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當洛倫·弗羅斯特的聲音響起,世界卻仿佛更加沉寂。

唯有他低沉寬廣的聲音,塑造出一個令人震顫的新世界。

“不要站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我沒有睡去。”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低沉平緩,可就像冰層下湧動的水,潛藏着深不見底的情感。

“我是千萬縷吹拂過的微風。”

“我是雪花上鑽石的輝光。”

“我是金黃谷粒上的陽光。”

“我是秋日溫柔的細雨。”

那是來自逝者溫柔的撫慰,可這最溫柔的聲音卻挾裹了最巨大的悲傷,海潮一樣将人浸沒。

“當你在清晨安靜的醒來,”

“我是飛鳥安靜徘徊時,”

“翼上迅捷輕快的翕動。”

“我是夜晚柔軟的星光。”

可那念誦的聲音在悲傷之餘,又蘊含了充滿譏嘲的苦痛。仿佛他所念誦的正是他自己,是生的假象,是某些他已經看見了的,卻無法停歇的、永無止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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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站在我的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我不會逝去。”

他最後的念誦歸複了平緩,低沉的聲音裏挾裹着巨大的能量,仿佛在發出宣告!

澤尼娅感覺自己已經被這聲音牢牢掌控,她的心被抓住了,又受到了如此巨大的沖擊。那由聲音所塑造的世界将她牢牢困縛,以至于洶湧的情感在心中沖撞卻又無法宣洩。

她手中的書早已放下,張開嘴唇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她想要震顫、想要站起來、想要做些什麽,哪怕是讓眼睛裏滾下幾滴熱淚呢?

可她只是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被震懾在原地,手腳發麻、頭顱共鳴,直到座鐘敲響的九點半的聲音讓她找回了呼吸。

澤尼娅下意識轉過頭不去看洛倫·弗羅斯特先生,逃避那對她來說太過浩瀚的情感沖擊。她看見了坐在弗羅斯特先生腳邊的科林。

這個畸形扭曲的仆人正擡頭看向弗羅斯特先生,他的眼睛裏閃着淚光,目光充滿了崇慕與依戀。

洛倫·弗羅斯特低頭看向科林,聲音溫和地說道:“你該去休息了。”

科林慢慢起身,将書籍與矮凳收好,向洛倫·弗羅斯特行禮後,緩緩離開了藏書室。

澤尼娅一直望着科林離去的背影,在他關上門後,忍不住對洛倫·弗羅斯特說道:“您待他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樣。”

“不。”洛倫·弗羅斯特的聲音卻突然沉肅下來,“他只是仆人。”

他突然嚴肅下來的臉色讓兩個年輕的姑娘被吓到了,她們望着洛倫·弗羅斯特說不出話來。

“現在的人們總是太過輕易的使用一些詞語,以至于一切都變得輕率起來。”洛倫·弗羅斯特繼續說道,語氣平淡且不容置疑。

“當死亡被描寫過太多次,便再也不能使人落淚,當愛被随意地使用在各種情況,便失去了它的珍貴。家人是一個很莊重的詞,我只有一位家人。”他将詩集擱在腿上,雙手在小腹前交叉,像正式的談話那般莊重認真地說道,“而科林,我庇護他,供給他衣食住所與安寧的生活,他也服務于我的家庭作為回報。”

洛倫·弗羅斯特看出兩個姑娘受驚,他的話語重新變得溫和下來:“我只有一位家人,那就是我的兒子,他過一陣子就要回來了,也許你們年輕人會更合得來。”

空氣重新變得松弛下來,但洛倫·弗羅斯特的話語仍然牢牢駐紮在兩位姑娘的內心。

兩人在與弗羅斯特先生告別,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忍不住再次談論起這座城堡的主人。

“弗羅斯特先生……”她們這樣開口,卻又同時沉寂。

該用怎樣的語言來描述他?什麽樣的詞語才能将他形容?如何才能從那雙迷霧般的灰藍色眼睛中,尋找到一點可觸及的東西?

他的樣貌?他的舉止?他的學識?他的思想?他的情緒?他的……永遠籠罩着迷霧的眼睛?

“你找到‘刺鐵邊境’相關的記載了嗎?”在沉默良久後,澤尼娅開口問道。

“沒有。”莉娅搖了搖頭,那些都是真正的古代資料,詞彙和用語習慣都與現代有着極大的不同,讀起來吃力得很。況且,她還沒來得及看多少,就被弗羅斯特先生的聲音抓住了。

“弗羅斯特先生好像已經将這些書籍全部閱讀過了。”莉娅感嘆道,“他找起書來是那麽的輕松随意,那間藏書室裏的書他難道已經全部看過了嗎?”

莉娅才剛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哪怕一個人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閱讀,那樣龐大的藏書量,也是耗盡其一生也無法看盡的。

“他博學得令人驚嘆,”澤尼娅同樣說道,“而且并不只是博學。”

他會騎馬、會駕船、會釣魚。如果她們之前所見到的那幅被蒙上的玫瑰是弗羅斯特先生所作,那他同樣擁有令人驚嘆的畫技。

哪怕澤尼娅和莉娅都不懂繪畫,那也并不妨礙她們從那幅畫中感受到那奇異的力量:那仿佛想要一直燃燒,哪怕被灼成灰燼,卻又被迫迎向死寂的紅與黑;那就算卷曲也要拼命伸展的葉;那野性鋒利的尖刺,與尖刺幹涸斷口的痕跡……

而澤尼娅還知道一點,在她第一天從這座城堡中醒來,在清晨迷蒙的陽光下,追随着羽管鍵琴的樂聲,一路追尋到那個坐在琴前的背影……

澤尼娅閉上眼睛,她再次想起那音樂,它們仿佛仍缭繞在她身邊,将她輕柔包圍。

她想起弗羅斯特先生低沉平緩的聲音,想起他念誦詩歌時如同潛藏在冰面下洶湧的水流般的情感,于是她突然就明白了那天清晨為何會落淚。

那平靜而安寧的音樂,将她帶到一條寬闊平穩的河流上,淡薄的晨霧将她籠罩,她安靜地躺在一條小船上,順着河流既定的道路飄向遠方……

可河流的終點是無盡的海洋,她唯有順流而下,一路漂進海洋,然後,靜默地沉入海底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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