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完美逃亡(十九) 夢中夢
第30章 完美逃亡(十九) 夢中夢
郁臻的夢中夢始于一個美好的清晨。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女人, 還是位相貌柔麗的成熟女性,她(他)早上7:30準時從床上醒來,枕側伴侶的被窩早已沒了餘溫。
這個夢裏他不具備行動力, 只是像靈魂裝錯了軀殼, 作為第一視角旁觀;但官能情感共享, 他可以真切體會到睡醒之後神清氣爽的感覺, 以及皮膚對溫暖被窩的留戀。
郁臻還能看見這具身體主人的當下與過去。
她(他)在照鏡子, 她(他)有一頭絢爛的金發, 但出于工作原因,無暇打理精致的外表, 長發平時總是挽起遮在手術帽下。
工作盡管辛苦, 她(他)卻甘之如饴,因為她(他)擁有帝國百分之一的幸福家庭, 兩位丈夫,一對女兒, 一只寵物。最近她(他)的第二位丈夫懷了身孕, 在鬧小脾氣;好在她(他)的第一位丈夫溫良賢淑,操持家事撫育女兒的同時, 還能勻出精力替她(他)安撫新孕夫。
今天是星期五, 她(他)吃過早飯梳洗完畢,換上丈夫熨燙得妥帖無皺的工作服,準備出門上班。
她(他)的兩個女兒是一對雙胞胎,出生時害她們的父親活活疼了兩天兩夜,但老天待她夫妻二人不薄, 她們是如此的健康可愛。
見她(他)即将出門, 兩個十歲的短發女孩追着她來到家門口, 要她(他)親吻她們的額頭。
郁臻不習慣親吻和擁抱或親密接觸, 因為沒有人這麽對待過他。
但身體的主人她親了,并囑托女兒們在學校不要欺負男孩,更不可以惹是生非,不要因為自己姓耶修就輕視其他的同學,要和大家友好相處。
“可是爸爸說那件事不是我們的錯。”大女兒拖着她袖子,睜着無辜的雙眼道,“媽媽,你答應過這周末帶我們去游樂園的。”
“是啊媽媽,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小女兒附和道。并仰慕地用白嫩小手摸了摸她胸前別的純金名牌。
這時,一條光滑的大型犬從客廳沖了出來。它剛被放出籠子,上翹的卷尾搖個不停,迫不及待地要與主人親熱。
狗伸着粉嫩嫣紅的舌頭舔她的手。那粗糙濕滑的觸感吓得郁臻想逃離這具軀體,可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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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濕漉漉的眼睛充滿渴望。于是她揉了揉它的頭發,它享受地用臉頰蹭她的手背。
郁臻窺探到身體主人的內心想法,那是她絕不會宣之于口的事——她覺得她的狗比她交過的每一任男朋友、包括現任的兩位丈夫,都要漂亮。
它的皮膚像牛奶洗過的絲緞,被截短手腳後裝上金屬腳爪的四肢,皮膚與機械的連接處常年透着櫻粉的薄紅,細瘦的腰身勒着黑色皮質束腰帶,雪白的發絲柔軟靓麗,更不用說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蛋。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狗狗呢?即使保養飼喂它是家庭的一大筆開支(以至于她時常加班),她對它的喜愛依舊不能減淡半分。
她滿懷愛意地吻了吻愛犬的頭頂,對她的三個寶貝說:“再見,等我回來。”
這條名貴的人型犬有輕度的分離焦慮症,它不喜歡家裏其他人,它只依戀她,每次與她分別,它都會發出細弱的嗚咽聲。眼看主人就要跨出家門,它突然跳起來用前肢扒住她的工作服——
“——啊!你這條壞狗!”小女兒發出尖叫,她的腳被狗後肢的金屬尖爪踩到,疼得皺起小臉,并揮舞手臂打在它的雪白的背脊上。
她立即叱責女兒的行為:“不可以這樣!”
