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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上去之後呢?”陸司懷也是夠無聊的,還跟她問上了。

“上面可能住着巨人,他們吃着雲彩化成的糕點,以雨當茶,吃飽喝足後就趴在雲邊往下看。”邱靜歲煞有介事地猜測,“或許宮殿裏什麽也沒有,也許雲像人一樣會思考,它是在故意模仿人間的建築也說不定?”

陸司懷的視線從天上的雲轉到她的臉上,發出一句不知是何意味的感慨:“你哪裏來這麽多奇怪的想法。”

“怎麽會奇怪?”邱靜歲反駁,“不覺得很新奇、很有趣嗎?”

陸司懷輕笑一聲,竟未否認。

“嘿嘿。”她也傻笑起來。

“我小時候早慧,”陸司懷學她仰着頭去看天空,“但卻很喜歡在家裏到處跑動,摔得鼻青臉腫也勸不聽,下人經常養一些貓狗鳥蟲,我也曾想養一只,倒不拘是什麽。但是父親卻說是玩物喪志,自此禁令家中下人養活物。”

這是陸司懷小時候的故事吧?邱靜歲不知不覺看向他俊挺的側臉,出了神。

“但是他唯二允許我養的,是馬和獵犬,但只允許我将它們視作騎行打獵的工具。曾有下人不聽話給我從外面帶來了一只白貓,後來被父親發現,我再也沒有見過它。”陸司懷露出不确定的神色,“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後來我便習慣了,對于其他人,能利用便利用,無用的便棄之不理。”

“剛開始,我想利用你,不是為了查一兩起謀殺案,而是想遮一遮皇帝的耳目。但是跟你相處越多,看到你為案子憂慮焦心、日夜難安的模樣,我竟開始覺得自己是一個肆意玩弄他人的小人。你不是我第一個利用的人,但卻是第一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人。其實我應該謝你,即便父親離開,這些年我卻還是冷漠無情的性子。但是昨天,王羽仁忽然說我變得有人情味了。”陸司懷的笑容是那麽的清晰,嘴角淺淺的弧度一直沒有放下來,眼睛裏好像藏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我覺得,這不是一件壞事。”

邱靜歲被他的笑容晃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但仍跟他對視着,神來一筆般問道:“所以大人不是怕蟲子,是喜歡蟲子?”

“倒也稱不上喜歡。”陸司懷失笑。

“我小時候的經歷就平淡多了,但其實我是一個很有長性的人,看不出來吧。”邱靜歲摸了摸腦袋,“小時候出去買東西,店家看我年紀小就欺負我,賣價比別人貴,我知道了以後回家哇哇大哭了一個時辰,從此後,即便那家店離我家是最近的,我都沒有再去買過一次東西。”邱靜歲強調道,“或許大人會覺得這算什麽報複,可是對那麽小的我來說,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報複方式了。”

“反正,只要別人讓我不痛快,我就要讓他不痛快,不管對方是誰。所以,其實這一路上我總是有事沒事想坑您一把,也跟這個有關系……”邱靜歲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不會跟我一般見識的是吧?”

“看來你對我還是手下留情了。”陸司懷若有所思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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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邱靜歲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畢竟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嘛。”

“你想說,對這件事也一樣,你不但不會輕易放手,反而會用你的力量去報複,對嗎?”陸司懷像是看透了她一般,“所以你對自己的以後極度擔憂,才會一次次說出那些不吉利的話?”

“嗯。我的憤怒,我的報複之心,沒有減少過一點點。以卵擊石?螳臂當車?不論大人怎麽看我、說我,或許我跟雪薇的性格是有一些相同之處的,那就是有仇必報,十年不晚。但不同點在于,我還想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做不到她那樣玉石俱焚。”

“這才是你不肯嫁入公府的真正原因?”陸司懷問。

邱靜歲沉默良久,她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承認。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但卻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卻是沒有必要說出來的,所以她點頭承認了。

日月輪換,暮色降臨,天空卻還帶着隐隐的藍色,仍能看到片片白雲游蕩着。

兩人在屋頂上坐了許久,直到王羽仁見天色實在太晚過來叫他們去吃飯,邱靜歲才跟着起身。

不過坐了半天,她一起來的時候真有些沒站穩,差點摔倒。好在陸司懷穩當,抓着她用輕功下了屋頂,也沒讓她再戰戰兢兢地去爬梯子。

彼此交換過秘密,或者說是對自己性格的剖析後,邱靜歲明顯覺得跟陸司懷的相處變得更加自然了,可以不用遮掩自己的大部分心思,總是比較舒服的一件事。

其實給她感觸最深的,還是陸司懷這個人。

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對陸司懷的印象可以說是好壞參半,但是在後面的相處過程中,陸司懷卻漸漸把壞的那一半完全展示在她面前,然後又一點點讓她看到他更好的那一面。

