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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概昨晚拖得太久,應亦骛也比尋常要起得晚些,程五已經人模狗樣地立在他面前:“我吵醒你了?”

應亦骛搖頭,側眼發現燭火還剩着很小一截并未燒完,徹夜都明着,想到寓意,他心頭不太高興,下榻便将這龍鳳燭吹滅了。

程蕭疏只靜靜看他吹滅,不住發笑,應亦骛沒好氣道:“你笑什麽?”

“已經燃到天明了,你我注定長長久久,白首到老,現在吹有什麽用?”

應亦骛不想與他做口舌之争,才不理會他,但一轉過頭才想起自己昨夜還刺了對方一刀,一時有些猶豫,還是回頭問:“你的傷怎麽樣了?”

程蕭疏對他做出一個噓的動作,道:“我受什麽傷?怕不是你夢裏的。”

他裝模作樣的架勢太真,讓應亦骛有一刻都禁不住反複懷疑,自己昨夜是否真的刺了他一刀。他反應過來,湊近蹲下,極輕地問程蕭疏:“我們白日說什麽話都會傳到長公主耳邊嗎?”

程蕭疏見他仰頭望着自己,眼睛只要這樣向上一擡,好像可憐極了,讓人根本連話都說不出來。他伸手将應亦骛半扶半抱到自己身邊坐下,也并不忘提醒:“長公主?你不改口?”

應亦骛咬了咬唇,最終洩氣,緊張和好奇大于抗拒,繼續與他咬耳朵:“……都會傳到母親耳邊?”

過了昨夜,他确實不怎麽怕程蕭疏了,但對壽德長公主始終畏懼,再一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她所知曉,更是渾身不自在。

程蕭疏卻反問:“該是我的親近呢?”

好煩,他好煩。總之再怎樣的事都做過了,這樣的行徑總不能比那日更逾矩更爛了,可上次約莫是在情急之下,主動親近倒沒什麽感受,只顧着逃跑,這次叫他盯着程蕭疏去做,別的不說,光是那目光都足夠他逃避許久。

應亦骛捏着掌心,猶豫不定,最終道:“你把眼閉上。”

程蕭疏當真如他所言,将眼合上,應亦骛方才大着膽子湊近,緩緩将唇貼上他的唇角。

也就是在這一刻,程蕭疏忽然睜眼。應亦骛被他的出爾反爾吓了一跳,連忙退去,慌張中甩出對策:“還不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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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蕭疏只答:“死士不在就不會。”

“死士?”應亦骛忍不住掃視一圈,甚至擡頭往上看,卻連人影都未瞧見:“這不是話本裏才有的麽?”

“你喜歡看什麽話本?”

應亦骛張嘴就來:“倒也不常看,無聊時會翻……”他總算警覺起來,及時收口,“關你什麽事?”

程蕭疏見他不多說,也不再問,只站起身道:“更衣罷,我在外頭等你。”

應亦骛總算想起初心,連忙叫住他,抓心撓肝:“程五,你還沒告訴我究竟如何。”

“我說過了。”程蕭疏不緊不慢地走出去。

廊下挂着只鹩哥,正是他從寰宇房拿回來的九官,下人一大早便将它拿出來透氣。程蕭疏喂了它些東西,一面教它說話一面出神。

昨夜過半時,其實龍鳳燭熄了一次,可他又悄然點上了,否則不至于燃到這個時候。

幸好他發現了,不然不曉得今早應亦骛要得意到什麽時候。

“嘉禮既成,良緣遂結。願情敦鹣鲽,白頭永偕。”九官學得很快,模仿着他的話,重複道:“嘉禮既成,良緣遂——”

“你在教他說什麽?”質問聲闖入九官的聲音中,應亦骛快步走近,恐吓鹩哥:“閉嘴。”

九官才不畏懼他人,依舊自顧自念着它的話,應亦骛惱怒地看向程蕭疏,程蕭疏反而又喂了它鳥食。

應亦骛不禁冷笑:“果然是不愛讀書的人,教說話也只會教婚書上的東西。”

程蕭疏并不生氣,只笑:“婚書所言屬實,便是如此。”

他很清楚,應亦骛如此生氣,只因已無力改變局面,嘉禮既成,往後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白首永偕。結果已如他所願,也就不用在意其他的了。

九官親切地啄啄他的掌心,用歪頭拿腦袋蹭程蕭疏的手,應亦骛別過頭去,不想再多看人鳥親近、這般游手好閑的模樣,便出口催他:“走不走?”

程蕭疏收手,取了下人遞來的絲巾擦手,随後颔首:“走。”

應亦骛嗤之以鼻:“一身鳥味兒,擦了有什麽用?”

程蕭疏反問:“哪兒?你說清楚。”

應亦骛才不會真的靠近去嗅他,只繼續不忿:“能不能別把你鳥挂在院子裏?吵死了,或者把我趕出去也好。”

話已至此,程蕭疏終于回過味兒來:“我的鳥怎麽你了?”

