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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基本沒什麽課,許多同學已經離開,只等明年六月的答辯,竹青青在家裏陪着竹義鋒,他渾渾噩噩迷糊了兩天,今天清醒時天氣正好,秋陽高照,魚缸裏的水都閃着七彩光。錢文東在的那幾天終于教會她怎麽種花,以前不是她笨學不會,只是身邊有人可依靠,就懶得去學,漸漸地她
越來越明白這種道理,剪了枝葉澆了水,花長得極好,盆都托不住了。
竹義鋒的躺椅挨着陽臺,透明塑膠細管在陽光下看上去依舊冰涼,他的呼吸綿軟悠長,睜開疲憊的眼,看在陽臺上忙碌的小姑娘,這個女孩不知道像誰,完全沒有繼承他和她媽的性格,他嚴謹嚴厲一絲不茍,她媽雷厲風行潑辣外向,兩人結合卻生出這麽溫順乖巧的女兒,早年他們性格不合,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如果她媽沒死,或者他們如今都在一起生活,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還是這種性格。
他擡了擡手,叫了聲她的名字,竹青青放下水壺走過來噓寒問暖,竹義鋒扯開嘴角笑着說今天的天氣真好,她在圍兜上擦擦手,給他整了整毯子:“有太陽也要蓋好了,醫生說你抵抗力差,千萬不能感冒。”他看着窗戶外的藍天,身體機能的蛻變致使整個人連帶周圍的環境都放緩了速度,像電影裏的慢鏡頭。
“澳洲這幾天正暖和,我在那裏有幾個朋友,住在農場,袋鼠浣熊滿地跑,你媽回來就讓她把手續辦了吧,我們早點過去還能多曬幾天太陽。”人雖然病了,目光依舊犀利,竹青青能清晰看出他是真的向往,她手裏拿着迷你盆栽,站在躺椅前踟蹰頗久,最終還是開口說道:“我們一定要搬走嗎?醫生說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都不能随便下床走動……要不,先緩緩吧,養好身體再走也不遲啊。”
不知為什麽,說起這個竹義鋒就明顯不高興,他轉動明亮的眼珠看着她,頗有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不聽爸爸的話,是不是因為章書傲給你說了什麽?”她咬咬唇,鼓起勇氣和他對視:“爸爸我不明白你和他有什麽好争的,為什麽不能站在一起和平相處呢……你都生病了,還這樣争來争去,沒什麽意思嘛。”
說到最後不由得露出小兒女的心态,語氣竟是撒着嬌的,竹義鋒的呼氣聲很重,聽得她擔心不已,正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就聽他問:“你那天說沒再和他聯系,都是騙我的?”她歷來是乖孩子,撒謊本來就迫不得已,現在謊言揭穿,難免愧疚無比,等了很久才組織好語言,卻是想勸服竹義鋒:“他都改過了,沒有欺騙我,戶口本都随身帶着……說是只要我同意,随時登記都可以,爸爸你就不能成全我們嗎?”
老頭子這兩天本來氣色不錯,竹青青這一番話聽在耳裏卻好半天都沒反應,等到需要吸氣時卻因為情緒過于激動,一口氣沒喘上來反倒被嗆住,就着呼吸機開始劇烈咳嗽,吓得她手中的小花盆當場掉落,泥土滾了一地。醫生護士随後像戰士上前線般沖進來,那位戴眼鏡的主治醫生在翻了翻竹義鋒的眼皮之後,一臉嚴肅地指揮護士把人送進無菌室,一邊戴口罩一邊責備竹青青:“一再叫你們小心!非得在這節骨眼兒上刺激他,出了事你後悔的地兒都沒法找去!”
她吓傻了,無比自責悔恨,埋怨自己太不懂事,怎麽在這關頭說這些呢,章書傲他願意跟着就跟着,她竟然為了他,害爸爸再次陷入危險。所以兩小時後,當章書傲打來電話時,她控制不住立馬就哭成個淚人,那頭的人握住鋼筆的手一頓,合上文件安撫她好一陣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他提議接她出來面談,竹青青拒絕了,一邊啜泣一邊把所有的錯推在他身上,他一句不反駁,等她發洩完才補充:“我現在到你家跟你爸道歉,讓所有的事一筆勾銷?”她差點跳起來:“一提起你他就生氣,你還敢來!”頓了頓又補充,“現在才想到道歉,早幹嘛去了……”
真拿着妮子沒辦法,現在的竹義鋒對他防不勝防,早前更不可能信他,再早之前……那時候他沒陷入這麽深,和對手道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他還準備說什麽,對方卻忽然掐斷電話,再回撥過去,響了兩聲就變成忙音,估計那會兒人剛好搶救過來。竹義鋒生病是真,将計就計動搖竹青青的心也是真,在章志淩和章書航的引導下,他太了解對手的性情,竹義鋒是那種就算自己非死不可,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人,他看着手裏的城市小區綠化建設目錄,心不在焉地扣着桌面。
其實竹義鋒還沒有出來,梁雨薇在剛才帶着竹簫簫一起進門,看到她們的那一瞬間,竹青青的犯罪感油然而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掐了電話,聽梁雨薇說竹簫簫的腸炎沒什麽大礙了,在家裏也能養好病,再加上竹義鋒剛出了事,梁雨薇是如何也不能安心的,就立馬收拾包袱趕回來。她看着竹簫簫蒼白的臉,淡漠的神情,紅着眼睛朝梁雨薇寬慰地笑,手機在這時候突然又炸開來響,她摁了半天沒摁斷,手忙腳亂地翻個面将電池摳了出來。