論身份地位、長相才學,陸司懷完全有高傲的資本,估計普天之下也沒有幾個人有能力去摧毀他的這種高高在上。但是接觸下來才發現,陸司懷其實并不是一個單純高冷少言的人,他不別扭,反而很大方,對于自己的轉變坦然接受而且适應良好,而且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有教養、懂分寸的人。

不說別的,那個大年夜他在表白被暗拒後,即便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尴尬到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但他卻能平心靜氣地繼續留下來,為了體面去面對一個對他而言并不愉快的氛圍,這樣好的涵養和素質,邱靜歲簡直都要佩服得五體投地。

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算沒有感情,那也不會鬧到多麽差的地步上去,可惜啊可惜,她還是害怕,害怕耽誤了陸司懷,也害怕自己選錯了路。

所以,或許這一旬,就是她所能擁有的,最後的放縱時間了吧。

在山莊裏住着,邱靜歲從一睜開眼就開始畫畫,畫風景、畫人、畫小動物,除此之外的時間呢,都在跑東跑西地,不知道一個人在忙什麽。

有好幾回陸司懷都看見她和村裏的工匠蹲在溪水邊叽叽咕咕談的興高采烈的,等自己一過去,兩人卻像是被抓到現行的小偷一樣,蹦起來說不了兩句話就跑走了。

眼看離十天之期越來越近,陸司懷忍不了了,想着無論如何抓住她一次,當面說說以後的事,卻有人主動送上了門。

邱靜歲的頭發用兩根玉釵随意绾在腦後,散落下幾縷碎發,她半撸着袖口,身上有好幾處被水沾濕的痕跡。她雙手緊緊握着一個什麽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他走過來,眼睛彎成了月牙。

“怎麽笑的這麽開心?”看着她的笑臉,陸司懷臉上也帶出些笑意來。

“你看這個是什麽?”邱靜歲将手攤開,給他看手上的東西。

一個由玻璃燒制的圓柱形瓶子立在她手上,玻璃裏面,底下是一層細沙碎石,中間是幾株金魚澡和浮萍,裏面兩條色彩鮮豔的小魚苗。瓶子頭上被用木塞塞着,但小魚卻在正常地歡快游動着。

“試驗了很久,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小魚,總算成功了。”邱靜歲去拉他垂放在身側的大手,對方順從地配合。

她将生态瓶放到陸司懷手上:“可愛的小魚,送給喜歡小動物的陸大人。咱們可說好了,這算是我提前送的生辰禮物,等五月一可再沒有了。”

玻璃瓶靜靜地躺在陸司懷的手心中,小魚無知無覺,只管自顧自地悠游。

邱靜歲看他一直低着頭看玻璃瓶沒反應,就低歪着頭去看他的表情,對方正好擡起頭來,兩人差點撞上。

“怎麽了,不喜歡嗎?”邱靜歲摸摸鼻子,退後一步,有點擔心地問。

“謝謝,再喜歡也沒有了。”陸司懷看着她,秋水深譚一般的眼眸中情緒洶湧,幾乎要将她溺斃。

邱靜歲忍不住笑起來:“那就好。”

京城,城門。

京城是天子腳下,大官小官多如牛毛,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連哪個官大哪個官小,哪個官又是管什麽的都少有人能分得清楚,但是對于混官場的底層官吏小卒來說,如果不将這些形形色色的官員記住,那備不住什麽時候就會得罪人,幾條命都不夠活的。

這項必備的技能,京城城門口的士兵掌握的最好,什麽憑證路引,一概不用,光憑一雙眼就能識得滿京城所有顯貴人物。

是以陸司懷這車駕剛到,只略略露了個面,士兵便連忙放行了。

不但放行,他們還有自己的消息通道,等到換班的時候,這兩個守門的就把衛國公世子回京的消息給宣揚了出去。

這消息就像是長了腿一樣,不到半天就傳遍了京城。

馬車先來到邱家,邱靜歲帶着雪薇下了車,跟其他人揮手告別。

她一直是笑着目送馬車離開的,也是笑着邁進家門口的,但是笑容始終是淡淡的,既沒有離別的感傷,也沒有多少重逢的喜悅。

回來了。

這個危機重重,又如同囚籠一般的京城,她終于還是回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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