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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

鳳榻上宿着一個奶呼呼的小團子,潔白的天鵝絨被褥将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只露出她粉嫩得小臉蛋來。遠遠看着,就像一個還未破繭的蠶寶寶。

鐘流螢走過去時悄然無聲,她伸手挑開半透明的朱色床帳,薄紗發出細潤的沙沙聲,透進去一絲涼氣,小女娃吸了吸鼻子,洋娃娃一般的長睫毛微微顫抖,五官擰在一起,像是要打噴嚏。

她輕擡右手,掌心自然凝聚起玄色的黑氣,她拂手下去,眼看那團煙霧就要重重落在小粉團的臉上,小小的粉團子忽然呓語,嘴巴動了動:“娘親。”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被窩裏摸了摸,半天沒摸到人,一雙睫毛豁然睜開。

鐘流螢閃身躲在黑曜石屏風之後,伸手将玄色紗裙收了回來。

她的背抵在冰涼的黑曜石上,心篤篤跳動着,直到裏邊傳來動靜,她才探出半個頭,觑着不遠處的動靜。

小粉團自然坐了起來,她瞪着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環顧四周,見了沒有人後,又喊了兩聲:“娘親!”

回應她的僅有春風,便再無其他。

小粉團着急起來,她從被窩裏爬出來,小小的身體爬到床沿,她用雙手撐着床沿,先把白胖的小腿順着被子往下,待腳指頭沾到地面,穩穩落在地上,她才轉過身,低頭将一字弓步繡花鞋穿好。

或許是感覺到微涼,她又撿起疊在旁邊的小粉裙子套上。

小小的年紀并不擅長穿衣這類事物,但是她也很快穿好了,還站在古銅落地衣鏡面前,獨自欣賞了一番。

鐘流螢眸光柔軟了幾分,這樣一看,她長得和師尊有幾分相似,不,是那個人。

她重新淩冽地盯了回去,小粉團拿着梳子梳了頭發,艱難地梳了兩下後,她的小呆毛依舊會翹起來,她用手捋了捋,見呆毛依舊聳立,她便放下梳子,放棄梳頭了。

她轉過身來,朝着房間望了一圈,目光落在梨花案上那團盈盈發藍的亮甲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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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貝殼。”

小孩子眼睛閃爍出光芒,邁着一對小短腿篤篤篤朝梨花案跑去。

鐘流螢定睛一看,且見蒼龍之鱗正好躺在案牍上。

她也匆忙走出去,走到梨花案前。

小粉團已經抱起蒼龍之鱗,卻見身前立着一個高大的黑影,她眨了眨眼睛,将貝殼按進身體裏,悠悠地擡起頭。

鐘流螢俯視着她,臉色一片陰沉:“把它給我。”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小粉團深吸一口氣,眼睛閃了閃:“姨姨,你有看見我娘親嗎?”

明顯,她并沒有捕捉到來自鐘流螢的惡意,也并沒有聽她在說什麽。

鐘流螢這才看清,原來她不僅長得像那個人,眉眼之間的七分更像玉玲珑,眼似杏仁,櫻桃紅唇。

她頓時沒了耐心,伸手就要去搶蒼龍之鱗。只見一團黑氣剛從袖間湧動出來,它流動到地面,繞到她身後,一團漆黑的身影去撲小女娃,卻被她懷中的蒼龍之鱗狠狠彈開。

完了,龍鱗似乎護主。

那團黑影碰了壁,悄然無聲了落在地上,像是一團影子,幽幽收回了她手中。

她緊了緊拳頭,擡頭盯着她:“你叫什麽名字。”

“冰鶴,我叫玉冰鶴,我姨娘說,我的名字是起我兩個娘親的字,一個玉,一個賀,賀字同鶴,取意冰雅高潔,端正雅致。”

“你話真多。”鐘流螢猝然驚醒,那個人話也挺多的。

她正發着神,小粉團不知道什麽時候繞到她跟前,張開手臂抱住她,她柔軟而嬌小,身體滾燙,一雙渾圓的眼睛盯着她,奶聲奶氣:“姨姨,帶我去見娘親。”

她深感腿腳一麻,就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抱着她,很想一腳踢開,卻半天也使不上力,她所幸蹲下身來,掐了掐冰鶴的小臉蛋:“好,帶你去。”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辰,日出從東方升起,陽光傾斜到青陽峰,霧霭之下,整片山峰恍若仙境,高高的塔尖冒出霧霭,呈一片祥和之态。

無情殿外,蓮花池旁,玉冰鶴盯着面前的一池蓮花,眉頭微微一蹙,嘴角抽搐:“你騙人,你根本沒有帶我見我的娘親。”

“不許哭,若是驚擾了旁人,我現在就一巴掌拍死你。”鐘流螢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無情殿本沒有什麽人,但是偶爾有幾個過來清掃的弟子,正好從旁路過,她們遠遠便看見鐘流螢帶着一個孩子站在殿外,孩子正在哭鬧,喊什麽娘親。

“流螢師姐回來了?”

“還帶了一個孩子,那是誰的孩子?”

“不知道。”

鐘流螢自和她們不熟悉,也不敢把事情鬧大,她原本想兇回去,但是礙于人多,她便蹲下身來,耐心地哄她:“小冰鶴,乖,你的娘親,她們出去辦事了,說不定明天就過來了,我帶你去看,你娘親以前住的地方好不好?”

