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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周末是笑笑最喜歡的日子。

每逢周末,媽媽會帶她去市裏游玩和買東西,偶爾還能吃到她最喜歡吃的烤腸。

不過媽媽說烤腸不健康,不能經常吃,所以很少給她買。

在幼兒園被同學欺負,笑笑難過得大哭,媽媽說周六會給她買烤腸,她心裏頭有了期盼,便沒那麽難受了,當天晚上,夢裏全都是烤腸,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麽吃怎麽吃,可把她給高興壞了。

第二天,江晚瑜送孩子去幼兒園的路上,聽她念叨了一路的烤腸,又好笑又無奈。

到了幼兒園門口,江晚瑜彎腰,捏捏她的小鼻子:“快進去吧,小饞貓!”

孩子笑起來,蹦蹦跳跳進了幼兒園。

等孩子被老師接去班級,江晚瑜才放心離開,前往學校上課。

午休時大家一起吃飯,章逸群遞來一個不鏽鋼飯盒。

“幹辣椒炒豆腐幹,嘗嘗。”

江晚瑜笑着搖頭:“謝了,我打了很多菜,都快吃不完了。”

章逸群往她飯盒裏瞧:“這麽點兒還叫多?吃不完給我,你嘗嘗我這個,清早起來自己炒的。”

其實他這菜看着就好吃,色香味俱全,可再好吃,江晚瑜再是饞,也不能要的。

“你吃吧,我最近吃不得辣。”她埋頭扒了口飯。

章逸群:“臨川人吃不得辣,你哄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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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瑜:“最近嘛,腸胃不舒服,吃辣的胃痛。”

這話讓章逸群瞬間皺眉,緊張起來:“下午請個假去醫院檢查一下,我幫你代課。”

“不舒服”本就是借口,江晚瑜哪裏敢答應,趕忙拒絕:“不吃辣就行了,沒必要上醫院。”

章逸群知道她犟,沒再勸,搖着頭嘀咕:“身體最重要,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娃兒想一下。”

江晚瑜笑起來:“知道啦!”

倆人沒再說話,默默吃飯,章逸群先吃完,出去抽煙前囑咐江晚瑜:“吃完飯盒放着,等會兒我洗。”

江晚瑜不作聲,等到吃完,趁他還沒回來,趕緊去把自己飯盒洗了。

章逸群抽完煙回來一看,見她飯盒幹幹淨淨擺在桌子上,嘆了口氣:“你沒必要跟我分得那麽清吧?”

江晚瑜埋頭寫教案,心裏慌亂,筆尖微微擡起,不再觸碰紙面,卻仍假裝在寫字,面上強作淡定:“沒有呀,章老師你想多了。”

話音剛落,一只手伸到她辦公桌上,手背沖下手心沖上,屈着手指,指節敲了敲桌面。

她這才發現,章逸群已經站在自己跟前。

“別拿着筆瞎比劃了,談談吧。”章逸群看着她,一眼看穿她的驚慌。

江晚瑜小動作被發現,窘得臉紅,低頭輕聲開口:“談什麽啊?接下來的教學工作嗎?”

章逸群笑了,她總是這樣,發窘時裝傻說的廢話也可愛至極。

“江老師這麽聰明一個人,再裝下去,多少有點兒不合适了。”

江晚瑜被這話逼得不得不擡起頭來,看着他,滿眼無奈:“逸群,這是學校,不應該——”

章逸群淡淡打斷:“現在是午休時間。”

江晚瑜深吸一口氣,垂了垂眸,又擡眼看他:“我知道,但在學校說這個,不太合适。”

章逸群:“那在哪裏說比較合适?江老師給個準話,咱們定好時間,去那兒敞開天窗說亮話。怕只怕江老師壓根就不想跟我說這個。”

江晚瑜沉默,別過臉去,片刻後點了點頭:“我确實沒心思談情說愛。”

