樣不告而別?”太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她現在應該在皇後娘娘面前控訴我的罪狀吧。”

“紀姑娘幹嘛偏偏與殿下過不去呢?”白降難過極了,“以後,紀姑娘是要嫁給殿下做太子妃的。她應該向着殿下才對,可她卻處處與您為難。我們當奴才的都看不下去了。”

要是沒有紀淩月的為難,太子在宮中的日子還能順遂一些。

可有了紀淩月這位侍寵而嬌的小公主。

太子可就遭了大罪了。

沒有親娘疼不說,還會時不時的受到責罰。

動不動就要罰跪,閉門思過、摘抄經文算是輕的,昨日竟然要跪到冰棱上。

太子身子尊貴,哪經受得了這種責罰?

白降表情倉皇地問:“殿下,這可怎麽辦?”

皇後娘娘一定會大發雷霆。

他不敢想太子會受到怎麽樣的懲罰。

太子表情卻很平靜,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是太子,皇後娘娘再生氣也不可能要了我的命,頂多受點兒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白降愁得一雙眼睛快緊到一起了,“您倒說得輕巧,要是再在冰棱上跪上三個時辰,您這雙腿可就廢了。”

“無礙。”太子慢慢起身,“把東西收了,随我去皇後寝宮吧。”

撞見太子不可說的秘密,紀淩月內心惶惶的,她哪裏也沒去,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宮裏。

聽木藍和木香說說宮裏的事情,雖說大多數事情她都已經知道了。可從她們嘴裏聽到,又是另一番滋味,像是畫裏的人走到現實裏一樣。

吃過午飯,紀淩月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

當主子就這一點兒好,吃喝拉撒睡都有人侍候。

要是能天天這麽無所事事地當個米蟲,紀淩月倒也挺樂意的。

睡了一小覺,她伸個懶腰坐起來,懶洋洋地說道:“木藍,幫我梳妝,我要去姑母那裏。”

這具身體之所以能做到嬌橫跋扈,倚仗的就是那份姑母的疼愛。

要說皇後娘娘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對紀淩月,卻是一等一的好。

她得替這具身體的主人,好好孝順她老人家。

如果有可能,能讓太子和皇後關系和緩,天下太平就好了。

太子真心尊敬皇後,禮待皇後,皇後以太子為倚仗,一心輔佐他登基稱帝。

紀淩月安安心心做個皇後,豈不是美哉?

紀淩月想着美事,由木藍侍候着披上厚厚的棉襖出了門。

踩着咯吱咯吱的雪窩,紀淩月像只空靈的小燕子,心情愉悅地走着。

一回生二回熟,這第三次去皇後的寝殿已經不需要木藍引路,她自己就能找去了。

雪後的空氣清新,雖然冷,但透着一股別樣的幹淨。

她呵了口氣,盯着空氣中散去的白霧咯咯咯笑出了聲。

木藍笑着說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

紀淩月并不否認,她在雪地裏轉了個圈,“嗯,不錯。”

由宮女通報了之後,紀淩月在皇後寝殿外跺了跺腳,這才慢慢推門進去了。

“姑母!”她人未至,聲音先到了。

拐過來,她剛要有模有樣地行禮,就見皇後娘娘面色沉沉地坐在一側。

她愣了愣,施了個禮。

皇後聲音懶怠:“過來吧。”

紀淩月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小心挪蹭到皇後身邊,察顏觀色,輕聲問:“誰惹姑母生氣了?”

皇後娘娘面無表情地說道:“絕霧。”

“太子殿下?”紀淩月面露不解,“太子殿下怎麽了?”

桌上的花瓶裏還插着太子親手摘來的梅花,寒冬臘月裏,紅豔豔的梅花格外漂亮奪目。

皇後娘娘使勁瞪了瞪眼睛,“婵衣,你過來。”

婵衣躬身上前:“娘娘,奴婢在。”

“此事重大,不可讓外人代勞,你親自跑一趟我的娘家,面見我的兄長,傳我口谕,秘密挖出韓香茹之屍首,施以鞭刑一十五下,之後棄之亂葬崗。”

紀淩月表情如遭雷擊。

徹底懵傻當場。

韓香茹正是太子生母,為何她沒有告狀,皇後娘娘還是知道了?

她臉色泛白,驚惶發問:“姑母,發生了何事?您為何如此動怒?”

她沒告狀,皇後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太子祭奠之時,只有白降在場,難不成白降是皇後放置在太子身邊的眼線?

若是眼線的話,為何不早一點兒報告,卻要等到今日?

只聽皇後娘娘陰恻恻地說道:“絕霧親自來請罪,說是今日鬼迷心竅,犯了大罪,讓我責罰于他。我琢磨着,是韓香茹這個鬼怪不安生,才致使太子還念想着她。太子意識到錯誤能主動請罪,可以不罰,但為絕後患,韓香茹這陰曹地府裏的鬼怪,不能不罰。”

罰了,方解皇後娘娘的心頭之恨。

紀淩月聽得頭皮發麻,眼前端莊漂亮的皇後,倒像是一只誤闖人間的厲鬼,周身散發着陰冷狠戾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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