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玫瑰

玫瑰

番外五:【清醒沉淪】

05.

姜應禮唇畔滾燙,微微顫抖。擡眸瞪着姜應止滿目深情,心底卻莫名想要反胃幹嘔。

伴着一滴淚,她擡手将姜應止撫摸自己的手甩開。

眼底滿是警惕和決絕冷漠,話語間也充滿了警告,“遲來的深情,我不需要。”

她承認,剛剛姜應止所說的情話,是她過往年歲裏,最渴望聽到的。

可時過境遷,此刻的深情缱绻,對她來說也是最不值一提的。

畢竟,難熬的日子都一一度過。

人也有待在安全屋,趨利避害的本能。

“而且,不管我和李沐是真夫妻,還是形婚。我們都是美國法律認證的合法夫婦,姜嘉馳也是我們的孩子。你最好不要動,把兒子從我身邊帶走的想法。”

說完最後的警告,姜應禮頭也不回地離開。

等她回到急救室,就見姜嘉馳剛被從手術室推出來。

看着兒子蒼白的臉色,和将醒未醒緊蹙的眉峰,那都是小孩子極度不安時才有的表現。

那瞬間,她的心更像是要碎掉一樣,扶在平車旁,一路跟到病房。

待安置好孩子,姜應禮才終于有時間去問李沐,“馳馳一貫很乖,怎麽會突然和小朋友打架呢?”

作為母親,她最了解兒子的性情。

姜嘉馳是個平日裏,會對一草一木都存在憐憫的小孩子。

送他的玩具玩偶,都會有屬于它們單獨的名字。比起說那是一堆塑料玩具,它們更像是他朋友一般的存在。

李沐也是看着姜嘉馳長大的,小孩子被教養得情緒穩定,性格開朗,普通争執和為了玩具打架,幾乎從不會在他身上發生。

“對不起,Eden。我當時在整理他的書包,等發現他和小朋友打架的時候,兩人已經摔下去了。”李沐歉歉說道。

姜應禮知道李沐平時有多寵姜嘉馳,幾乎可用視如己出來形容。

所以,她可以無情責怪姜應止,卻無法去責怪李沐。

“不怪你,我當時該和你一起的。”而不是,浪費時間和姜應止糾纏不清。

“等馳馳醒來,再問吧。”姜應禮坐在床沿,又抹了把滑落的淚。

傍晚時,陳京澍和林逾靜得知姜嘉馳受傷,專程跑來醫院一趟。

林逾靜送來不少換洗衣物,又讓誠園廚師炖煮滋補藥膳。

臨走前,陳京澍才問道:“老姜在走廊坐着,不讓他進來嗎?”

林逾靜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住嘴。

“真是,老姜的?你怎麽,連我都瞞。”

“走吧!”

送走陳京澍夫婦,姜應禮直接關上門,鐵心獨留姜應止一人在外。

李沐悶聲将家屬床收拾好,又去整理自己要睡的沙發。

看着窗外風雨潇潇,唏噓問道:“真讓姜總睡在外面?壹京的天氣看起來,後半夜會降溫。”

初夏的天,清晨和晚上更似倒春寒。

醫院又一貫森冷,就算是成年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摧殘。

姜應禮走過去,直接将窗簾拉嚴,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态度,“又不是我讓他留在外面的。他是成年人,覺得冷,自然懂得回家睡覺的道理。”

李沐撓了撓頭,嘆息這哥們一定是将大小姐傷得不輕。

不然以她珍惜身邊朋友的個性,絕不至于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那個夜,大家最後各懷心事地睡熟了。

