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浮萍
浮萍
54.
林逾靜努力忽視掉身後的目光追視,直接邁步進了站點的會議室。
時隔一年,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簡陋花白的牆壁挂滿了關于野生動物的宣傳保護标語,只是志願者牆上又多了許多簽名和合影。
由幾張老式辦公桌拼湊的會議長桌,是貢嘎傑布同站點工作人員為他們準備的涮鍋、烤串、釀米酒、風幹牛羊肉,和酥油茶。
藏區人民骨子裏有着天然的勁,面對遠方而來的客人,伴着音樂載歌載舞已是一種傳統風尚。
貢嘎傑布背着一把嚴重掉漆的吉他,連弦也生了鏽。
但絲毫不影響他彈奏出滿是草原味的樂聲。
林逾靜和祁渥雪坐在距離貢嘎傑布最近的位置,被起哄着同他一起唱“草原上有一首祝福的歌”。
再坐到座位上,林逾靜先是捧起面前的釀米酒喝上一口,還對第一次來的聯盟志願者介紹,“除了唱歌,釀米酒也是站長的絕技,千萬別錯過!”
陳京澍坐在她身邊,先是笑着喝了一口,又在桌下偷偷捏了下她掌心,同她說:“看你臉都紅了,少喝點。”
米酒的度數并不高,帶着甘甜的糧食香。
林逾靜雖然平時很少喝酒,性子也偏向清冷慢熱,但面對這樣熱鬧的場面,心底一直被壓抑着的青春活力還是忍不住釋放出來。
她大約有點微醺,笑嘻嘻看着杯中酒,“一年就只喝這麽一次。”
吃完飯,屋內的歌聲也停了。
大家再掀開門簾出來,山裏的天已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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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時,穿着沖鋒衣想出汗,現在太陽落山,一陣風吹得我小腿生疼。”大家趕緊先回房間添上厚衣服,才再由貢嘎傑布帶着在站點外周稍逛。
晚上的草原,加上脫離城市浮躁和喧嚣,像是一塊黑曜石。
朦朦胧胧間,唯能見缥缈的雪山。
林逾靜揣着手,站在一個小山坡上。
她眼底湧動着晦澀壓抑的,某段不被人所知的蒼涼回憶。
只是那段記憶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不過是三年前,但又像是上輩子。
“冷嗎?”突然,陳京澍的聲音從她身後傳出,一同連她的思緒一并拉回。
林逾靜轉頭,又搓了搓手,“有點。”
“大家說要回去,走吧。”陳京澍邊說,還邊将一個暖寶寶貼塞進她手心,“握着會好點。”
越是深夜,這裏的氣溫越低。
此時此刻約是已經跌破零下,林逾靜握着只能散發微熱溫度的暖貼,轉身随着衆人回站點。
這次來可可西裏的志願者團隊只有林逾靜和祁渥雪兩個女孩,于是兩人也被安排單獨的房間,其他的男孩都住四人間的上下坡。
站點供暖有限,開空調過于奢侈,床上基本只鋪電熱毯。
林逾靜洗漱好,就想趕緊鑽進被窩。
這時有人敲了她們卧室門,林逾靜沒立刻開門,先問:“誰?”
“我。”是陳京澍的聲音,“來給你送點東西。”
林逾靜開門,就見陳京澍穿着一件厚實的羽絨服,額前的碎發還沾着潮意水霧。
“你不睡覺,跑我這裏幹什麽?”她往後縮了縮。
陳京澍拉開一點羽絨服拉鏈,從裏面掏出一個灌滿熱水的暖袋,“還不是怕你冷,來給你送暖水袋。”
林逾靜又搓了搓手,但沒去接暖水袋,“我們這裏鋪了電熱毯,被窩裏是熱的。”
熱水袋被陳京澍揣在懷裏許久,染了不少他身上淡淡的烏木沉香味,“你們居然有電熱毯。”
林逾靜抿出一個壞笑,“你第一次來不知道,站點的傳統,只給女孩用。”
“行!你不會被凍到我就放心了。”邊說,陳京澍擡手摸了下她頭,“那記得多喝點水。”
“快回去睡吧,你千萬注意自己的心髒。”林逾靜說道。
聞言,陳京澍往牆邊一倚,帶着幾分霸道的痞氣,“才記得關心我?自打大巴車進來,你就像換了個人,無論我和你說什麽,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林逾靜咬了咬唇,閃躲着視線,直接趕人,“天這麽冷你快回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培訓呢。”
陳京澍雙臂抱胸,在她推他時,突然俯身。
一個溫熱綿軟地吻,落在她臉頰上。
林逾靜皺眉,“我們約定好的,不在這邊做親密舉動。”
“就一下,不然睡不着。”說完,陳京澍才轉身離開。
林逾靜站在原地,看着陳京澍漸遠的背影久久出神。
加入百校聯盟的這三年,她确實每年都會跟着來可可西裏。
但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只要踏足進這片向來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土地,就會變得心神不安。
“這個給你。”誰知,陳京澍又突然折返,“安眠的,放枕頭下。”
說完,又一陣風消失了。
林逾靜那晚睡得并不算好,後半夜做了個夢,直到鬧鈴響起,才把她從夢魇中扯出來。
等她洗漱,換好衣服坐到會議室裏,腦袋都還略顯昏沉。
“昨晚沒睡好?”陳京澍不知何時來的,先是坐在她身邊,“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林逾靜搖頭,“可能是高原反應,适應一天就好了。”她去年也是這樣,第一天頭疼欲裂。
兩人沒說幾句話,大家就都聚齊在會議室。
張嘉樂坐到林逾靜對面,也先是盯着她臉看,“學姐,你沒有不舒服吧?”