小女兒撅着嘴委屈地放下手,但仍氣不過,狠踹了一腳狗的後腿,扭身跑回了餐廳。
“媽媽你別生氣,我去看看她。”懂事的大女兒去追妹妹。
狗狗玉白的背部顯出挨打的紅痕,它的皮膚極其嬌嫩細薄,此時疼得原地打轉,尾巴拖在屁股後面掃着地板。
她叫來傭人帶它去上藥,狗被傭人牽着脖子上的銀鎖鏈帶回屋子,它三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她嘆了口氣,撿起狗撲她時弄掉的金色名牌,放進工作服的衣兜裏。
名牌上寫着她的名字:【艾琳·尤諾彌娅·耶修】
臨行前,艾琳低頭檢查衣着,發現她的鞋子表面被狗爪踩出了梅花印;她撇着嘴,打開鞋櫃,換上了上周剛買的新皮鞋。
郁臻忘記了他在夢中,他想,這大概是他對死者不敬的現世報。如果他沒有踢飛艾琳的腿骨,就不會魂穿到她臨死前。
耶修家族歷史悠久,名聲赫赫,并在帝國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她們自古以來人丁單薄,宛如受到詛咒一般,大部分孩子活不到成年;到艾琳這一代,僅出生了她一個女孩,與她同父同母的弟弟不幸早夭。
艾琳認為自己的母親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從她記事起便很少見到母親,母親不關心家族存亡,自然也沒有承擔起開枝散葉的責任。但在事業上,她的母親非常耀眼,那光芒籠罩了她的整個人生,也為她照亮前途。
因為母親的成就,成績平平的她才能大學一畢業就進入皇家研究院工作。
她如今的住所,不是耶修家族的本宅,而是她母親的私人財産,由女王親自賞賜的一棟三層小樓,坐落在薩菲爾大道的南端,離皇宮僅一步之遙。
小樓的左邊有一座花園,種着成片的冬青樹和一棵金合歡;雙胞胎放學後總在這裏玩耍,她也經常在那兒訓練狗狗撿球。
管理花園的園丁來自馬路對面的皇宮,是個沉默的女人,每天都會來一次,風如無阻,十年如一日。
每天艾琳去上班時,都會看到園丁蹲在花叢裏清除雜草,今日也不例外。
女王賞賜的住宅是無上殊榮。所以,哪怕每天上下班通勤要花費3小時的車程,艾琳也從未想過搬離這裏。
每當她進出皇家研究院時,門衛總會像她敬禮問好,比對待旁人多幾分真摯,畢竟她是繼承了“耶修”這個姓氏的人,研究院的大樓前還立着她的祖先貝妮塔·耶修的雕像——海芙勒瑪爾帝國存在一天,就永遠繞不開的名字。
她的每個孩子出生,都會得到來自女王問候與祝福;她,以及她的子嗣,所有姓耶修的人,都将頂着這份榮光活下去。
但她順遂美妙的人生,并非一片光明;她的心上始終有一塊陰影般的黑點,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她埋藏着一個秘密。
——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的父母并不是退休去了南方小鎮安度晚年,而是消失了。
在她成年的那一天,父母為她準備了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努力尋找他們的下落,可他們就像人間蒸發,無跡可尋。她只得對外宣稱母親因身體原因無法再繼續學術研究和工作,并帶着她的父親去了南方小鎮養病,不希望被外人打攪。
日子一久,連她自己也相信了這個謊言。她在南方小鎮租了一間鄉野別墅,營造出有人在那兒生活的假象,每年模仿母親的筆跡,從那個地址給自己的兩個女兒寄賀卡與禮物,使她們相信外祖母還健在。連她的兩位丈夫也不知道真相。
對于父母的不告而別,艾琳經歷了悲傷、憤怒、崩潰和迷茫不解;這些情緒從十八歲起就壓在她的心頭,無法訴說,無法排解。
夜深失眠時,她會坐在書房裏,一整夜地盯着父母留給她的成年禮,她時常為此感到痛苦,她不明白他們為何抛下她。
眼看三十六歲的生日将近,艾琳不免又想起這件令她難以釋懷的往事。
那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呢?
