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二更合一)

第七十七章(二更合一)

鬼哭涯禁锢着無數餓鬼,這裏的餓鬼無法離開,也找不到歸處。

說是餓鬼,卻有更多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如今餓鬼道降臨人世,鬼哭涯與餓鬼道勾連,對于鬼哭涯的餓鬼來說,相當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然而,當扶淵再次來到鬼哭涯時,卻發現此地的餓鬼并沒有怎麽減少。

扶淵找到當初交流過的那只老鬼,問它二十多年前的事。

老鬼還是那副樣子,從殘碑裏飄出來,似乎不知道外面已經變天,猛地看到扶淵不由眉毛一豎,叽裏呱啦張嘴就罵。

“好你個小子,又來打擾老子安眠,別以為死人就不需要睡覺。”

“上次丢下老子的賬還沒跟你們算呢,怎麽這回又來——”

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皺起眉頭疑惑地往扶淵身後張望。

“另外那個病怏怏的小子呢,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不等扶淵回答,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哈”地大笑一聲,頗有些幸災樂禍地道:

“不會是死了吧?就那副病歪歪的樣子,我就說活不長——”

剩下的話像突然被扼住喉嚨似的,戛然而止,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可他是鬼魂,怎麽會被人掐住脖子說不出話呢?

老鬼駭然失色,仔細看扶淵,這才發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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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分明還只是個修為不錯的年輕人,這次卻完全看不透,而且還給他一種遠超鬼王的威壓。

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老鬼驚疑不定地不住打量扶淵,扶淵簡單教訓了下便放開老鬼,懶得說話,擡手一揮,一條詭異的大道在虛空浮現,只是個虛幻的影子,卻使得四周空間發生扭曲。

“餓、餓鬼道?!”老鬼駭然失色,比之前看到黃泉路還要震驚。

“餓鬼道怎麽會現世?難道……”

扶淵淡淡瞥了老鬼一眼,這老家夥果然知道些什麽。

簡單将外界的事說了遍,扶淵再次問道:“二十多年前,鬼哭涯發生過什麽?”

扶淵知道,鬼哭涯雖然是活人禁區,但也不是完全沒人到來過。

就他知道的,姬魚容與姬宵燭就都曾經來過,姬魚容最後更是以身為殉,死在鬼哭涯,剩一縷執念鎮壓着黃泉之路。

而這兩個人,都與路行雪有關系。

老鬼臉上神情變幻,他一個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魂,還有如此豐富多變的情緒,也是讓人驚奇。

最後,他擡頭瞥了眼扶淵,”跟我來。”

扶淵跟着老鬼來到一個遍布墓碑的地方,數不清的黑色墓碑占據整個視線。

那些墓碑都很殘破,遭風雨侵蝕,靜默地矗立在那裏,不知多少歲月。

“這裏是墓山。”總有些不着調的老鬼,此刻神情頗為肅穆,指着那看不到盡頭的黑色墓碑沉聲說道。

“所有葬身鬼哭涯的人都會形成一座墓碑,最遠的已不可考。”

老鬼往前飄了段距離,停在一座滿是風霜痕跡的殘碑前。

“不管是變成殘魂也好,餓鬼也罷,哪怕只剩一縷執念,也會有碑留存……只有魂飛魄散,徹底消散于天地間,墓碑也會跟着消失。”

“很多年前,有個耍槍的女娃子來到鬼哭涯,取走了一樣東西,同時也留下了一樣東西。”

扶淵猜到那人或許就是姬魚容,追問了句,“是什麽?”

“我不知道。”老鬼很幹脆地攤了攤手,看到扶淵眸色微冷,趕緊解釋道:

“我真不知道,那時鬼哭涯發生異變,很多餓鬼被吞噬,我是被吵醒的,看到那副景象哪裏敢靠近……等到異變平息,便看到那女娃子一副受到重創的模樣,跪向祭壇叩拜,說為天下蒼生求取一樣東西,此生難報什麽的。”

“還說什麽今日沒有選擇,來日會留下選擇,自己為一線生機付出所有,就是為了後人不必像她一樣,可以多一絲選擇機會。”

“說完之後把什麽東西丢向祭壇,沒過多久,那祭壇便化作墓碑,我便知道那女娃子應該死了。”

老鬼說完後沉默下來,他死的太久,記憶不全,但在看到那個女娃子時突然想起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太過沉重,讓他不願深思,只想趕緊睡一覺再忘掉。

老鬼擡頭望向虛空,眼神無盡滄桑,似望着遙遠的過去。

“所以……滅世之劫終究還是降臨了麽?”

扶淵沒有理他,盯着那墓碑看了會兒,突然動手打碎,老鬼頓時驚醒,想要阻攔。

“哎,你這是幹什——”

殘存的墓碑轟然碎開,化作無數黑色光點,在虛空聚攏成一道身影。

老鬼看着那有些熟悉的面容,不由慢慢張大嘴巴。

虛空中的身影遙望遠方,渾身散發出一種蒼涼寂寥之感。

“終于還是來了麽?”她長長嘆息一聲,收回目光,與下方的扶淵對上視線。

“你就是谶言裏的滅世之人?”女子淡聲問道。

扶淵無所謂笑了笑,“是吧。”

女子看着他的目光并不像其他人那樣,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她的眼神平靜而包容,似乎還有着一絲憐愛。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扶淵臉上笑容微頓,女子繼續說道:“這天下是亡是存,原不該你一個人背負……也不該讓那個孩子獨自背負。”

“但既然你來到此處,說明那孩子出事了。”

扶淵聽到這裏心中一緊,不由開口問道:“你知道怎麽喚醒阿雪?”