林逾靜搖頭,“沒有,昨天做夢,爬了一晚上山而已。”
幾句嬉笑,就沒人再提這事了。
倒是陳京澍又湊近她,騷裏騷氣問了句,“靜靜,虧我夢一夜你,你卻一個人去爬山。”
林逾靜咬了咬唇角,面無表情道:“所以你才大早上去洗內褲?怎麽和高中生一樣...”
“...”陳京澍感覺自己撩騷不成,反被她給秀了一下。
不過還沒等他再去拍林逾靜,貢嘎傑布就抱着一摞書進來。
“大家昨晚睡得還好吧?”
“太冷了,其他還好。”
貢嘎傑布笑着給每人發了三本手冊,“草原的溫度就是這樣,到了中午估計又要出汗了。”
“這三本手冊,就是接下來兩天主要培訓的內容。《志願者工作細致》裏面是未來半個月所會涉及的工作內容,《野生動物保護學習資料》是身為志願者,所需要了解的內容。《可可西裏保護情況介紹》便是主要針對咱們整個青海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的介紹。”
“大家先自行閱讀,有不懂不理解的及時問我。”
貢嘎傑布說完,又看向陳京澍,“陳總,青海可可西裏保護局的書記員馬上就到,我們去旁邊的小會議談吧。”
林逾靜起初還以為陳京澍就是為了跟着她,現在看來還真是有工作在身。
她鼓了鼓腮幫子,臉頰都有些臊熱。
陳京澍還又像是故意一般,離開前彎腰貼在她耳畔,“我去去就回。”
然後回憶裏的禁止緊密,更讓人羞臊了。
小會議室內,貢嘎傑布正在為陳京澍和保護局書記員做彙報工作。
“藏羚羊作為青海區典型的動物代表,具有非常高的科學價值。種群更是構成咱們青藏高原自然生态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政府重視對藏羚羊的保護,将其确定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嚴禁獵捕,更是禁止一切貿易性出口。此外,除卻咱們青海可可西裏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還有新疆阿爾金山,西藏羌塘等多處自然保護區,成立了專業保護管理機構和執法隊伍,負責定期巡山和對藏羚羊種群活動實時監控。同時,實施對于非法活動的打擊。”
陳京澍邊翻看那三本手冊,邊回道:“真是辛苦你們了。”
“我們藏民将藏羚羊視為神靈,保護它就像是保護我們自己。而且現在每年都有志願者進行志願活動和捐獻物資,已經比從前單打獨鬥的日子好上太多了。”
可可西裏的藏羚羊,不管是羊毛還是羊角,就連頭骨都會被當成藝術品售賣。
所以早在1985年以前,藏羚羊一度被盜獵分子血腥屠殺。
直到1993年,才由周邊地區的藏民和一位來自漢族的隊長索南達傑,共同組成了一支名為野牦牛隊的巡山保護隊,志願進入可可西裏進行反盜獵行動。
那段歷史是沉痛且血腥的,也正是因為有了第一批志願者,才有了現在由國家正式成立的野生動物保護站。
“6月5日是世界環境日,屆時我們會和保護局的同志一同進入可可西裏無人區進行巡山。這次要特別感謝陳總的捐款,為我們添置了很多先進器械。”
陳京澍依舊保持謙遜态度,“大家所為,都是為了共同目标。”
自陳京澍離開,差不多過去了兩個小時,祁渥雪傾過身子問道:“你知道陳總這次來是為了什麽嗎?”
“不知道。”林逾靜只知道他是為了工作,但其實大家來這裏都是為了工作。
所以陳京澍具體的工作內容,她不知情,也害怕涉及華仁內部保密項目,更沒資格過問。
“但我感覺,多半是為了你。”祁渥雪信誓旦旦道。
林逾靜書頁都忘了翻,“怎麽可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投咱們百校聯盟就是沖着你。後面又是為你參加國外的畫展,又是開辦藝術館。”祁渥雪扳着手指同她講道:“他明知自己有心髒病,還非要跟來,現在連可可西裏保護局的書記都親自見他。”
“你不是說,他很愛背着你做許多事。這肯定也是他背後計劃的一部分。”
林逾靜幹笑兩聲,“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人家來,自然是為了華仁。”
祁渥雪聳肩,“那誰知道呢,反正如果是為你,以後肯定就會被揭曉啦~”
“...”林逾靜抿唇,沉默以對。
“那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你從前關于可可西裏的那段事嗎?”那可以稱得上,真正篆刻進她生命的羁絆。
是,生與死。
“還是不了。告訴他只是徒增他的擔心,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而且我倆...”林逾靜頓了頓,話鋒一轉,“反正,現在就已經很好了...”
隔壁小會議室,陳京澍在一份為青海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個人捐獻一千萬的單據上,簽上了林逾靜的名字。
“陳總,怎麽簽的是小林同志的名字?”貢嘎傑布站在一旁問道。
早在陳京澍來之前,他們還以為是華仁集團,或是陳京澍個人。
“不是說藏羚羊是來自天族的神靈嗎?我想通過捐款,給這個倔強的小姑娘積些福。”她太愛說自己命如浮萍的話了。
而這話,落在他心裏,就像尖刀利刃。
她說自己命薄,那他就把牽絆進她命運裏所有的東西,都牽絆上重大的含義。
“小林同志,是個命苦的丫頭。”貢嘎傑布不免沉思道。
“她在可可西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陳京澍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眉頭微皺問道。
貢嘎傑布點頭,“何止是不愉快,小林同志差點死在無人區。”
“您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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