應亦骛還要回話,卻見四周都是下人,便收斂起來安安靜靜地不再理他。壽德長公主今日不在府中,只有穆國公在,這大抵是故意的。二人按了規矩請安,再之後敘話間氣氛便有些冷淡,程蕭疏的兄弟姐妹對他态度都算不上熱絡,唯有回門照顧長公主的程蕭昕對他親切些,主動同他說了好些話。

不過應亦骛不甚在意,他在穆國公府差人來請期時便算是認命,今天的情形已經算不錯了,至少未有人對他惡言惡語,倒是旁邊的程蕭疏忽然站起,還不忘拉住應亦骛,并甩下話:“我走了。”

“新婚第一日,你又去做什麽?”程隐澹問。

應亦骛也未反應過來,只慢一拍地跟着他站起,程蕭疏卻頭也不回,“除二姐外,家裏人既然都不待見我,我待在這讨嫌做什麽?”

哪有人敢不待見他,這是在為應亦骛控訴了,程隐澹聽得頭疼,“你這德行當真是……”

程蕭疏只置若罔聞,倒是應亦骛還不忘将手拿出來,規規矩矩行了禮方才退下。

“你去做什麽?”他追上程蕭疏問。

“寰宇房。”程蕭疏回頭:“一齊?”

“誰要去你那鳥房。”應亦骛早聽說過程五愛鳥,特地在壽德長公主府中安了個鳥房,還冠冕堂皇地起了個叫“寰宇”的名,更加不喜,皺眉:“你都不去國子監進學麽?整日就去逗鳥?”

程蕭疏見他并無興趣,只答:“那我走了。”

應亦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絕望感又油然而生。

找人代寫詩、只會照念婚書、愛逗鳥不進學、毫無上進心、整日都無所事事、脾氣霸道可惡……他此生真的要和這樣的人糾纏不休麽?還要情敦鹣鲽,白頭永偕?

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還未等他出神太久,便聽得一個女聲喚他:“五弟婿。”

應亦骛回頭看去,正是程蕭昕。她朝應亦骛解釋道:“蕭若心大,一向不太關心這些,父親及大哥大嫂都是性子溫平的人,現下與你并不熟悉,确實冷淡,我相信日子一長,相熟後便會不同,還望你不要為此難過。”

應亦骛雖然不喜程蕭疏,卻對面前這個和悅的女子很有好感,回以一笑:“我不會在意的,謝謝程……不,謝謝二姐同我說這些。”

“一家人不必客氣。”程蕭昕這次注意只有他一人,有些稀奇:“小蜧呢?他不是同你一起出來麽?”

應亦骛一頭霧水,只當是他家中那個小輩:“小蜧?可是程赤寰?我并未見他。”

程蕭昕忍俊不禁,搖頭:“我侄兒今日在學堂,哪裏會是他?小蜧是我五弟的小名,只有家人才這樣叫他,他定是還未來得及同你說。”

“他去鳥房了。”應亦骛本不想問,但猶疑一瞬,還是好奇更甚,開口道:“不知是哪個字?”

“犧牛粹毛,宜于廟牲。其于以致雨,不若黑蜧,便是此字。”程蕭昕嘆息:“這個小蜧真是沒有分寸,新婚第一日應當陪在你身邊才對。往後亦骛若是覺得無聊,可以時常來元府找我。”

——

程蕭疏隅中便已出府,到戌時五刻才回到院中。

房中燭火明亮,應亦骛捧着書看得入神。懷王府給了他婚假,他無須去當值,雖然住進了這樣華貴的金籠子裏,但日子還是要如常過,且那蛇又不在府中,廊下那只鳥也被下人重新收回房中,如何也吵不到他,他還樂得自在,已看了半日的書。

此時聽到外頭有些聲音,方才暫從癡迷中脫身而出,站起身來。

程蕭疏站在院中,見他反倒退了兩步。

這不對,這蛇想做什麽?應亦骛不解:“你怎麽了?”

程蕭疏卻反問他:“我還未洗漱,離你遠些好。你不是說有鳥味兒麽?”

他答得真誠,應亦骛卻一時語塞。哪裏有什麽鳥味兒啊,從他認識程五那天便從來沒嗅到過,不過是他為了嗆聲而故意找的話,這人卻當了真,真是……

應亦骛不想承認,卻也不想否認,只将目光移向他身後忙碌的下人,便趁機跳開前頭的話,又問:“那箱子是什麽?”

“書啊。”程蕭疏答。

“書?”應亦骛不可置信:“你看書?”

“不看。”程蕭疏直白答。他随意打開其中一個箱子:“我讓梁盼燭列了個單子,他說你應當會喜歡,但徐塗溫說有幾本找不到,你看看還有哪些想要的,我再請張世伯幫我找找。”

程蕭疏今日心情不錯。因為應亦骛同他說自己不常看話本并不是敷衍,他今日找醫館換過藥後,便去問了梁盼燭,他也說那不過是應亦骛最無聊的時候用來解悶的東西罷了,并不多看,想來是真的。而張敞藏書甚多,忠正伯府尋不到的東西,他那兒也許會有。

可沒人回應他,程蕭疏又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雖然內容天差地別,卻同李謹槐差人給他的那些話本一般索然無味,于是又重新放回去令下人擺好,繼續說:“我院子裏的書房不常用,你若是不想用我的,便讓人重新給你收拾一間出來,嫌鳥吵日後不帶它們回院裏便是。”

到此時他依然未聽到應亦骛答話,還以為自己又哪裏惹到他了,大抵是顧及着白日裏同他講的死士一事不敢開口,便回頭道:“現在沒有旁人,你想說什麽直說便——”

話語卻不自覺斷開,只見對方還站在原處怔怔看着他,眼底一片水霧,似有淚光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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