章逸群愣了愣,随即笑道:“晚瑜,我幫你做事,不是只想跟你談情說愛——當然我承認,最終目的确實是你想的那樣,也是別人想的那樣,我希望你能接受我,跟我在一起,可這不是我做這些事情的唯一動機,有時候我只是希望你和孩子能過得好點兒。”

江晚瑜移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緩緩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的,謝謝你。可是逸群,有時你的好,對我來說很有壓力。別人的胡亂猜測也影響到我了,我不希望關于咱倆的流言蜚語越傳越多。你還年輕,各方面都很優秀,而且也沒有談過戀愛,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姑娘——”

章逸群皺着眉頭打斷:“什麽叫‘更好的’?你覺得自己不夠好嗎?”

江晚瑜垂眸,目光落在教案本上:“從普世意義上來講,我實在算不得一個好女人。我知道你想怎麽安慰我,其實我并沒有那麽自卑,也并不是真的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只是——”

她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嘆道:“我只是嫌麻煩。處對象麻煩,結婚麻煩,面對是是非非流言蜚語也是無窮無盡的麻煩。與其自尋麻煩,倒不如單身來得自在。”

章逸群一語道破:“你只是怕再次愛上一個人,并且再次無法全身而退,對嗎?”

江晚瑜頭埋得很低,不言語。

沉默片刻,章逸群又問:“你心裏,其實還有他,是麽?”

江晚瑜聽明白了,卻裝作不懂:“嗯?”

章逸群:“笑笑她爸。”

江晚瑜搖頭:“我跟他不可能複合。”

章逸群笑了,笑裏含着幾分無奈:“你只是說不可能複合,但沒說心裏還有沒有他,那就是有,對吧?”

江晚瑜擡眸,微微搖着頭,嘆息:“我跟笑笑她爸的事,一句兩句說不明白,不是心裏還有沒有他的問題,我覺得去追究這個沒有意義。從我決定生下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結婚了。”

這番話讓章逸群沉默許久,他正要開口,見另一位同事方倩忽然走進辦公室,又閉上了嘴,搖了搖頭,嘆息着回到自己工位。

方倩上午沒課,在宿舍睡到中午才起來,進了辦公室,瞧見桌上那份還沒收起的幹辣椒炒豆腐幹,饞得直流口水。

“聞着好香喲,章大廚炒的吧?”方倩說着,肚子不争氣地咕咕叫起來。

原本尴尬的氣氛随着方倩的到來立馬緩解,江晚瑜忍不住笑出聲,說道:“倩倩快吃,放爐子上熱熱。”

方倩望向章逸群,眼睛眨巴眨巴:“章老師,我有這個榮幸嗎?”

她平時古靈精怪的,皮得跟小孩兒一樣,章逸群拿她沒招,揮揮手:“吃吧吃吧,人家支教瘦成猴,你支教是來養膘的。”

方倩掏出自己的飯盒,把白米飯跟豆腐幹混合在一起,笑得沒心沒肺:“這還得感謝江老師呢,江老師對章大廚的飯菜沒胃口,倒是便宜我這頭豬了,沒少蹭吃蹭喝!”

方倩雲淡風輕一句玩笑話,又讓氣氛尴尬起來。

她倒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開開心心吃着。江晚瑜窘得擡不起頭,章逸群心裏煩,又出去抽了根煙。

路今安淩晨落地臨川省會。

他要去的目的地太偏僻,得從省會坐一趟高鐵,再在當地轉大巴車,從市裏去往那個小鎮,縱然再是心急如焚,他也只能等白天才能繼續動身。

淩晨一點,路今安站在酒店總套卧室裏的落地窗前,俯瞰十二層下的璀璨夜景。

身上每一處似乎都是麻的,唯有血液,在身體裏橫沖直撞。

血從腳底板湧上天靈蓋,腦子裏像是有團漿糊,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胸腔憋着一團火……

他沒有開燈,垂眸看着煙頭忽明忽暗的紅光,心也好似這樣,忽明又忽暗。

一會兒想通了,一會兒想不通。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分開時,江晚瑜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樣絕望;

終于明白,為什麽分開後的每一次重逢,她的臉上明明笑着,卻永遠都有難言的無盡的痛苦哀傷。

可他想不通,為什麽她會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為什麽生下孩子後,她還要假裝已經跟那個學長結婚,以此來欺騙他,蒙蔽他。

他怎麽也想不通。

孩子已經生了下來,無論從人道主義還是法律法規來講,作為孩子的父親,他既不可能掐死孩子,也不可能不擔負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那為什麽,江晚瑜要對他隐瞞孩子的真實身份?

