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莉娅回到房間的時候, 澤尼娅已經回來了。她正坐在窗邊,頭發挽在頭巾裏,手裏捧着一杯熱茶,窗戶大開着, 撲進來的風懶懶勾動垂下來的幾縷碎發。

熱茶蒸騰出白色的水霧, 模糊了澤尼娅的側臉, 襯着窗外的山野, 她像是被框在了窗框裏,成了一幅畫。就算再努力伸手貼近,也永遠隔着一層紙面。

莉娅胳膊一抖, 門合上時發出一聲響。

澤尼娅轉頭看向莉娅,臉上一笑, 紙面就破了。

莉娅這才接上氣,她松開手, 門把上一片濕痕。

“喝茶嗎?”澤尼娅舉着杯子問她。

“半杯。”莉娅把筆記放到桌子上,搬了張椅子坐到澤尼娅身旁。

“你今天有想起什麽嗎?”

澤尼娅“唔”了一聲, 眼睛轉向窗外,輕聲道:“我今天又去了一次門樓。”

……

巨大的號角架在城牆上, 長鳴低沉, 空氣震動。

一列列軍隊兵甲明亮, 旌旗在風裏獵獵作響,纏繞着荊棘玫瑰的盾牌在旗面上隐現。

有人駕着黑色的高頭大馬,一擡頭面孔卻在陽光裏模糊。城牆上站着衣衫鄭重的女子與少年,那是領主夫人與兒子在為領主送行。

風聲缭亂, 馬蹄如擂。

陽光下面孔模糊的人已轉回頭,大軍出征。

……

“你看見的是佛裏思特公爵嗎?”莉娅眼神發亮,緊接着又自語道,“應該是了,七百年前佛裏思特只有那一次出征記錄。”

1217年,佛裏思特公爵帶兵出征,五年未歸。

“可惜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澤尼娅遺憾道。

不只是佛裏思特公爵,當她站到門樓頂,眼前突然恍惚出古老的畫面時,斷絕的道路重新延向遠方,號角的聲音近在耳邊,烈烈旌旗鮮豔如新,唯獨每一個人的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

“你今天呢?”她轉而問向莉娅。

“我遇到費爾奧娜女士了。”莉娅說道。她提起盧努倍爾的詩歌,問道,“你說,他那三句收尾的詩是什麽意思呢?”

“‘滿飲血紅之酒,窺探時間盡頭。’”澤尼娅低低念誦道,“我也不清楚,但看起來他好像已經不像開始時那樣了。”

曾經他提醒人們小心永夜,最後卻自飲血紅酒,要向永夜中尋找天堂。

這中間發生了什麽,恐怕也只有盧努倍爾自己知道了。

但多少也可以推斷出來一些:

盧努倍爾生于十五世紀與十六世紀之交,他是個敏感的吟游詩人,然而那時實在不是一個好時代。

封建領主制正在瓦解,新舊勢力的争鬥帶來巨大的動蕩,再加上超凡之力的退潮,狂熱、迷亂、暴虐、冷漠……一切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事情都在上演。

在見識過教會那時的瘋狂後,也難免會覺得“天使不存”。

……

晚餐前,太陽已慢悠悠地落入山坳,連風也變得溫柔。

兩個姑娘決定出門散散步,卻在下樓時見到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記者先生?”莉娅驚訝道。

坐在客廳裏的正是約瑟夫·奈登,他仍然是一套襯衫配着西褲,但衣服鞋子都是簇新的,看來他最近的經濟狀況比上一次要好上許多,連臉上的笑容都顯得自信了許多。

他聞聲轉頭看向兩個姑娘,目光驚喜,可那驚喜之中隐含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下午好,兩位美麗的女士。”約瑟夫笑容可掬道,“很高興看見你們還在這裏。”

澤尼娅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狀似好奇地問道:“奈登先生,您為何會去而複返呢?”

“我離開後突然想到,這座城堡本身就是個很好的報道題材。”約瑟夫笑道。

他轉向城堡的主人:“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允許。”

洛倫·弗羅斯特坐在沙發上嘴角微翹:“我無意受訪,如果您想要拍攝城堡,那麽請便。”

“羅齊娜。”洛倫·弗羅斯特呼喚道。

身穿墨藍色長裙的女仆悄無聲息地走進來。

“帶這位先生去他的房間。”洛倫·弗羅斯特吩咐道,他側着頭,灰藍色的眼珠一動,從半眯的眼皮下看向約瑟夫,嘴角笑意鋒利,“開放的房間您可以随意進入,但夜晚之時還請不要随意離開房間。這是我的一點忠告。”

他說完後便直接起身,對幾人點頭致意後,直接離開了房間。

約瑟夫若有所思地看着洛倫·弗羅斯特的背影,接着又轉頭對兩位姑娘笑道:“冒昧詢問,兩位會在這裏停留多久?”

“這可說不準,我們是出來玩的,什麽時候呆膩了想要離開也是不确定的。”澤尼娅為難似的搖頭道,又問道,“您呢?”

“大概是等拍到足夠多的照片吧。希望我們今後相處愉快。”約瑟夫對她們微笑着點了點頭,拿着東西和一直沉默等待的羅齊娜離開了。

兩個姑娘看着他在轉角消失,莉娅抿着嘴唇:“你覺得他是來幹嘛的?”