艾琳工作忙碌,但今天預約的兩臺手術都意外取消了。上午研究室開了一堂冗長的會議,下午她接待了兩位病人家屬,結束後便早早地收拾東西回家,這是她難得清閑的日子。
3點半下班,驅車回到家也已經五點了,家中空蕩蕩,只有愛犬繞在她身旁打轉。
傭人說兩位先生帶着雙胞胎出去吃飯了,他們以為她今天也會加班。
她溫柔體貼的第一位丈夫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她拒絕了;然後對方小心翼翼地詢問,她是否希望他們現在就回家。
艾琳說:“不,親愛的,你們玩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丈夫怕她不高興,特意保證他們一定在八點前歸家。
艾琳失笑道:“沒關系。”
她是真的沒關系,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狗跟着她進了書房。
她叮囑傭人不用給她送飯,她不餓,任何人都不要進來打攪她。然後她鎖上門,坐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張相框。
相片裏是她十二歲時,一家四口站在家門前拍攝的合照,父母、她和六歲的弟弟。
她遺傳了父親的金發,弟弟遺傳了母親的黑發,姐弟倆相貌相似、性格相合,自小感情不錯;可惜拍完這張照片的兩年後,弟弟就因身體原夭折了。
這就是父母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她至今不明白有何意義。
當時拍這張照片是在清晨的馬路邊,随便找了一名路人幫忙拍攝,所以畫面裏還混入了其他不相幹者;比如她家隔壁花園的園丁,那個沉默不愛打招呼的女人。
園丁的臉恰好入鏡了照片的最右側,她站在花園草叢中,臉色蒼白,神情焦慮不安。
艾琳心中生疑,拿起放大鏡,更仔細地觀察園丁的臉——的确是慌張焦急的表情,像在害怕什麽。
她馬上找到抽屜裏的螺絲刀,開始拆解相框。
底板與框架剝離的瞬間,照片後方掉出什麽東西,“啪嗒”地落在書桌上——
艾琳揀起一看,是一枚銀質小鑰匙;無劃痕磕碰等使用痕跡,非常新。
而張照片的背面,用圓珠筆畫着一張簡易的地圖:一棟簡筆畫的房子,房子旁一個方框,框裏有樹,代表花園;在花園的西北角标注了一枚紅點。
這枚紅點的位置,正好是照片中園丁所站的地方!
艾琳猝然起身沖出房門,驚吓了腳邊的狗。
狗嗚咽一聲跑着追上她的步伐。
天上驚雷劃過,閃電烨亮夜空!
郁臻發現自己變成了那條狗。它(他)不顧傭人的阻攔,跳過圍欄沖到滂沱大雨裏,追着艾琳的氣味跑進了花園。它頂開冬青樹枝鑽進草叢,肌膚被鋒利葉片割傷,大腿濺滿泥點。
它并不是一條生物學上的狗,沒有皮毛保暖和防水,冰冷的雨水就那麽砸在它的後背,寒意包裹全身。它金屬的犬爪被磨得發燙,依然撬不開那塊沉沉的石板,它焦急地嚎叫着,眼淚流淌混着雨水滴落。
它找不到主人了。
它不知道,像它這麽昂貴的寵物,獨自出門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它躲在草叢裏發狠地撓那塊石板,它恨自己失去了靈活的手掌和可以呼救的聲音。
雨聲太吵,花園的草太茂盛,打着傘出門找狗的傭人,就這樣錯過了它。
待它精疲力盡時,天已經全黑了,它像條剛撈上來的落水狗,身上髒得可憐。
“操!快看我發現了什麽!”激奮的聲音在它身後響起。
“媽的這品相,發財了!”
它一扭頭,一張黑色的布鋪天蓋地地罩下!把它卷入黑暗中……
……
郁臻的心像一腳踩空落下懸崖般跳得快而劇烈!
他深吸一口氣醒過來,視野裏杜彧的身影逐漸明晰……
燭光,蠟像,鐵門,他們還是在那個地下室。
但夢中夢是如此逼真深切,郁臻心跳暫未平複,迷惑、絕望、驚恐……各種情緒編織成一顆火球在他心尖翻滾。
“醒了?”杜彧正在閱讀手裏一本檔案,随口問候道。
這聲音像一根針,刺在郁臻搖搖欲墜的理智上。人在亢奮或受刺激時,總會控制不住行為,郁臻恨得牙齒發癢,瘋狂想找什麽啃一口!
可他啃不到,于是他往杜彧身上砸了幾拳舒緩壓力。
“都怨你!都怨你!”
杜彧莫名其妙挨了打,納悶道:“你什麽毛病?”
“沒……”郁臻收回手,揉眼睛。
他留心到,書桌最右上鎖的抽屜,竟然開了!裏面空蕩蕩——再看杜彧手邊的一疊文檔資料,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郁臻:“喂,你怎麽打開的?”
杜彧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說:“動腦子。”
郁臻:“?”
說得好像他就沒有腦子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狗狗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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