直到夜半時分,姜應止被走廊的穿堂風吹醒,才揉着酸硬的脖頸起身。

透過門板上的半扇玻璃,能看到姜應禮蜷縮在小床上。

這些年,即使做了媽媽,她也還是沒改掉晚上愛踢被子的習慣。

姜應止輕聲推門,身影被走廊的燈光拉伸狹長。

他徑直走到姜應禮身側,将掉落在地的薄毯為她掖好。

這樣的日子,其實他們共同度過了很多年。

時至今日,卻變得彌足珍貴。

竟使他,半步不舍挪去。就怔怔站在她床邊,瞧着她睡熟的睡顏。

他想,姜應禮一個人在國外的這些年,應該也不是一切順遂的。

從前哪怕是擡手的小事,她都有一百種嬌氣的方式磋磨他,現在卻要去照顧一個孩子。

也難怪,她再看向他的眼神變了。

他也終于知曉,看一個自己無比在乎的人,冷漠疏離地推拒自己,內心是怎樣的煎熬痛苦。

可這樣的推拒,在過往卻時常發生。

只是那時被無情推拒的,是姜應禮。

所以他此刻是多麽想去撫摸姜應禮的臉頰,想去了解她獨自生活的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

可當他的手指就要觸碰到她頰側時,卻顫了又顫,始終沒敢落下去,生怕驚擾到睡着的她。

“舅舅?”這時身後傳來聲音。

姜應止轉頭,見姜嘉馳睜開了眼睛。

他朝姜嘉馳“噓”了一聲,小孩子立刻乖乖地沒再說話。

姜應止微微嘆了口氣,這才準備轉過身去。

卻就在他邁步時,衣擺突然被姜應禮的手攥住。

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有些習慣是隐性伴随的。

就像姜應禮睡眠很輕,只有極為信任的人在身邊,才不會驚醒。

所以,他才能久久站在這裏,卻沒引起她的不安。

姜應止看到姜應禮唇角微動,像是在低語呢喃。

于是低俯下身子,将耳朵湊到她唇畔。

終于聽到,她杳不可聞的聲音,“哥哥,哥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夢境呢喃,大約是她正沉浸在這個夢中。

而分離的這些年,不知道她幾度深陷分離夢境,幾度無助迷茫。

和姜應禮比起來,他實在像個懦弱自私的逃兵。

最終,他還是沒忍住,撫摸上姜應禮頰側,将她鬓邊碎發別至耳後。

然後像入迷一般,視線在她唇上打轉。

是突然想到身後還有一個小朋友在看,他才制止住危險動作。

姜應止無聲嘆了口氣,将姜應禮的手放回到被子了,才轉過身去看姜嘉馳。

他其實一直只覺得小朋友長得像姜應禮,盡管大家都說他們像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他一次都沒敢多往另一種可能想象。

現下才算醒悟,這也是他在逃避。

害怕是他,除了感情之外,還有讓姜應禮無比受傷的事。

他蹲下身子,湊近看向姜嘉馳。

小朋友五官十分端正,除了眼睛像姜應禮外,臉形和五官輪廓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姜嘉馳頭上包着層層紗布,眼睛濕漉漉的,眨着無辜又天真的眼睫問道:“你才是我爸爸,對嗎?”

姜應止沒想到他居然也知道了,還有些震驚,“你怎麽知道的?”

姜嘉馳低垂下眼眸,委屈道:“和我打架的小男孩說的。他說你和媽媽的事,整個壹京都知道。”

男孩父母曾在俄亥俄居住,一條街的鄰居難免會發現些真相。

今天看到他們兄妹在一起,還十分震驚。這才在聊天時,被小孩子聽到。

童言雖是無忌,可若有心出口傷人,也像把直戳人心髒的劍刃。

姜應止握着姜嘉馳的手,溫溫軟軟,像極了她媽媽幼時,“我确實是你生理學上的爸爸,但需要你媽媽的同意,我才可以是你真正意義上的爸爸。”

姜嘉馳嘟了嘟嘴巴,“好吧。”

“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和小朋友打架的?”雖然他認識姜嘉馳的時間不長,但從兩人的交談中會發現。

小孩子十分擁護姜應禮,也沒有驕縱地少爺做派,更不會無緣無故地無理取鬧。

總之,不管是從舅舅視角,還是生父視角,姜嘉馳都是他喜歡的孩子類型。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沒能早早得知,否則一定會不顧一切陪在他們母子身邊。

“我不許他那麽說我媽媽,我媽媽很好。”人小鬼大,姜嘉馳舉起手臂,緊緊攥拳,“不管是誰欺負媽媽,我都會保護媽媽的。”

姜應止欣慰的揉揉小朋友腦袋,“你是個乖孩子。那今天發生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去解決,不告訴媽媽,好不好?”