無論他們之間決裂得如何難堪,當他知道那是他路今安的孩子,她和孩子,都不至于過得太慘太孤單。

他心底對江晚瑜生出一種‘怎奈她何’的憤怒,氣她一意孤行,氣她瞞天過海,氣她将真相隐藏這麽久,若不是碰巧在酒吧遇到那學長,或許他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和她,還有個女兒存活于世。

但很快,路今安對她的氣憤,轉為了對自己的悔恨。

恨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從來警惕性都高,偏偏孩子這事兒上,豬油蒙了心,江晚瑜說什麽他都信。

恨自己由着性子口不擇言,一次又一次拿話刻薄江晚瑜,傷她傷得太徹底。

路今安在無休無止的悔恨中渡過了漫漫長夜,高鐵出發時,他麻木地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象,回想起夜裏備受煎熬的自己,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喉嚨。

大腦卡殼了,思維系統徹底陷入癱瘓,路今安心底升起預感——

未來的每一夜,都将是昨晚的痛苦循環,而昨晚的每一刻,都将是未來的絕望縮影。

一個小時的高鐵路程,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

他在漫長的,窒息的,煎熬的等待中,猶如一條瀕死的魚。

江晚瑜是水裏的氧氣。

他必須盡快見到江晚瑜才能活下去。

哪怕即使見到她,也無法對未來有什麽清晰明确的規劃;哪怕即使見到她,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還是只想快點見到她。

他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下高鐵,上大巴,看着窗外景象一動不動,心裏咒罵這該死的車怎麽還不開。

司機過來提醒他系好安全帶。

他扭頭,茫然地看着司機。

“系安全帶撒,搞快點,喊幾遍咯,不要耽誤我發車!”

司機很兇地吼道。

路今安慌忙低頭系上安全帶。

手抖得厲害,卡扣怼了好一會兒才怼進去。

大巴車上路了,開得飛快。

“小夥子,你是不是暈車?我有暈車藥。”

耳旁傳來一個聲音,路今安扭頭看去,旁邊位置的大爺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他搖搖頭,想對大爺說句謝謝,張開雙唇,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音。

大爺好心問道:“你臉色好白,一點血色都沒有,沒暈車,怕是生病咯?”

“昨晚沒睡好。”路今安擺了擺手,費了好些力氣,才擠出這麽一句。

大爺點點頭,沒再管他,抱着胳膊閉上眼睛。

很快,路今安聽到一陣呼嚕聲。

他扭頭看着大爺,忽然想,興許現在的自己還是太年輕,閱歷不夠多,才會遇上個突發事件便慌成這樣。

然而,這事兒算小事嗎?他在心裏問自己。

那可是一條命啊。

那個小生命,今年都三歲了。

他卻只跟她待了短短一晚上——确切來說,只有半個晚上。

扪心自問,他實在算不得多有愛心,甚至有些讨厭小孩兒。

可自己的孩子,終歸與別人的孩子不一樣。

他拼命地回想與她相處的那半個晚上,回想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葡萄般的黑瞳仁,挂着淚的濃睫毛,粉嘟嘟的小嘴唇……

這麽可愛一丫頭,這幾年肯定沒少因為父親的缺席而受苦。路今安越想越覺得她可憐,由此便陷入了更深的懊悔和自責。

高速發生了車禍,大巴車不得不停下。

路今安從思緒中回神,看着前方水洩不通的長龍,癱靠在椅背上,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此刻這樣絕望。