女子微微一怔,“阿雪?……這孩子昏睡不醒麽?”

扶淵将事情原委簡單講述一遍,女子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眸光微閃,嗓音啞了幾分。

“行雪我兒……終究是為娘的對不起他,讓他從小便背負太多。”

扶淵眸色微沉,想起當初在望鄉臺的鏡中看到的畫面,路行雪體內的黃泉印記,正是眼前這女子親自種下的。

雖然知道這女子是路行雪的娘親,雖然知道她那樣做情有可原——但扶淵還是心疼路行雪,憤怒于他剛出生便被如此對待。

“所以,你早知今日,才給阿雪種下黃泉印記?”扶淵看着虛空中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問道。

姬魚容看出他的不滿,卻沒有生氣,反而淡笑了下。

“你可知,滅世之劫為何而生?”姬魚容沒有回答扶淵的話,反而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扶淵眉頭輕蹙,滅世之劫因何而生……不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才會滅世嗎?

扶淵沒有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曾經想過,但經歷過那麽多次絕望的輪回,不管曾經有沒有找到答案,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

對于天下人來說,滅世的源頭是他,只要殺了他,或許就能阻止滅世。

似乎看出扶淵想法,女子嘆息一聲,再次遙望遠方。

“天道自毀,人何能救?天地之間,衆生皆蝼蟻,生也由已,亡也由己。”

“天道自毀……天道自毀……”老鬼低聲喃喃,不知想起什麽,神色大變,一會兒絕望,一會兒悲傷,神情似哭似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不是天道不眷顧蒼生,是天要自滅,人亦自滅……”

“怎麽救?如何救?”

“哈哈哈,不如睡去,不如睡去,就此長眠不醒……”老鬼癫狂大笑,飄然遠去。

扶淵只是淡淡瞥了眼老鬼便收回視線,他不在乎這個世界是怎麽滅的,也無所謂是不是長眠。

現在他醒着,阿雪睡着,那就不可以。

“如何喚醒阿雪?”不管姬魚容提什麽蒼生浩劫,扶淵只執着于這一個簡單問題,姬魚容被他問得微微一怔,繼而笑起來,微笑微暖,然後平淡地說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行雪是異世之魂。”

扶淵瞳孔驟然一縮,系統更是驚得忘了隐藏。

“什麽,你怎麽知道宿主不是這個世界的?!”

姬魚容聽到系統的聲音,卻沒有看到說話的人,微微怔愣一下後,很快臉上又恢複淡淡笑容。

“是我把他召喚來的,只是中間出了點問題,導致這個世界的行雪魂魄不全……不管是此地的天道,還是此間生靈,注定都将走向毀滅,唯有異世之魂能帶來一線生機。”

“他托生在我腹中,成為我的孩子,我沒有盡到為娘的責任,卻要他背負起整個天下……”姬魚容淚光微閃,聲音哽咽,身形逐漸在淡化,她知道時間不多了,轉眸望向扶淵。

“不管他之前是誰,此生是我的孩兒,出生起便承受莫大痛苦,為這天下擋了二十年災劫,已經足夠了……”

身影越來越虛化,聲音也變得越來越輕。

“是我這個做娘的對不起他,也是天下人欠他的……他不醒,是不願醒來,只要這世間還有他眷念之人,最終會醒來的。”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虛空中已經不見女子的身影。

扶淵久久沉默,系統更是震撼難言。

它不是綁定路行雪的系統嗎?為什麽除了自己的宿主外,一個個的這麽多人好像都知道它的存在?

而且,明明是自己綁定的路行雪,怎麽成了姬魚容召喚的了?

系統感覺自己若是個人,此刻腦袋都要大了。

突然靈光一閃,程序裏好像多了些什麽。

它一直以來是知道扶淵要滅世的,而為了阻止扶淵滅世,所以綁定宿主,讓一個個穿越者做攻略任務,最後拯救世界。

但前面全都失敗了。

系統一直機械重複地做着這件事,它知道最終扶淵會滅世,但不知道為什麽要滅世;

它綁定異世之魂來攻略扶淵,拯救世界,只以為核心程序是這樣寫的,從未想過為什麽。

但現在它知道了,為什麽每一次輪回都走向滅絕,源頭不在扶淵,而是天要滅亡,扶淵只是一個執行者而已。

為什麽它要一次次綁定異世界的靈魂,那是因為唯有天道之外的存在,才能帶來一線生機。

而這一次,是最後一次,如果最終依舊無法阻止世界毀滅,那一切便将走向終結,再無重來的機會了。

——路行雪,是最後的希望。

“必須讓宿主醒來,不能就這樣放棄!”想明白一切的系統急聲道,催促扶淵趕快回去喚醒路行雪,它相信宿主有眷顧的人,那個人就是扶淵。

然而扶淵卻一點都不急,知道路行雪只是自己不願意醒,他好像一下安心了許多,之前的浮躁急切全都消失不見。

“阿雪之前太累了,讓他多睡會兒。”

系統急聲道:“再睡下去世界都要毀滅了!”

