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澤尼娅和莉娅的心同時顫了一下,洛倫·弗羅斯特的聲音簡直就像浸透了蜂蜜與醇苦的比特酒。

“這東西的年頭幾乎不比克諾鎮的存在要短多少。”洛倫·弗羅斯特在指尖翻轉着那枚銀牌,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非常古老的符文,用以保護佩戴者不受邪惡的侵害。但既然上面原本鑲嵌的寶石已經被取走,它也就不剩幾分功效了。”

他将手中把玩着的銀牌随意放回盒子裏,指尖一挑,将之推向了澤尼娅。

“如果你們對上面的紋路感興趣,藏書室二層右側數第六個書架上的東西能夠幫到你們。”洛倫·弗羅斯特擡頭将杯中最後一點殷紅的酒液咽下,“你們該離開了。酒窖中的溫度太過寒冷,不适合女士們待得太久。”

兩位年輕的女士離開了酒窖,在重新回到地面上後,溫暖的陽光讓兩人眯了眯眼睛。

“二層右側第六個書架……”澤尼娅喃喃道。

“我們去藏書室?”莉娅詢問道。

而等到她們走進藏書室的大門時,仿佛才從酒窖中的氣氛脫離出來似的。

“弗羅斯特先生今天……”莉娅說道,“他一大早上就喝醉了?”

澤尼娅一手拽着身上的披肩,一手攥着那個裝着銀牌的盒子,慢了半拍才答道:“是啊。”

莉娅眨了眨眼睛,她拉住澤尼娅的胳膊:“你在想什麽?”

澤尼娅才回過神來似的,慢慢皺起眉,說道:“我想起戴維斯先生賣給我們銀牌的時候。他好像十分确定,他下次上山的時候見不到我們。”所以才拒絕了兩人請他代買的提議,而是将這只銀牌賣給了她們。

“我們只是這裏的客人,本來就待不了多久。”莉娅說道。

“可是,”澤尼娅慢慢說道,“他要隔多久才會上山一次,才會認為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可能已經離開了呢?他送來的那些東西,根本用不了多久。”

“也許還有其他人上山送補給,又或者戴維斯先生只是出于謹慎怕我們很快就離開,不想增添麻煩而已。”莉娅猜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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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尼娅點了點頭,把這些亂糟糟的思緒抛到腦後。她摩挲着手上的盒子,去二樓尋找相關資料去了。莉娅對這個沒那麽感興趣,她更想弄明白關于“刺鐵邊境”的事情。

兩人在藏書室裏分開,澤尼娅将銀牌取出擺在桌面上,以方便對照上面的花紋。她凝視着這塊銀牌,在之前弗羅斯特先生将它推到自己面前時,她心中仿佛又有一道聲音滑過,這一次她抓住了它。

“……不錯……”

澤尼娅抓緊了身上的披肩,她感受到喜悅、恐懼,還有好奇。

……

“好奇是種珍貴的情緒……”洛倫·弗羅斯特輕輕敲着酒杯壁,一旁的酒瓶自動為空了的酒杯填上殷紅的液體。

灰藍色的眼睛裏逐漸散去醉酒的迷蒙,他勾了勾嘴角,在飲盡杯中液體後,又重新感受到醺然欲醉。

“能夠帶來珍貴的回憶……”

洛倫·弗羅斯特的身影消失在酒窖中,而在另一間安全、隐蔽、華麗、冰冷、挂滿厚重帷幕的房間內,洛倫·弗羅斯特伯爵已經躺在了柔軟的睡床上。

“……求您一定要幫幫我!”強健的、狼狽的、有着羅伊斯領人們所特有的暗金色頭發的青年站在他面前。

在王國的邊境,羅伊斯領被攻破後,其領主最後的血脈一路逃亡到了這裏,逃亡到了洛倫·佛裏思特伯爵的面前。

洛倫·佛裏思特以灰藍色的眼睛冷靜地打量着面前的兩人。

內勒·羅伊斯看上去沮喪又疲憊,但他被護得好好的,身上最嚴重的傷也只是用繃帶和藥粉就可以解決的皮肉傷。

陪同着他的武士盡量使自己看上去還具有盡職的能力,但他比他的主人更加狼狽,他折了一條胳膊,血跡正從衣服下的繃帶上滲出來,臉色蒼白眼底暗青。

任誰都能看出,假使再得不到良好的治療,他的靈魂很快就要離開軀體了。

但洛倫·佛裏斯特只是在這間簡陋但隐蔽的房間裏接待了他們,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沒有仆從、沒有醫官、沒有侍衛,只有他帶來的簡陋食物與些許藥物。

“您在到達我這裏,穿過其他三個領地的時候,是否也向那裏的領主們求助了?”洛倫·佛裏思特冷靜地詢問道。

“是的,”內勒·羅伊斯憤懑不解地答道,“他們接待我們,為我們提供了些許食物、藥品後,就催促着讓我們前往王都求助。”

他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麽,但是這足以讓他覺察到不對勁兒。他所請求的幫助是士兵與武器,他想要打回去奪回自己的領地,為自己的父親複仇。