和小孩子說話,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夾了起來,待她意識到,孩子已經停住了哭泣。

“這裏就是賀娘親的無情殿?”

鐘流螢收起夾子音:“嗯,我帶你進去。”

小孩子若是哭鬧,反而會不好,也會讓這場游戲,變動不夠刺激。

她站起身往前,玉冰鶴卻停滞不前。

“你怎麽了?”

“你牽着我走。”

鐘流螢臉色陰沉:“你走不走。”

“你不牽我不走。”

她閉上眼睛,幽幽嘆口氣,只好往前走兩步,不甘不願地擡手:“你來。”

熱乎乎的小手搭上來,緊緊扯着她,屁颠屁颠跟着她進了屋。

賀連衣從前的寝殿挂着一副自畫像,畫中她穿着一襲淺藍色青衫,手持斬天劍身立于林間,她潇灑飄逸的仙姿赫然映入眼簾。

冰鶴睜着圓圓的眼睛,哇地一聲:“這個好像不是我的娘親。”

鐘流螢呃了一聲,瞳孔微微閃着光,小孩子火眼金睛,這個的确是她的師尊,不是那個人。

她師尊眉眼更為淩冽鋒利,面色無情,而那個人眉目婉轉,柔和許多。

她怎麽就沒有一眼認出來。

鐘流螢沉色:“這就是你的娘親。”

小冰鶴深吸一口氣,不再和她狡辯,而是轉頭往床榻上跑。

她篤篤篤跑過去,抱着鎏金綢緞的錦被嗅了嗅:“是娘親的味道!”

她蹬掉鞋子,四肢開始往上攀爬,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爬上她的榻。

她坐上去後,大口大口喘着氣,額頭上的劉海都濕了半截。

空氣中偶爾聽見一聲咕嚕咕嚕的聲音,冰鶴低下頭,小胖手拍拍肚子:“姨姨,我餓了。”

鐘流螢掐緊手指,正要發怒,礙于眼前這個小東西還有利用價值,她努力地克制着怒意,平和地說:“你想要吃什麽?”

冰鶴綿了綿嘴巴:“從前我一歲以前的時候,都是喝姨娘的奶長大的,現在我三歲了,我姨娘會給我做米糊糊,螃蟹粥,小蝦粥,魚片粥,我要吃海鮮粥。”

鐘流螢蹙眉:“這裏山高路遠,沒有海鮮,只有青菜饅頭。”

冰鶴沒有說話,只愣怔看着她。

“你等着,我去給你打一份來。”

不過半柱香時間,鐘流螢便将青菜饅頭白米粥擺上了案牍。

小冰鶴盤腿坐在蒲團上,手裏握着筷子,半天都對面前的食物提不起興趣。

她眨眨眼,小聲說道:“我不喜歡菜葉子。”

“不喜歡,那就不要吃,我們青陽峰的饅頭和粥還是不錯的。”

“可惜你的粥裏有菜葉子。”

鐘流螢盯了一眼道:“這個就是青菜粥,你可以不吃它。”

冰鶴皺眉,眼睛橫着往別處盯:“你把它們挑出來。”

她冷吸一口氣,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本座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她低沉一吼,一雙眼睛猝然冒出黑氣,額頭上也顯出一道刀割過一般的豎條,顏色烏黑,整個人的氣壓都低低的。

她是魔尊,沒興趣跟一個小屁孩浪費時間。

玉冰鶴盯着她如此模樣,吓得筷子一丢,張嘴就哇哇哭了起來:“姨姨你好可怕,哇啦哇啦。”

面對孩子的哭鬧,她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她有蒼龍之鱗護體,并且她想過辦法将龍鱗偷出來,只是那龍鱗認主,一心貼着冰鶴。

她着實沒有辦法。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重重地一拍桌子:“別哭了。”

冰鶴楞住,眼淚花無聲地掉落下來。

“我給你挑,我給你挑。”

鐘流螢嘆口氣,端起青菜粥,用筷子一粒粒跳出菜葉兒來。

她兀自想起那個人,還記得簪花大會時,那個人天天給她煮醪糟粉子蛋,裏面放了甜甜的果醬。

就算是她欠那個人的,她現在還給她的女兒,來日才好讨回那具身軀。

“師尊,師尊,弟子等着你回來。”

一碗青菜粥,轉眼變成了一碗泛着綠光的粥,她終于完成任務,将粥推到冰鶴跟前:“好了,吃吧。”

玉冰鶴已經止住了哭泣,她吸吸鼻子,握着一把銀色的湯勺,舀了一勺吃起來。

粥剛進嘴裏,她眉頭一皺,又大口吐了出來:“哇,難吃,我不吃了。”

鐘流螢無奈:“小姑奶奶,你又怎麽了。”

“裏邊有青菜的味道呢。”

玉冰鶴努着嘴說道。

她徹底無語凝噎:“這粥,本來,分明,就是,青菜,做的,當然,會有,青菜的,味道!”

“青菜只是被挑出去了,又不是重新煮了一碗白粥!”

她氣得渾身發抖,說話都不由自主地口吃了起來。

玉冰鶴咬着手指頭,埋頭低聲說:“我又不知道會這樣。”

蒼天啊!鐘流螢原地吐血,小孩子怎麽那麽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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