他甚至掏出手機,在導航上搜索步行去目的地的路程,看到步行耗時六小時後,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

麻木絕望的等待中,路今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雜亂的夢。

夢裏回到他和江晚瑜在一起的頭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最後一年。

夢裏江晚瑜黏他黏得緊,總是不讓他走,上班前也要賴着他多抱一會兒。

他嫌煩,卻又打心眼裏喜歡。

喜歡這種甜蜜的負擔。

醒來後,大巴車已經重新上路了。

路今安望着不斷倒退的風景,回首往昔,細數着夢與現實的差距。

實際上江晚瑜床下不怎麽黏他,床上倒是另一回事。

起初在一起那陣兒,她在那檔子事兒上勾人得很,給了他一種這姑娘離不開他的錯覺。

分開這幾年,自己一直沒有找過別的女人,以前總想着是因為重心放在工作上,又暫時沒有遇到合适的,比工作更吸引他的女人,所以感情生活就這樣擱置下來,直到此刻,他才猛然驚覺,忙工作并不是他不找女人的主要原因。

在他的潛意識裏,埋藏着這樣一個直至今日才被他發現且承認的秘密。

沒有女人像江晚瑜。

沒有女人像江晚瑜那樣,身體柔軟得好似沒了骨頭,瑩潤得如同爆汁蜜桃,與此同時,內心卻又堅硬如磐石,頑強如雜草。

路今安沒有經歷過別的女人,可他就是知道,他就是一廂情願這麽認為——再沒有女人可以像她一樣,能夠做到比女人還柔媚,比男人還狠決。

她不幸的成長經歷使她更容易勾起人的同情與憐惜,卻也正是在這種艱辛的苦難背景下,她磨練出了常人無法擁有的柔韌與堅強。

她唯一欠缺的,就是一個富裕的家庭,可這于她而言,真的是一種欠缺嗎?

比起“富裕”,她渴望的,難道不是“溫情”嗎?

大巴車停在站點,司機走到路今安跟前,看着這位從上車起就失魂落魄的乘客,不耐的神色中又有幾分好奇:“小夥子,咋還不下車?”

路今安恍然回神,蒼白的臉上,神情迷茫而麻木。

他站起身,走出座位,興許是起猛了,眼前發黑險些站不穩,扶着椅背緩了緩,才又邁步下車。

司機脾氣不算好,心倒是善,見他這副樣子,站在車門口問:“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哦?或者打電話叫救護車?”

路今安停住腳步,搖了搖頭,轉身看着司機,報出了一個學校的名字,問他這學校離站點遠不遠。

司機笑起來:“遠撒遠哦,整個鎮子都小得很,吃完飯散步溜達一圈都能走完。”

路今安道了聲謝,打開導航搜索路線,發現司機還是誇張了。

鎮子其實不算太小,更何況他現在心急如焚,不可能有耐心走到學校,最終還是上了一輛以前認為危險萬分,并且決定這輩子也不會去坐的三輪車。

本以為大巴車已經夠颠簸了,上了三輪車,路今安才知道,大巴車與之相比,只能算小巫見大巫。

大巴車颠得他肉疼,三輪車颠得他想吐。

下車後,他站在路邊,望着面前這所占地面積還不如他家一棟別墅的學校,做了整整一分鐘的深呼吸,終于将身體與心靈調整到正常狀态——至少看起來稍微正常些。

學校門口沒有保安亭,大門敞開着,不遠處一間教室裏,傳來朗朗讀書聲。

路今安走進大門,找到教學樓一個樓道,順着樓道爬向樓上,打算尋找教師辦公室。

二樓傳來腳步聲,他擡頭望去,與正要下樓的一位年邁的女人四目相對。

“你好,你是——”巫校長皺眉問道。

路今安說明來意:“你好,我找江晚瑜老師。”

巫校長正想問他找江老師有什麽事,忽地發現了什麽,目不轉睛盯着他看了一小會兒,心下豁然明了。

恐怕不止是她,旁人看到這張臉,也很難不想起江老師那可愛的女兒。

“江老師正在初一班上課,小夥子,你先去招待室等一下吧。”巫校長領着他往招待室走。

所謂的招待室,只是一間簡陋的只有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的小房間。

巫校長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紙杯,拎起桌上的紅色暖水壺,給路今安倒了杯水。

“我姓巫,是這所學校的校長,小夥子貴姓?”