扶淵語氣依舊不疾不徐,“那在世界毀滅前一刻,我會喚醒他,一起看煙花。”

系統:“……”

麻了。

扶淵離開鬼哭涯往回趕,腦中思考着從姬魚容那裏得到的信息,信息量有點大,不過他大多不在意,只除了——

“原來之前的城主也是阿雪麽?”

系統因為之前的事還有些提不起勁,蔫嗒嗒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穿越需要靈魂契合,但是同一個靈魂的情況以前沒遇到過。”

扶淵嫌棄,“你能知道什麽。”

系統委屈,它确實不知道啊。

不過現在想起來,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可以佐證。

比如原主從小便犯有頭痛症,宿主似乎也有頭痛症。

原主從小病弱,所以狂躁易怒,而且嗜血暴戾,據說很少能有跟人進行正常交流的時候……這些症狀或許不只是因為從小被下蠱毒所致,更因為缺失了部分魂魄。

所以在宿主穿越來後,所有症狀好像都變輕了許多。

而宿主與原主的靈魂融合得也很順利,宿主後來常常不自覺就代入原主,這便是因為那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系統越想越覺得事情早有症兆,只是自己沒有發現。

不過它很好奇,宿主前世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什麽單單他被姬魚容召喚而來。而比起其他穿越者,這個宿主似乎也是最有希望能拯救世界的人。

靜谧淡雅的房間裏,雪白輕紗垂落,将榻上的人完全遮掩其中。

窗邊的細長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镂空的香爐輕煙袅袅,游絲上浮。

微風輕拂,游絲飄搖。

紗簾輕輕晃動,房中多了道人影。

扶淵跪坐在床榻上,小心将昏睡的人抱起擁入懷中,另一只手端着個瓷白玉碗,裏面盛着鮮紅液體。

他對着玉碗抿了一口,然後壓向路行雪的唇,将嘴裏的液體渡進去。

很快,一小碗喂完,扶淵臉色有些發白,路行雪的臉色比他更白,緊閉雙眸,纖長睫毛留下淡淡陰影。

而原本蒼白的唇,此時卻一片嫣紅,嘴角更有淡淡血漬溢出,襯得人莫名多出幾分妖豔。

扶淵傾身過去,舔吻去那絲血跡,末了不舍離開,将人圈在懷裏,細細密密吻着那微涼而柔軟的唇。

“阿雪,原來你一直都在,原來我們很早就見過……可惜,我那時未曾仔細看過你。”

直到将那微涼的唇吮吻得有了溫度,染上緋紅,扶淵才頗為滿意地放開,在眉心落下一吻,然後好好将人抱住,絮絮叨叨說起話來。

“可惜之前每一世,城主都早早死了,沒能等到你來……若阿雪你早點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今天見到你娘親了,雖然我不贊同她的做法,但是她把你帶到這個世界的,光憑這一點,我還是很感激的。”

“沒想到,這個世界本該在二十年前就該滅了……阿雪你護了這個世界二十年,最後卻被我毀了,你會不會生氣?”

扶淵說到這裏停下,盯着路行雪的臉看,似乎想看看他有沒有生氣,昏睡的路行雪自然給不了他任何表情,扶淵輕嘆口氣,頗為失望地道:

“就算阿雪你生氣也沒辦法,前面我滅過那麽多次,那時你早就已經不在了……阿雪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守了這個世界二十年,可笑天下人卻都罵你殘暴不仁,好多次你都是死在自己守護的城民手中。”

扶淵突然變得多話起來,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似乎要把無數輪回中的話都說出來。

他原本不是個話多的人,此時卻突然控制不住傾訴欲,想将滿腔的話都說給懷裏的人聽,不管這人聽不聽得見,他只說與這一人聽。

“如果早知道這個世界有你在守護,那我……不過,這并不是阿雪你自己的選擇,如果讓你自己選擇,你會願意守護這個世界二十年嗎?”

“你娘親說,曾經沒給你選擇,現在留給你自己選擇……所以阿雪,你還願意守護這個世界嗎?”

扶淵問完,靜靜地似乎在等待路行雪的回答,路行雪在他懷中閉眸沉睡,給不了任何回應。

扶淵輕輕撫摸懷裏之人的臉頰,眸色深沉,很是複雜,“守護天下太累了,所以阿雪才不願意醒來……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這一次,不管阿雪選什麽,我都會守護你。”

“扶淵,會永遠守護他的城主。”

輕煙袅袅,游絲環繞。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一個人輕微的嘆息。

“其實滅世也很累的,毀滅了一切,最後只剩自己。”

“茫茫天地間只餘自己一人,好無趣,好無趣啊……”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苗梣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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