澤尼娅的眉慢慢擰緊:“應該不是為了科林。”

這才幾日而已,他的財務狀況就突然好轉,并反常地再次回到城堡。

“我總覺得,他這次在打量我們。”莉娅低聲道。

澤尼娅握了握她的手:“沒事,我們明天看看要不要提前離開。”

經過這一出後,兩個姑娘也沒什麽心情出去散步了。

晚餐仍然像往常一樣水準高超,尤其是擱在冰碗裏的紅酒醋梅冰淇淋蛋糕,蛋糕軟糯、慕斯柔滑,墊在底部的醋梅果醬酸甜可口,中間還夾着一層隐含酒香的冰淇淋。

可兩個姑娘卻并沒有太多胃口。

她們已經在這裏停留太久了。

莉娅戳着蛋糕,神情低落:“還要與弗羅斯特先生告別時道個歉,我們沒辦法參加他的舞會了。”

“別怕。”澤尼娅握住她不斷攪動勺子的手,攬住她的背,“別怕,他們不會找到你的,你可以永遠都不回去。”

永遠都不回去……

……

轉過樓梯,穿過長廊,一路走到一間房門前。

約瑟夫有點氣喘,羅齊娜是個女人,他總不好意思讓她幫自己拎行李。

哪怕約瑟夫以前經常四處跑新聞,但拎着沉重的行李連續上了幾層樓梯後,還是略有些吃不住。

他平複了幾下呼吸,看向羅齊娜笑道:“你是叫羅齊娜對吧?”

“是的,奈登先生。”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約瑟夫友好地看着半垂着眼睛的羅齊娜,他頓了一下,見羅齊娜沒有什麽反應,繼續問道,“你知道那兩位女士在這裏住了多久嗎?”

“我沒有特別注意,當時接待她們的并不是我。”羅齊娜說道。

“這樣啊……”約瑟夫沉吟片刻,好奇似的問道,“你知道為什麽弗羅斯特先生不建議晚上出門嗎?”

羅齊娜擡起眼睛,暗藍色的眼珠對上約瑟夫的眼睛,像一潭要将人吸進去的漩渦。約瑟夫呼吸一滞,只覺得一盆冰水潑到了心口。

但再看那雙眼睛,沉靜平和,只是顏色特別了點而已。

羅齊娜搖了搖頭:“您只要照做就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什麽事,我就先離開了。”

“并沒有別的事了,謝謝你。”約瑟夫笑道。

等到房門關上後,約瑟夫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放下來。

那兩個姑娘還在這裏,值得慶幸。不過,這次他能撞上是運氣,這種零散的活計并不穩定,他得自己有穩定賺錢的路子。

約瑟夫并不想放棄自己的老本行,前來報道這座城堡确實是他的目的之一。在剛剛穿過樓梯走廊的時候,這短暫的一瞥足以令他感受到這座城堡的精致華美。

人們會對此感興趣的,但就算拍了再多照片,也不能一股腦的全刊登在報紙上,最多挑幾張格外出彩的。雜志上倒是能多刊登幾張圖片,但只有圖片卻沒有故事也算不了一篇好報道,給他提供不了什麽。

城堡的主人拒絕接受采訪,并警告他不要在晚上離開房間。約瑟夫确定洛倫·弗羅斯特在說那句話時的眼神是在警告,剛剛那個女仆對此也語焉不詳。這讓他嗅到了大新聞的味道,有錢人總是少不了陰暗秘密的,他可還記着上次來時關于那個畸形兒的古怪呢。

如果他能挖掘出這裏的隐秘……

約瑟夫翹着嘴角哼起小調,那會帶給他足夠大的名氣,到時候,他就再也不必為錢財憂慮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後,約瑟夫就帶着相機離開了房間。他在城堡裏四處穿梭,像完全如他所言一般進行着拍攝,但實際上卻暗暗把城堡中的線路記了個清楚,順便摸索出哪些房間是開放的,哪些又是上了鎖的。

他要尋找的秘密,說不定就在這些上鎖的房間裏。

只可惜并沒有再遇到那兩個姑娘,他還想再多探問點信息出來。不過這倒不必着急,以後有得是時間。

在太陽徹底落山前,約瑟夫回到了自己房間裏。不得不說,這裏的晚餐真是不錯。

他調好鬧鐘,卻沒有放在床頭,而是摟進懷裏上床休息,今天開了許久的車,他也夠累的了,幾乎是一沾到松軟的床鋪就睡着了,這可比旅館的硬床板要舒服太多。

明月高升,晚鐘剛剛敲響十一點,約瑟夫懷裏的鬧鐘突然震動着鳴叫起來。

這震動直接将沉睡的約瑟夫驚醒,但由于是在被子裏的緣故,聲音雖然尖銳,卻也沒有傳出太遠。

約瑟夫按停鬧鐘,他緩了緩初醒時渾渾噩噩的腦袋,堅持着從床上爬起來。

夜晚的低溫幫他迅速清醒了過來,這寒意幾乎要鑽進骨頭縫裏。約瑟夫打了個哆嗦,不愧是在山上,晚上冷得幾乎像要入冬了一樣。

他迅速穿好衣服,背上自己的相機,悄無聲息地推開了房門。

走廊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像活物一樣扭動着。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更新可能會時常改到下午,我以後就不在文案上特別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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