路今安恭敬地接過熱水:“免貴姓路。”

巫校長明知故問:“路先生這次來找江老師,有什麽事嗎?”

路今安低了低頭,輕聲說道:“處理一些個人私事。”

巫校長:“江老師的私事我不太清楚,不過公事上,江老師絕對是個非常敬業也非常無私的人才。剛分配過來那年,由于懷孕,不得不暫停支教事業,現在孩子大些了,鎮上也建了幼兒園,她又帶着孩子回來,不畏艱苦困難,繼續進行教育工作。”

巫校長刻意加重“懷孕”、“孩子”這兩個詞的語氣,生怕路今安聽不見似的。

她不确定面前這個年輕人知不知道江晚瑜有孩子,但她很清楚,這些年江晚瑜獨自待着孩子,過得多麽不容易。

活了大半輩子,她在看人方面還是很有自信的,一眼便知這位路先生,是個成熟穩重負責任的男人,心想他要是知道自己跟江老師有個孩子,肯定不會再讓她們母女受苦,他要是不知道呢,自己今天一定要讓他知道。

巫校長說完這番話,仔細觀察着路今安的神情,從他的反應推斷出,他應該是知道這事兒的。

那就好辦了。

巫校長深深嘆一口氣:“哎,別人兩口子帶娃兒,甚至四個老人帶娃兒,都帶不過來,累得要死要活,江老師一直都是自己帶,又還要工作,這地方你也看到了,環境差條件苦,這幾年她可沒少受罪啊,漂漂亮亮一個年輕姑娘,瘦得像顆豆芽菜,我作為外人,看着都好心痛喲!”

路今安沉着臉,薄唇緊抿。

巫校長搖頭“啧啧”道:“她媽媽前幾年出意外走了,爸爸不曉得咋回事,反正聽她那意思對她肯定是不好的,她一個人帶着娃兒,沒得親人依靠。別人給她介紹對象,她都推了,別人追她,要給她和娃兒一個完整的家,她也不肯答應人家,說是自己帶娃兒過挺好,讓人家不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巫校長停在此處,微微仰起臉,又嘆了一口氣:“怕是心裏頭,還有娃兒她爸爸喲!”

一套組合拳下來,巫校長見路今安面色凝重如冰川,心知效果已經達到,便告訴他初一班在哪間教室,讓他下課找江老師面談,說完不再多言,起身離開。

路今安坐在招待室的木椅子上,愣了許久,直到下課鈴響起,才猛地回神,沖出招待室,箭步奔向初一班門口。

教室裏的學生滿心期待放學,下課鈴一響便猛沖出去,其中一個學生差點跟路今安撞個滿懷。

“小心!”江晚瑜站在講臺上,只見門口忽然出現個男人,壓根沒看清是誰,一心惦記着學生,擔心學生被撞倒,疾步沖過去。

學生動作敏捷,身子一歪便躲開了,倒是江晚瑜,直接一頭撞上男人胸膛。

她小聲驚呼着,眼冒金星,鼻子發酸,疼得發麻的臉龐忽然被男人輕輕捧起,低沉沙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撞疼了吧?”路今安擰着眉問。

江晚瑜仰臉看去,愣住,随即猛地後退兩步,扭頭四處看了看,發現教室裏和門口都圍着好些學生,一個個的,仰起小臉蛋瞧着他倆。

年紀稍微大點,或者比較早熟的學生,笑嘻嘻的,似乎明白他倆是怎麽回事兒。

年紀小的,還有那些晚熟的學生,臉上表情懵懵懂懂,寫滿了好奇與求知欲。

江晚瑜平時上課下課都很溫柔,這會兒換上一副兇巴巴的面孔,蹙眉厲聲催道:“放學了趕緊回家,認真寫作業啊!”