那些怪物是很可怕,但他們白日裏會像懼怕貓的老鼠一樣躲進深深的洞窟。他認定自己是有可能勝利的,只要有人願意為他提供幫助。

洛倫·弗羅斯特從眼前這個只比他小上十歲不到的青年眼中看見了希冀與擔憂。因為他并沒有在城堡中正式的接待他們,而是在這間隐蔽的、無人知曉的小屋中。

這待遇顯然是比不上之前三個領主所給予他們的,這使內勒·羅伊斯懷疑這位佛裏思特伯爵是否要給予自己更大的難堪與拒絕。

但洛倫·佛裏思特伯爵并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他只是從懷裏取出一張用綢帶系紮的羊皮卷,這種制式的羊皮卷代表着來自王都陛下的旨意。

“我想我能解決你些許疑惑,”伯爵将王旨交給面前的年輕人,在他閱讀時的越來越劇烈的顫抖中說道,“二十日前,王都的使者便将羅伊斯大公守衛邊境不利,世代削爵的旨意傳給了每位領主。”

內勒·羅伊斯猛然擡起頭,眼睛裏灼燒着憤怒與不敢置信。現在他全都明白了,那些領主什麽都不肯對他說,只是催促着他前往王都。

那哪裏是讓他去王都求助?那是讓他這個最後的羅伊斯血脈去王都受審,讓他自行跑到國王的刀下,為國王送上用以洩憤或彰顯威嚴的道具!

“沒有人願意背負上戮害羅伊斯大公最後血脈的惡名。”洛倫·佛裏思特冷酷地将這最後一點遮羞布扯破,“也沒人願意得罪國王。于是讓你一路上全然不知地自動跑進王都,是最好的做法。”

“但您……但您将這消息告訴了我……”內勒·羅伊斯希冀地看着他。

“因為我曾受過羅伊斯大公的幫助。”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

內勒·羅伊斯苦笑了一聲,那三個領主又何嘗不曾受過他父親的幫助呢?他父親是附近領土中唯一的大公,又抵禦在黑暗勢力的最前線,但現在他的父親剛剛死去,只要國王的一道旨意……

“我無力為你對抗國王。”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但作為對你父親幫助的回報,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

內勒·羅伊斯與他忠心耿耿的武士同時看了過來,他們在那雙冷靜的灰藍色眼睛下感到了戰栗,但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內勒·羅伊斯,羅伊斯最後的血脈,”洛倫·佛裏思特緩慢清晰地說道,“離開我的領地,在進入王都前死在外面。而你,作為一個無名之人,留在佛裏思特領,接受我的庇護。”

兩人都明白了伯爵的意思。作為國王想要的罪人,他們在進入佛裏思特領的時候,就已經給伯爵帶來了麻煩。

洛倫·佛裏思特無意與國王對抗,所以他不能失蹤在佛裏思特領,他得離開這裏,“死”在外面,讓一具能夠被認證為內勒·羅伊斯的屍體被人發現。

而他自己,則必須抛棄姓名,然後在伯爵的庇護下,安全的生活在這裏。

內勒·羅伊斯苦澀地垂下了頭,這不是他能接受的選擇,但這也是他唯一的選擇。除了面前這位洛倫·佛裏思特伯爵,恐怕這世上也再沒有第二個領主願意冒着這樣的風險給他選擇了。

“您必須要活下去。”他的武士沙啞堅定地對他說道,“您是最後的羅伊斯,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內勒·羅伊斯艱難地松開拳頭,他擡起頭,對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感謝您的幫助,我……願意接受這個選擇。”

“那麽,我們需要一具與您相仿的屍體。”洛倫·佛裏思特伯爵說道。

兩人幾乎同時戰栗起來,現在他們明白,為何之前伯爵過于冷靜的灰藍色眼睛會讓他們感到恐怖了。

一具能夠被認定為內勒·羅伊斯的屍體。

內勒·羅伊斯是個受到良好教養的貴族,他有着普通百姓所無法達到的健碩體型,還有着羅伊斯領的人們,所特有的暗金色頭發。

但這裏是佛裏思特領,距離已經被攻破的羅伊斯領足足隔了三個不同的領地。

內勒·羅伊斯看向他忠心耿耿的武士,他是這裏唯一與他身材相仿、頭發暗金的人。

“不!”內勒·羅伊斯大叫起來,“我絕不會這樣!”

武士的臉色不停地變換着,最後他艱難地咧了咧嘴:“您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會同意的。”內勒·羅伊斯搖着頭後退道。他的眼神裏有着恐懼。

“您是否告訴過他,您已經被吸血鬼咬過了?”洛倫·佛裏斯特伯爵對武士平緩地問道。他發青的眼白正是被吸血鬼咬過後的特征。

武士在內勒·羅伊斯驟然瞪大的眼睛裏顫動了一下,他解開綁在肩頸上止血的布帶,露出頸子上兩個暗紅色的牙洞。

“我已經被咬過了,”武士說道,“這幾日,聖紋的力量一直在我體內和黑暗抗争,但我能感覺到,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他看向他的小主人,眼睛裏帶着些許釋然:“我本來就堅持不了多久了,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謊言。洛倫·佛裏思特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武士的身體底子不錯,他有很大的幾率撐過去。從他傷口的狀況來看,至少已經被咬過三天了,如果他無法抵禦吸血鬼的力量,那麽早就被轉化成活屍了。

但伯爵沒有揭穿的意思。他在內勒的眼睛裏看見了悲痛、憤怒、不甘……還有些許不易覺察的輕松。

“那麽現在,屍體有了。”伯爵平靜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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