姜嘉馳轉了轉眼珠,問道:“你怕媽媽知道後,不開心?”

“對,你媽媽以前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很多事情并非出自她本意。”雖然姜嘉馳只是一個小孩子,但姜應止還是想盡可能的向他解釋清楚。不給小朋友的童年留下困惑,以至在青春期時鑽牛角尖。

“那你是真的,愛我媽媽嗎?”姜嘉馳想了又想,拉住他手問道:“他們都說,你不愛媽媽,是被媽媽騙了。”

外界人眼裏,姜應止從來是克己複禮的姜家繼承人。

他每一步都走在儒教思維的規訓中,學業,成就,都是世人想象裏的完美模樣。

而反觀姜應禮,任性妄為,叛逆大膽。

是連父母都不喜歡的孩子。

所以醜聞曝出時,姜家連危機公關方案都是,棄車保帥。

姜應止将小孩子的手放進被子裏,低聲溫柔,“永遠不要相信別人說了什麽,要去看他做了什麽。”

姜嘉馳這個年齡還聽不懂這些話,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記下了,等我長大,肯定就懂了。”

姜應止笑了笑,“真聰明。”

不愧是他的兒子。

小家夥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微微泛紅的眼睛,“我困了。”

姜應止回頭看了眼姜應禮,見她仍舊熟睡,起身,“快睡吧,我就在門口守着。”

直到看着小家夥睡着,姜應止又給姜應禮掖好被子,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病房。

翌日。

姜應禮一早醒來,就看到姜嘉馳乖乖躺在病床上玩變形金剛。

這場景很像他剛出生時。

姜應禮愛睡懶覺,但新生兒又是極其容易餓的,多數新手媽咪都會選擇兩個小時給寶寶喂一次奶。

可姜嘉馳從小就願意等她睡醒後再喝奶。

等待時,他就張着小嘴吐泡泡,或是玩自己的口水巾,哪怕看着窗外飛來飛去的小鳥,都能哄逗自己。

後來姜嘉馳長了牙齒,害她破了一側乳.房,疼得痛哭後。

小孩子就再也不吃母乳,早早接受奶粉和營養米糊。

産後激素急劇下跌的日子裏,她無數次想過結束潦草一生。

可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她竟半分也狠不下心。

也正是想給兒子一個完整的童年,她才拼命去做一個很好的姜應禮。

“寶貝,頭還疼嗎?”姜應禮邊起身,邊去看兒子頭上的傷。

姜嘉馳頭上纏着紗布,滲出些許血來。

蒼白的臉色還沒有得到完全恢複,不過看到姜應禮過來,還是笑着回道:“已經不疼了,媽媽。”

姜應禮滿臉愧疚,給兒子道歉,“對不起,昨天媽媽應該陪着你的。”

“媽媽,你不要擔心,我是男子漢大丈夫。”

姜應禮不免被兒子逗笑,但還是沒忘自己的困惑,“你可以和媽媽講,你昨天為什麽和小朋友打架?”

姜嘉馳轉了轉眼珠,回道:“和我打架的小男孩覺得舅舅給我們包場打高爾夫,害得他不能玩,我們就打了起來。”

姜嘉馳不算說謊,打架起因确實因為姜應止包場。

剝奪了一衆訂當天高爾夫酒店游客的權益,但這一切該由酒店負責,不應報複到一個小朋友身上。

姜應禮滿眼心疼,撫摸着兒子腦袋,“下次如果再發生這種事,就交給大人處理。你不要再冒險打架好不好?”