說完,轉身快步往外走,邊邁步邊擡手攆堵在門口的孩子們:“回家回家,趕緊回家吃飯!”

出了教室,江晚瑜幾乎是跑回宿舍的。

推門進去後,立馬準備關門,卻被外面男人攔住。

路今安一手撐着門框,一條胳膊抵着門板,她使出渾身力氣也沒法把門關上,氣得猛地轉身,走到窗前,垂着頭不言語。

身後傳來男人的腳步聲。

她閉上眼,只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幾乎站不穩當。

垂在腿側的手腕被輕輕攥住。

男人掌心微熱,貼在她冰涼的肌膚上,彼此都顫了顫。

江晚瑜擡起胳膊,想甩掉他的手,怎麽也掙不開。

路今安死活不肯撒手,深眸黯淡,眼尾泛潮,啞着嗓子問:“孩子呢。”

分手後,機緣巧合之下,江晚瑜跟他重逢過幾次。

回回她都是笑臉相迎,溫柔得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假人。

然而這次,她笑不出來。

聽到路今安這句問話,她什麽都明白了。

她明白,路今安什麽都知道了;也明白,路今安千裏迢迢找到這裏來的目的。

她睫毛輕輕顫動,半晌才作聲:“路今安,我不欠你什麽……”

費了許多力氣掙開他,江晚瑜轉身就走。

他追上來,從背後緊緊将她抱住。

“可我欠你太多。”

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頸窩,随即,掉落兩滴溫熱。

她使不出力掙脫,麻木地看着地面,然後閉上雙眼,聲音很輕很輕。

“沒關系,不用你償還。”

路今安收緊手臂,抱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她艱難地呼吸着,想求他松開,卻又緊咬着唇,像是在較勁,也像是在賭狠,偏就一個字都不說,硬生生扛着。

路今安從背後環抱着她,發現懷裏的人顫抖不停,終于松開雙臂,扳過她身子,這才看見她清麗瘦削的面龐上,已經挂滿了淚。

他倏地将她拽進懷裏,面對面擁着她,頭再次埋進她頸窩,沙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低聲嘶吼。

“為什麽不說?”

“江晚瑜你為什麽不說?”

“為什麽瞞着我!”

兩個人都抖得不成樣子。

路今安胸腔劇烈起伏着,心裏的火苗越燒越旺,變成竄天大火,将理智焚燒殆盡。

江晚瑜任由他抱着,哭着,吼着,靈魂仿佛從軀體中抽出,在屋頂上空飄蕩,觀賞這一出斷不清對錯的荒誕鬧劇。

路今安鬧夠了,四處湧竄的血液漸漸平息,理智一點點回來。

他松開懷抱,雙手握住江晚瑜胳膊,垂眸定定看着她,這才發現,她淚流滿面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天,這一刻的來臨,麻木又茫然地等待命運對她的宣判。

“晚瑜……晚瑜!”路今安捧着她的臉,拇指指腹拭擦臉上淚痕,喚了兩聲,終于将她喚回神。

她面容顫了顫,像是剛從沉睡中蘇醒,愣愣看着路今安,擋掉他的手,抹着淚往外走。

“我得去接孩子了,再不去她該害怕了。”江晚瑜自言自語,邁出幾步又被路今安拉住。

“她在幼兒園嗎?我跟你去。”路今安邁開腿,這回卻被江晚瑜攔住。

江晚瑜擋在前面,仰起臉不住地搖頭:“這孩子跟你沒關系,她爸爸叫王鑫,在西部支教,我們——”

路今安冷着臉打斷:“昨晚我在京州一家酒吧看見王鑫了,他說這孩子跟他沒關系。”

江晚瑜震驚地張着嘴,慌不擇路說起蠢話:“笑笑是我跟章逸群的孩子,章逸群也在這裏教書,他——”

“所以孩子父親可以姓王,可以姓章,就是不能姓路,對嗎?”路今安啞着嗓子吼道,額邊青筋暴起,“江晚瑜,你要演到什麽時候?你打算折磨自己,折磨孩子,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江晚瑜眼裏瞬間蓄滿淚水,不停地微微搖頭:“不是的……今安,我當時——”

路今安眉心緊擰:“當時為什麽要騙我?”

