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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誰也沒有想到,寧眷會突然對路行雪出手,更想不到,扶淵竟然想也不想就替路行雪擋下這一劍。
別看寧眷現在瘋瘋癫癫,卻是雪月宗最出色的劍修,天賦之強不弱于姬宵燭與姬魚容兩人,只是她性格內向,少為外人所知罷了。
路行雪捂住扶淵的傷口,可那血怎麽也止不住,瞬間染紅他整只手,路行雪的眼睛也紅了。
扶淵卻還對着他笑,低聲安慰,“這點小傷,死不了。”
另一邊,寧眷被扶起來,她傷得也不輕,咳嗽了幾聲吐出血來。寧似玉急得不行,姬休與微微變了臉色,看向扶淵的眼神頗為不善。
寧眷在雪月宗地位特殊,從上到下幾乎都拿她當孩子縱容寵溺,如今她突然出手傷人也沒人怪她,反而見她受傷而心疼憤怒。
若她真傷了路行雪這個宗主外孫或許還不好說,但她的劍最終刺入的是扶淵的身體,這個正被雪月宗圍攻讨伐之人。
原本只是蔔長老、曠越,和雪月宗的長老們對付扶淵,現在雪月宗的年輕弟子也同仇敵忾起來,紛紛怒視扶淵。
環顧四周,皆是敵意。
遍尋八方,不見友人。
路行雪一手捂住扶淵傷口,一手環過扶淵後背用自己肩膀撐住他,轉頭望向姬休與,聲音冷如冰石相擊,字字堅硬,泛着寒氣。
“當初你們将我帶來雪月宗,說的是要我贖罪,可我何罪之有?”
說着視線轉向持劍的胥游,目光平靜到有些冷,沒有什麽憤怒情緒,只是平靜陳述,可在場之人都不由安靜下來,聽着他說。
“我最大的罪,莫過于抽人靈骨,挖人心血,加之刑殺無辜者……抽骨放血者明明另有其人,你們卻只揪着我一枚發瘋的棋子問罪。”
“是你們找不到真正的幕後者嗎?不,你們只是沒來得及,或懶得找而已……鮮明的靶子就豎在眼前,只需對着喊打喊殺,即滿足了自己快意恩仇,又标榜了所謂的正義,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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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你們對谶言的态度一樣……殺一人,與救天下,被你們強行劃上等號。”
扶淵聽到這裏,把臉埋在路行雪肩頭,低低笑出聲。
這些人惹得阿雪生氣了,也是不容易。
路行雪的話讓姬休與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畢竟在對待路行雪一事上,雪月宗上下雖然态度各異,但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卻是大家都認可的。
那就是路行雪有錯。
無論洗雪城的那些事,路行雪有多少不得已,終究他是舉起屠刀之人。
他手上沾着無辜者的鮮血,那是任憑他怎麽洗都洗不掉的。
姬休與和姬明堂是路行雪長輩,不好與他争辯,胥游在默然片刻後,緩緩開口說道:
“路行雪,你說這些話,不過是在為自己和他開脫而已……你難道能否認,城主府地牢裏那些人,不是因你而喪命?”
胥游越說越順,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大起來。
“你說背後另有主使,可難道你就全無過錯了嗎?死在城主府地牢的人,堆疊在鬼哭涯的累累白骨,那些枉死的冤魂,你敢對着他們說一句,你沒錯嗎?”
“我沒錯。”
路行雪淡淡一句,打斷胥游接下來有可能的長篇大論,他張了張嘴,被路行雪這一句話給弄得不知該怎麽接下去了。
路行雪語氣依舊平淡,他環顧一圈,緩緩說道:
“錯誤的事,我不會做;我做的事,沒有錯。”
平淡的聲音,卻如在衆人耳邊炸起驚雷。
什麽人敢說自己一輩子從未做過一件錯事?
——這是何等狂妄自負的發言!
“狂妄!”向月冷聲怒斥。
“區區小兒,何敢說如此狂妄之言!”
路行雪目光轉向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忍着一陣一陣的頭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所行之事,無愧于心,所以做過什麽,都敢拿出來說……你,你們……”他頓了頓,再次看了所有人一眼。
“如果你們認為自己做的沒錯,為何不敢把做的事說出來?”
向月沒有再說話,面色愈冷,看路行雪的眼神,簡直跟看死人無異了。
見路行雪竟連師祖都不放過,還意有所指起來,胥游又驚又怒,大聲喝止:
“路行雪,你放肆!你手上沾了那麽多無辜者鮮血,竟還敢說自己什麽都沒做錯?!”
“有的人死了,不是因為他們做錯了什麽,只是屠刀恰好斬向他們……這些死去的人,可以問罪屠刀,其他人,沒有資格。”
胥游氣笑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路行雪的語氣平靜而認真,“我在說自己心中的對錯。”
扶淵不知什麽時候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注視着路行雪,只覺這個樣子的路行雪,哪哪兒都長到他心坎上。
忽然一聲長長嘆息響起,姬休與仿佛瞬間蒼老許多,他不忍心地緩緩轉過身。
“罷了,罷了。”
姬明堂意識到什麽,看了眼路行雪,又看向姬休與,“宗主?”