姜嘉馳點頭,拉着姜應禮的手,親吻她手背,“我知道。我也向媽媽道歉,害媽媽擔心了。”

姜應禮:“媽媽怎麽舍得怪你,只是心疼你。”

姜嘉馳撒嬌道:“媽媽,我餓了。”

“好,我現在出去給你買好吃的。”

說完,姜應禮穿上外套準備出門。

結果她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姜應止坐在走廊長椅上打電話。

她不想和姜應止再打照面,于是倚在門後,想等他離開後再出來。

誰知便聽到了姜應止和助理的電話內容。

“姜總,那個孩子家長的态度十分惡劣,聲稱一定要起訴。”

“趙律師那邊如何說?”

“我們已經提前和酒店交涉,拿到了監控視頻和音源,确定是對方出言不遜并先對小少爺動的手。趙律連夜起草了關于造謠诽謗,和侵犯您和應禮小姐名譽權的律師函,相信他們會知道,這場官司打不贏。”

姜應止冷冷回了句“好”。

“那應禮小姐那邊如何安排?”

姜應止看着鞋尖,淡淡回道:“她不需要知道這些。還有,通知俄亥俄的人繼續留在原崗,但加強對小禮的保護。”

“是。返回實驗室的機票已經訂好,電子票已發送至您的郵箱。”

姜應止挂斷電話。

這才孑然孤寂地倚着病房外牆壁,揉了揉眼角。

等姜應禮再推門,已不見姜應止身影。

但聽到他要回實驗室繼續做實驗的心情,姜應禮還是藏不住的戚戚。

看來,她怕他會搶孩子,是多餘的擔心。

就像李沐所說的,連帶姜嘉馳打高爾夫都要先經過她同意的人,是絕不會同她搶孩子的。

只是,他還是那個姜家大少爺,實驗室裏的研究員。

照顧她或許早成了習慣和責任釋然,對她好也不過是對過去有遺憾,她從來不在他愛情的範疇內。

姜應禮買完飯回來,發現姜應止正在病房陪姜嘉馳玩變形金剛。

她不免變了臉色,質問道:“誰許你在這裏的?”

姜應止尴尬起身,“我看到他一個人在病房,就陪他會兒。”

姜應禮皺着眉,将他從姜嘉馳病床邊拉開,“不需要,我會照顧好我兒子。”

然後就在姜應止即将被她推出病房時,昨天和姜嘉馳打架的孩子家長氣勢洶洶沖了進來。

姜應止反應迅速,護着姜應禮到自己身後。

一男一女模樣兇悍,指着姜應止便罵,“沒有你們這樣仗勢欺人的,我們都還沒起訴,你們的律師居然就來了。”

姜應止陰沉着臉,盡量克制脾氣同他們說道:“我們出去說,這裏有孩子。”

“有孩子?”結果夫妻倆更加變本加厲,拔高的高音量恨不得讓整個病房區都知道,“你們也知道丢人呀?還告我造謠诽謗,全壹京都知道你們兄妹亂.倫,視頻飛的國內、外網全都是。事實事件,可不算造謠诽謗。”

姜應禮護着兒子,可還是忍不住鼻酸。

姜應止便如山一般,始終擋在兩夫妻面前,不許他們靠近病床半步。

他眼神極具壓迫感,絲毫沒有剛剛對着姜應禮的小心翼翼,和對姜嘉馳的溫柔寵溺。

而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睥睨,話音便更加冷冽,“你們依舊堅定這個說法,對嗎?”

夫妻兩人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虛。

但已經沖了過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只繼續揚着脖頸,支吾說道:“你們不是嗎?”

姜應禮拿出手機,邊撥助理電話,邊對夫妻二人說道:“我的孩子在這裏,我可以堅定的說,我們本就不是兄妹,自然也不存在兄妹亂倫。”

“但你們和你們的孩子出手傷人,現在又來尋釁滋事。相信外面的監控都已經拍到了,有何不滿,就直接讓兩方的律師來交涉吧。”

助理這時接通電話,“姜總,您有何吩咐。”

“通知趙律,和解一事我改變主意了。”他要對簿公堂,他要将沉年的情翻出來,好好捋一捋。

他要告訴世人,他和姜應禮從不是兄妹亂.倫。

她姜應禮,是他親手養大的玫瑰。

他姜應止,愛惜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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