她垂眸,下意識捂住小腹,眨了眨眼,淚滴落在手上。

溫熱的淚沖撞着冰涼的手,像是灼出了一個豆大的洞,燒得她從手到心都在痛。

“不騙你,這個孩子就生不出來了……”

她擡頭,沖着他笑:“你那麽犟,那麽狠,說不要就不要,如果不騙你,我的笑笑就生不出來了。”

他恨她竟然笑得出,擰着眉滿臉愁雲密布:“孩子出生後,為什麽還騙我?”

江晚瑜仍是笑,嘴一咧,幹涸的唇上裂了口子,血絲滲了出來。

“生都生了,真相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路今安搖着頭,指着自己:“怎麽沒有意義?那是我的孩子,作為父親,我有權知道真相!”

江晚瑜忽然收起笑容,怒目而視,顫着聲低吼質問:“那作為母親,我為什麽沒有權力決定這個孩子生——還是不生?!”

她冷冷看着路今安,一步一步往後退,步子踉踉跄跄,身體搖搖欲墜。

“你怎麽這麽自私……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她砰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路今安,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和孩子好嗎?沒有你我們活得很開心,我們從始至終都不需要你!你放過我們母女好不好……我求你了……”

路今安走過來,彎腰扶起她,她身上沒了骨頭似的,幾乎扶不住,只能雙臂從她腋下穿過,将她托起,最後摟着腰抱住。

江晚瑜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如同紙片,貼在路今安身上,他将她抱去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你先冷靜,休息一下,我去接孩子。”

江晚瑜用盡全身力氣攥住他的手,不肯讓他走。

“那是我的孩子!你別摻和我們的生活!”

“江晚瑜,你非要這麽自私嗎?”路今安扯開她的手,又被她緊緊攥住,指甲嵌進腕上的肉裏。

他感受不到疼,只覺得憋屈又窩火,怕傷着她,又不敢用力推開。

幾番來回拉扯,江晚瑜最後一絲力氣快用盡,急得坐起來,抓着他的手往嘴邊送,洩憤似的狠狠往手背咬去。

路今安愣了愣,沒有抽回手,一聲不吭由着她咬。

等她松口時,手背上赫然出現兩排滲血的牙印。

他用這只被咬傷的手,摸了摸江晚瑜淚濕的臉龐,喑啞的聲音裏透着無盡疲憊與溫柔。

“我去接孩子。”

路今安起身,走出宿舍,輕輕将門鎖住。

江晚瑜躺在床上,直勾勾望着蚊帳頂,望着蚊帳上密密麻麻的小洞,仿佛這蚊帳是一張網,将她緊緊束縛住。

她躲不掉,掙不脫。

她想從床上爬起來,追出去,攔住路今安,抱着女兒逃離這裏,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此時此刻,她只能無力地躺着,除了流淚,什麽也做不了。

她恨自己為什麽要生下這個孩子;

恨路今安為什麽要過來尋這孩子;

恨命運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捉弄可憐人;

恨麻繩為什麽專挑細處斷……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望着蚊帳上密密麻麻的洞眼,又恨這蚊帳為什麽不是一張真的網,恨命運為什麽不能用這張網将她縛緊,扔進東邊那條河裏,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手機響了。

