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趕來

趕來

自那日分別之後,宋覽便興沖沖地想為許之歌收拾出知語院。

他吩咐下仆精心布置,還費心費力地親自監督。一見下仆搬來的被子,他登時皺了眉,嫌棄道:“怎麽找的是這床被子?”

下仆一驚,急忙為自己辯解。哪怕是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二少爺面前敷衍啊。二少爺在府中素來受寵,而且也不講究什麽寬和名聲,惹惱了他絕對沒好果子吃。

下仆舉起手展示道:“這被子輕軟得很,奴才還特意在暖天時曬過。”

宋覽直接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那也不是最好的東西,配不上之歌。我記得我姐姐送給我過一席枕涼被?換上。”

下仆愣在了原地,實在不敢應這一聲,那可是貴妃娘娘特意賞給二少爺的。這從宮中出來的東西,不僅價值連城,而且數量稀少。

宋姨娘一拿到那枕涼被,便特意吩咐要好好收于庫房裏,不準任何人動用。因為二少爺素來貪涼,如今氣溫漸漸升高,再過一段時日就要将枕涼被放于宋覽房中了。

下仆試圖好聲好氣地解釋:“二少爺你體熱,頗受苦夏之擾……”

宋覽完全不聽,陰晴不定地問:“怎麽,連我都支使不動你了?”

下仆無奈,不敢招惹這位爺,連忙轉身下去了。

就在他拿枕涼被時,果然驚動了宋覽的親身母親宋姨娘。宋姨娘一個眼風掃過來,皺着眉頭發問:“好端端的拿這做甚?莫非是二郎現在就苦夏了?”

“這,”下仆趕忙彎腰行禮,讪讪道,“少爺不是自己用的,是讓拿到知語院,留着之後給之歌小姐用。”

宋姨娘的臉色瞬間就不好了,宋覽素來護短得緊,他的東西輕易不往外借,怎麽就輕易白給了那丫頭?既然如此,與其給了那許之歌,還不如給了別人。

宋姨娘眼神一閃,揮袖道:“別站在這礙眼。”

下仆有些猶豫:“那這枕涼被?”他一時之間不敢拿着走人,也不知道宋姨娘是同意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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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姨娘不語,單使了個眼色。她的貼身婢女玉蝶心領神會,指點道:“當然是讓你聽二少爺的了,快拿着走吧。”

見下仆消失了,玉蝶好奇問道:“姨娘啊,真就眼睜睜看許之歌把這枕涼被給糟蹋了?”

那也太可惜了吧,玉蝶有些眼饞。這樣的好東西她連摸都沒機會摸一把呢,就被二少爺巴巴地給許之歌備上了。

許之歌那低微的身份,哪配得上用這枕涼被。明明只要宋府稍微施舍給她一些,她就該感恩戴德了。

玉蝶撇了撇嘴,恍若不經意道:“姨娘,二少爺對許之歌是不是太好了?等她進門後,怕是您壓不住她……”

“誰說她會進我宋家的門?”宋姨娘睨她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我只說讓放在知語院,又不是就等同于給了那許之歌。”

“可知語院不就是……”少爺給許之歌備下的麽?

貼身婢女話到一半,忽然悟了。姨娘屬意嘉秋小姐,很想讓她成為二郎的妻子。這是等二少爺布置完畢後,就讓嘉秋小姐住進去呢。

婢女所料不差,宋姨娘卻是如此想的。所以宋姨娘非但不阻攔,還幫着宋覽将知語院一點一點裝點完畢。

宋覽不知情,還感動于宋姨娘的付出。

在這期間,宋覽還專門找了個機會,前去越府見許之歌。

那日一早,越修便出門前往了大理寺。等他回越府用午膳時,才知許之歌被宋覽接走了。

原來宋覽身為庶子不用繼承家業,所以睡到現在才起來。他一醒便飛奔着來了越府,想要接許之歌參觀宋府。

越夫人笑語:“我看那宋覽是挺英朗的一個少年,而且對之歌處處貼心照顧。咱們啊只用看着就好,宋覽說會把之歌安全送回來。”

越修眼眸一深,忽起身匆匆披上了外衣:“不必,我正好要路過宋府,把之歌接回來。”

“又正好路過?”越夫人有些疑惑,不過越修公務繁忙,的确會四處走動。

見越修真要出門,越夫人忙想阻攔住他。當然是要讓宋二郎把之歌送回來了,人小兩口借此機會膩在一起,越修摻和進去做甚麽。

唉,越夫人懊惱地想,這是連她都懂的小心思,越修怎麽能如此不開竅。

越修扯動了瞬唇角,好似沒有聽到越夫人提醒的樣子。

……

宋覽帶着許之歌到了宋府之後,前去見人。等到見宋姨娘時,宋覽溫聲安慰着許之歌:“我姨娘肯定也會很喜歡你,不用慌。”