梁雨薇好不容易穩住情緒,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這段時間你爸爸需要養病,不論什麽事情我們都等他好起來再商量吧,他這個人頑固了些,有時候很不好溝通,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父女倆發生了什麽,但今天這事兒也不能怪你,總之我們都希望他能盡快康複,對嗎青青?”這一番話說得她更加自責,她爸反對她和章書傲,是因為有章書傲利用她的感情前科在,怕她再次受傷罷了,梁雨薇不是她的親媽,卻接二連三維護她,連今天這麽大的事都為她說話,竹青青這樣想着,心裏難過的要死。
等待的過程中,她幾次想和窩在沙發裏的竹簫簫說話,但她擺明了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她就讪讪的,一個字也沒說出口。醫生從那間屋子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和梁雨薇握了握手,說竹義鋒的情況已基本穩定,但情況嚴重,二十四小時內必須入院觀察,梁雨薇點着頭,剛想叫人安排,卻見醫生一籌莫展,吞吞吐吐地說:“但書記他老人家不配合,我勸了好幾遍,他都不肯進醫院。”說着看向竹青青,“他說想見見你。”
竹青青進去前還特地洗手消毒,一張口罩遮住她半張臉,看了看梁雨薇擔憂的臉,她體貼地安慰:“放心吧媽媽,我會聽他的話,不會再忤逆他。”她的眼睛水靈靈,滴溜溜轉着,像乖巧的梅花鹿。這只梅花鹿卻怎麽也沒想到,被她氣得病危的父親,居然在這關頭要她答應嫁給歐翔。竹義鋒很虛弱,一個字一個字将這件事情告訴她,她聽着心電圖的噠噠聲,腦子裏閃現歐翔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嫁給他,怎麽可能?何況那個人那麽嫌棄她,怎麽會同意娶她。
呼出的熱氣散在口罩上,敷得她的臉開始發熱,她動了動嘴,想起守在外的梁雨薇和醫生,乖乖點頭的時候還是濕了眼眶,忍住發疼的喉頭,她說:“放心吧,爸爸,我答應你。”能這麽迅速妥協,是因為她隐隐知道這事情不會有結果,歐翔是那種被槍指着腦袋也不會妥協的人,不用她做什麽,自有人比她着急。竹義鋒斷斷續續又說了很多話,大體意思都是為了她好,唯有答應和歐翔在一起,他才會去醫院養病。這種軟性威脅,小姑娘沒有意識到,事實上從他說完第一句話,她就開始心不在焉,一門心思勸自己不要反駁,要順着他。
這天的後半夜她一直半夢半醒睡得不好,迷糊中想起下午的手機,這才抹黑打開燈,輕手輕腳裝上電池,新信息剛收到的瞬間,來電鈴聲驚雷般地炸響,她迷糊的腦子被驚醒,錯亂間觸到接聽鍵。猛然被接通,電話那頭的章書傲反應慢半拍地叫了一聲青青,小姑娘不知哪來的委屈勁又冒出來,小聲小氣地抽着鼻子問:“你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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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樓下左轉的院子裏。”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停頓幾秒,章書傲沙啞的聲音傳來:“要下來麽?”她嗯了一聲,披了件外套下床。月光如霜,灑了一地,掉光葉子的枝桠倒影在地上,她穿着拖鞋,踢踢踏踏踩過。前面車門已經打開,她縮着脖子快步走到跟前,鑽進車裏的一瞬間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再止不住,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她走得急,睡裙下的小腿露在外面,凍得毛孔都張開來。他抱她在懷裏,扯了外套蓋在腿上,騰出一只手,一遍遍揉搓着溫暖她。“我等了一夜,你也不給我回個電話。”親她濕漉漉的睫毛,他的聲音似乎更加沙啞。“我忘了。”她吸着鼻子,“爸爸情況很不好,我勸了好久他才同意明天一早去醫院。”
章書傲碰她的耳朵,怎麽連耳朵也是冰的,他吐着熱氣含了含,笑着問:“他聽你的話?你怎麽勸的?”竹青青忽然僵直了身體,頭一次選擇岔開話題:“反正都是我不好,我最近要減少和你見面的機會,等爸爸好起來再和他好好說。”
他揉捏着她的手沒及時回話,病重都不放過任何人,還要怎麽和他好好說。她的手真軟,冰涼涼的終于被他揉出了熱度,忽然咧嘴一笑,他看着她的手說:“不如咱們私奔吧,反正他們不會同意。”她瞪着他,怎麽可以這麽沒有人情味,她爸還病重着呢。他親她的發,用整個身體溫暖她:“我一直忙着出國的事,你爸身份不一樣,辦理起來有困難,不過也快了,一切等離開這裏以後再說?”
她伏在他肩上重重點頭,暖氣包圍,卸下心理負擔,她依着厚實的肩膀,沉沉睡去,直到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青青。”章書傲低頭親上她的耳朵,“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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