幼兒園老師打來電話,告訴她有個男人自稱是笑笑的父親,來接笑笑回家,随後,那頭傳來路今安的聲音。

路今安讓她跟老師說一下。

她開口,嗓子沙啞,鼻音很重,只說了一句“他是笑笑爸爸”,便把電話挂了。

江晚瑜下床,擦幹眼淚,洗了把臉,找來袖套戴上,麻利地開始做飯。

這個點食堂沒什麽好飯菜了,宿舍裏也只剩下一些蔫巴的蔬菜,她找出兩個雞蛋,用小冰箱裏的剩飯炒了碗蛋炒飯,分出一大一小兩碗來。

幼兒園離學校很近,不一會兒,宿舍外傳來孩子叽叽喳喳的聲音。

門沒鎖緊,從外面可以打開,路今安推門而進。

江晚瑜坐在四方小飯桌前,扭頭望去,見笑笑在他懷裏,正被他抱着,小臉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媽媽,今天是爸爸接的我哦!我爸爸回來看我啦!”

孩子太小,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母親見着她都會笑,這次卻板着面孔,一臉冷淡。

“笑笑,過來吃飯。”江晚瑜從桌子下拉出一張小椅子。

路今安将孩子放下,轉身鎖好門,走到桌邊,在孩子身旁坐下。

笑笑捧着自己的碗,左看看右看看,困惑:“咦,爸爸的飯呢?”

江晚瑜低頭扒了口飯,細嚼慢咽,過了會兒才淡淡地說:“你爸不餓。”

路今安沖女兒笑了笑:“對,爸爸不餓,你們吃。”

他端起不鏽鋼兒童碗,拿起小勺子正要喂女兒,江晚瑜扭頭冷冷阻止:“這麽大了,喂什麽喂?笑笑自己吃。”

平常笑笑都是自己吃飯,自己走路,乖得很。

今天見着爸爸,高興又激動,只想把往日缺的那份愛讓爸爸一口氣補回來,小家夥能自己走也要爸爸抱,能自己吃也要爸爸喂。

“還是爸爸喂我吧,爸爸喂的飯超好吃!”小家夥笑得甜,嘴更甜。

路今安心都化了,舀一小勺飯,吹了吹,遞到女兒嘴邊:“試試燙不燙。”

笑笑一口吃下去,沒嚼兩下就咽了,笑着誇:“一點兒都不燙,爸爸最會喂飯了!”

江晚瑜嘆一口氣,不聽不看,自顧自吃飯。

其實早就氣飽了,機械地往嘴裏扒了幾口,實在咽不下,跑去廁所吐出來。

路今安不知怎麽回事,忙跟進去,關心的話還沒問出口,她又挺直腰板出來,回到飯桌邊坐下,将兒童碗砰地放回笑笑面前。

“自己吃。”

笑笑不知今天媽媽怎麽回事,明明爸爸回來看她們是件高興的事,為什麽媽媽好像一點兒也不開心,反倒比平時兇很多。

平時最兇最兇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臉拉得老長,聲音也完全不溫柔。

笑笑有些害怕,從椅子上下來,鑽進父親懷裏,側臉緊緊貼着父親溫暖堅實的胸膛,小心翼翼看向母親。

“媽媽,爸爸說要接我們回家。”

江晚瑜擡眸看向孩子:“回哪裏?”

笑笑兩個食指對着點啊點:“爸爸說我們的家在京州,要帶我們回京州。”

江晚瑜忽地起身,走過來,從路今安懷裏搶走女兒,抱到床邊坐下,緊緊摟着女兒不撒手。

“要回你自己回,我們不走!京州沒有我們的家!”

笑笑一聽她不肯跟父親回去,急得哇哇哭起來,扯着嗓子嚷嚷:“要回去要回去!笑笑和媽媽都要回去!”

江晚瑜氣急攻心,恨這關鍵時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捂住女兒的嘴:“別哭了,小沒良心的!”

這話一說完,路今安沖過來,扯開她捂女兒嘴的那只手,面上陰雲密布,冷冷看着她:“你沖孩子兇什麽?”

今天更得很早吧!快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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