姬休與擺擺手,嘆息着道:“我留不住他啊。”
其他人都明白宗主的意思,再次對場中兩人完成合圍。
有了第一次交手,知道扶淵的根底,再次出手,怕是會全都使出壓箱底的功夫了。
姬明堂見此愈發焦急,“宗主,你真的忍心讓阿容唯一的孩子,命喪雪月宗?”
見宗主還是不說話,姬明堂一急之下喊出另一個稱呼,“父親!”
姬休與神情隐有觸動,或許是想起另一個孩子喚他父親的時候,但他依舊沒有轉過身來。
姬明堂臉上浮出悲傷之色,哀聲懇求道:“至少,至少別讓他死在……這個阿容從小長大的地方,讓他們走,讓他們離開雪月宗。”
不等姬休與回答,向月冷笑道:“應谶之人出現在雪月宗,雪月宗将其放過,要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你這是為了一個路行雪,要致整個雪月宗于不利?”
“好一個應谶之人?”路行雪冷笑了聲。
“人為的禍近在眼前,你們視而不見;虛無缥缈的谶言還未見端倪,你們喊出打喊殺,寧錯殺不放過。”
“天下是亡于一人之手嗎?”
“不,是亡于你們這些人之手。”
“巧言令色,信口開河。”
向月冷哼一聲,竟率先朝路行雪出手。
路行雪不避不讓,就要發動黃泉領域。
他現在的狀态其實依舊不太好,《九天回雪訣》能對他的身體進行修複,起到克制蠱毒的作用,卻仍無法徹底根除毒性。
何況他修煉功法的時間如此之短,基本是剛續上一口命,就跑來給扶淵續命了。
今日無法全身而退,或許不是他與扶淵葬身此地,便是兩人一起葬送這天下。
系統也很急,可系統也想不出化解當前困局的辦法,在路行雪腦海裏“嗚嗚嗚”哭得很傷心。
【宿主,真的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嗎?真的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滅世嗎?】
【我不想死……嗚嗚嗚……】
如此緊張的氣氛下,路行雪被系統哭得生出了些許無奈。
【死有什麽不好?能活的時候活,要死的時候死,何必強求呢?】
系統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可是……可是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哇。】
【……可人活着的時候,也不見得能擁有什麽啊。】
路行雪的黃泉領域沒有發動,扶淵抱着他飛身而起,躲開了向月的攻擊——代價是扶淵自己被餘波掃到,吐出一口血來。
扶淵抱着路行雪站在藏書閣屋頂,能将整個雪月宗盡收眼底,也能看到山門處急匆匆趕來的一行人。
那是一群剔光了頭發,身着袈裟的僧人。
扶淵嘴角帶血,望着山門方向,緩緩笑起來。
“阿雪,還沒到無可選擇的時候。”
路行雪擡手擦拭他嘴角血跡,聞言順着扶淵視線望過去,也看到了那群僧人。
他微微蹙眉,雖然不認識,卻也能看出來者不善。
扶淵握住路行雪的手,垂眸望向他,眉眼含笑,嗓音溫柔,“我不會死,你也不要死,我們還沒活夠……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我不想這麽快就結束。”
他不想讓他的阿雪,活着的時候什麽都沒擁有過。
扶淵握住路行雪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眸中的深情克制又洶湧,路行雪睫毛輕顫不已,一滴淚慢慢在眼角凝聚。
扶淵俯身過去,吻去那滴淚珠。
“阿雪,等着我,要好好養身體,等我回來接你。”扶淵不舍地望着眼前的人,視線一分一秒不舍得離開。
他雖然不知道阿雪前世,但想來過得也不怎麽樣,又如何忍心,讓他的阿雪在這一世也匆匆結束呢?
就算是死,也要是在擁有和享受過世間一切,在他的陪伴與寵愛下,幸福而沒有任何遺憾地閉上眼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逼迫着,一無所有的死去。
隐約有木魚聲從不遠處傳來,伴随着玄妙而莊嚴的誦經聲。
在場的衆人心中一驚,紛紛回頭去看。
那聲音由遠及近,很快便到了近前,一群赤足僧衣的光頭出現在衆人視線。
看清那群光頭的模樣,不少年輕弟子忍不住驚呼出聲。
“檀葉寺,是檀葉寺的僧人。”
“檀葉寺的僧人怎麽會來到雪月宗?難道也是因為谶言?”
走在最前面的燕寒空匆匆走向姬明堂,向他禀報道:“師尊,弟子在完成任務的回途中遇到檀葉寺的諸位師兄,他們的目的地是雪月宗,說……說……”
燕寒空有些遲疑,下面的話似乎有些不好說出口。
姬明堂卻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表情很平靜,“說我雪月宗,有應谶之人。”
燕寒空有些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是,他們說一路尋着災厄找來,最後發現要找的人在雪月宗。”
“阿彌陀佛,姬宗主,冒昧前來還請恕罪。”這時為首的僧人走到姬休與前面,對他雙手合什宣了聲佛號致歉,然後徑直望向屋頂上的扶淵。
“扶淵施主,災厄不詳,為天下蒼生計,請入檀葉寺。”
後頭的僧人齊聲喝唱,聲震雲霄。
“請入檀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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