他們進屋後,果見一個有些年歲的女子。她身穿湘妃色衣裙,眉眼美豔精明,隐約顯出咄咄逼人之勢。

宋覽迫不及待道:“姨娘,之歌來了。”

宋姨娘面無表情,在人走到她面前時,她才忽而滿面笑容道:“喲,這位便是之歌吶。的确是生了個好模樣,怪不得會勾到我們二郎的心。”

許之歌軟和的笑微斂,有些不知所措。她仿佛感受到了宋姨娘對自己的不喜,但是看宋姨娘态度如此友善,又不确定了。

宋覽察覺到屋中氣氛的僵硬,忙在旁添補道:“沒事,我姨娘就是心直口快了一點,其實很好相處的。”

語畢,宋覽的目光透露出些許哀求,意思是讓宋姨娘不要為難。

宋姨娘沒理會,看都不看許之歌一眼,只将宋覽拉了過來。

她給宋覽遞上一杯茶,又發出了半真半假的抱怨:“平常這個時候,你才該吃早膳,今日怎的就起這麽早?姨娘真是心疼,這外面又沒什麽讓你費心的,還不如多睡一會兒。”

這不僅在暗指,還将許之歌忽略在了一邊。宋覽眉頭一皺,轉頭沖許之歌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我這不是要去接之歌麽。”

宋姨娘驚訝,這才終于正眼看了許之歌,看來她在宋覽心中的分量還真不低。

宋姨娘轉動了腕上珠串,忽笑道:“看你還累着,先去歇一陣吧。”

宋覽急地推拒:“姨娘,我還要……”之歌初來宋府,總也要他領着吧。

宋姨娘彎起她那柳葉眉,口氣帶上幾分玩笑:“姨娘會好好照顧你的心上人的,你還信不過姨娘?”

宋覽當然不會懷疑他的親娘,立時眉開眼笑地感激道:“謝過姨娘。”

可等宋覽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宋姨娘神情立時變化,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陌生姑娘。

長得确實雪膚花貌,而且氣質高雅沉靜。如若沒人說明,指定會以為她是京城所出的貴女。

這個想法在宋姨娘腦海中一晃而過,緊接着連她自己都逗笑了。瞎想些什麽呢,就像山雞成不了鳳凰,許之歌又怎麽可能會成為京中貴女?

她家室低微,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哪裏能配得上二郎?莫說為妻,就算為妾都是貶低了二郎。

宋姨娘冷笑一聲:“許姑娘,我奉勸你一句話,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和二郎之間,光是身份就有着雲泥之別。”

許之歌眉睫一顫,心徹底沉了下來,聽出宋姨娘切切實實的惡意。

楊嬷嬷氣得漲紅了臉,把話堵了回去:“這句話不該跟我們說。當初在許氏鎮時,是宋二郎主動交好我們姑娘的。”

宋姨娘淩厲了眉眼,厲聲道:“那也是你許之歌蓄意勾搭的!聽說你曾被越夫人照拂過,所以肯定學了那越夫人的幾分本事。”

許之歌一怔,不明白宋姨娘這話是何意。但縱使她不知內情,也清楚越夫人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欲出聲維護:“宋姨娘。”

宋姨娘絲毫不講面子,繼續道:“一心總想着攀高枝……”

“我沒有!”許之歌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地打斷了宋姨娘的話。

宋姨娘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許之歌敢頂撞她。

許之歌直視着宋姨娘,從外表看不出任何顫動。哪怕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卑微如草芥,她也在挺直身,努力維持着儀态。

緩緩福了福身,她徑直離開了。許娘子把她撫養長大,不是讓她來受別人欺負的。

楊嬷嬷也趕緊跟了上去,緊緊扶住了許之歌,兩人互相依靠着。直至出了宋府後,楊嬷嬷才愁道:“等姑娘婚後,定會被宋姨娘磋磨。”

許之歌此時也心亂如麻。她和宋覽的婚事已經商議許久,現下只等正式定下,所以定然不會取消。

可是宋姨娘的出現,無異于給這樁婚事蒙上了一層陰影。可以想見,婚後生活必會遭受頗多刁難……

許之歌怔怔,都沒有注意到四周有些什麽。直至聽到楊嬷嬷的驚呼,許之歌緩緩擡眸後才發現——

是越府的馬車。

一位男子掀開了簾,出現在許之歌面前。他身上衣袍被習習涼風吹起,但是身形依然筆直修長。

穿過這人影稀少的街巷,他一步步走至許之歌身邊。他神色淡淡,但為許之歌拭淚的力度卻極輕。

“為何哭?”越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卻好似能帶給人一如既往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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