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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姬然愣住:“萬事萬物都有顏色,你不知道嗎?”

晏洄一臉茫然:“不知。”

姬然悄自嘆了口氣:“這朵花是紅色的。”

“什麽是紅色?”

“這朵是正紅色。”姬然抓住他的袖子,将他往廊下引。

已是秋日了,天冷起來,但若是正午,一直站在日頭底下,被日光曝曬,也能曬得人皮膚發疼。

“是不是有種被灼傷的感覺?”姬然深吸一口氣,眯着眼,仰頭看着天空。

“嗯。”晏洄聽到她的呼吸聲,也仰頭深吸一口氣,透明的眸子在日光下波光粼粼。

她不覺笑了笑:“這就是正紅色,熱烈灼熱。”

晏洄眨眨眼,有些明了,又有些茫然。

“曬死了!”

他的手腕被抓住,溫熱的,有些綿軟,像沒有骨頭一般,與他不一樣,他的手、胳膊、腿上到處都是硌人的骨頭。

“還是這裏涼快。”姬然自然而然松了手,往廊下的排凳上一坐,用手扇風。

晏洄有些回不過神,被握住的手腕還留有一圈餘溫,正在撫慰他常年冰冷刺骨的皮膚。

“不過你好像挺虛的,應該多曬曬太陽,要不你去太陽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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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該如何去。”

姬然無奈起身,抓住他的袖子:“我看你平時方向感不是挺好的嗎?走過一遍的路都能自己摸去。”

他答非所問:“你不要這樣拉着我的袖子,會扯壞,你還是直接牽着我吧。”

“啊?”姬然一臉懵,“不是你先前非矯情做作讓我牽個手帕的嗎?”

“那是因為那時指婚的聖旨還沒下來。”他鼻子皺了皺,有些心虛。

“行吧,誰讓你有個有能耐的老爹呢,你說啥就是啥。”姬然有些無語,還是抓住他的手腕,牽着他往太陽下去,按着他坐在石凳上,“行了,你慢慢玩兒吧,我先走了。”

她轉身要走,卻被抓住了手。

“不許走,在這兒陪我。”

姬然狂翻白眼,又想罵人,但看着他那副可憐的模樣……

怎麽會有人說話這麽硬氣,神情卻這樣可憐,簡直可惡!

算了,懶得再計較了。

她輕易掙脫,大步回到廊下,躺在凳上:“你在那兒曬,我在這兒乘涼總行吧。”

晏洄沒說話,一直盯着她的方向看。

原本能睡着的,可被這目光一直盯着,心中一陣煩躁,突然睡不着了,她猛然起身,有些暴躁:“你別看着我了!”

晏洄笑意淡淡:“我什麽都看不見。”

一句話,又讓姬然洩了氣。

她重重躺回去,望着廊上精致的木雕,她又開始惆悵。

也不知道這少爺可不可信,要是可信,也能商量商量應對之策,可關鍵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她還真怕把自己賠進去。

但她實在又是憋不住話的人……算了還是明日去尋孟昭遠說說吧。

孟昭遠這人還不錯,嘴巴挺嚴的,也不愛多管閑事,她對他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

她派人去孟府傳了信,很快就有了回音,約好了時間。

第二日她起了大早,見晏洄醒着,随意交代幾句:“我出去玩了,你在家好好待着,有什麽事就叫他們。”

晏洄有些不滿:“不是前日才出去過?為何又要出去?”

“唉呀,當公主就是這樣的啦,總有要應酬的時候。”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我答應你的,天黑之前就回來的,你自己玩吧。”

晏洄聽着那歡快的腳步聲,臉色一沉再沉,終于忍不住起身往外追。

可他看不見,又不認路,沒有人引着,他連連碰壁,連院門都找不到。

尤其是一堆侍女跟在他身後,他只能聽見紛亂的腳步聲,一點兒也聽不見遠去的輕盈腳步。

周圍的聲音太嘈雜了,不停往他耳中鑽,就是沒有他想要的聲音。

他頭疼欲裂,額上的冷汗越來越多,扶着牆直不起身。

侍女再不敢觸他黴頭,此刻也慌了,急忙上前要扶,卻被他狠狠摔開。

“滾!都給我滾!”

侍女急急退開,遠遠地将他團團圍住,圈成了個圓。

他踉跄着漫無目的四處闖,那個圓跟着他走,将他嚴嚴實實困住。

院子裏擺放的花瓶被他一個接一個撞倒,發出一聲又一聲破碎聲,瓷片混着泥碎了一地,花盆裏開得正好的花也滾落在地。

他看不見,一腳踩上去,将飽滿的花瓣踩了個細碎。

他聽到有什麽聲音,可已無從辨認,只能一腳又一腳踩在泥上,弄得自己半身泥濘。

終于,他不慎踩在了碎石片上,碎片割破了他的鞋底。

他吃痛,往前一跌,摔在了泥中,滿身是傷。

……

姬然已上了馬車,跟着孟昭遠到了游園。

今天是她和孟昭遠單獨出門,他們往常也單獨出門過,相處起來輕松自然,同枕在一艘小船上也不覺得尴尬。

“出何事了?昨日那樣晚叫人來送信?”

“唉。”她重重嘆了口氣,“陛下昨日派人傳旨,還讓捎了一包藥粉給我。”

不必多說,孟昭遠已明了:“可晏家的小公子若真在公主府上出事,恐怕國公就算放過陛下,也不會放過你。”

“我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皇上說要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姬然微微起身,手肘杵在地上,手撐着腦袋,歪頭看他:“我昨日本來是要給他下藥的,但最終是沒忍心。前兩日他吃撐了,有大夫來看過,說他活不了幾日了。”

他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何必對他動手,反而落人口實。說不定國公将他放在你府上,便是知曉他壽命不長,屆時好有借口對你和陛下發難。”

“但我看,陛下似乎已按捺不住了。”

“按捺也不住也要按住,能拖多久是多久,萬一還有轉機呢。”

她躺回去,呼出一口氣:“也是。我倒是不盼望什麽轉機不轉機,我就想再多活幾日,現在的日子多悠閑啊。”

孟昭遠微微彎起唇:“殿下心智堅韌,必能成大事。”

姬然對這樣的話并不感興趣,轉頭看向窗外,感慨一聲:“下雨了。”

“卧船聽雨眠最為詩情畫意,今日若是能在此夜宿一晚,明日一早往西岸邊去,正好能趕上西街上的湯包。”

“是很久沒去吃過了。”她咽了咽口水,正要一口應下,忽然想起家裏還有人在等着,猛得坐起身來,“不成,我得早些回去。”

孟昭遠也跟着起身:“可是有何急事?”

她無奈擺擺手:“不是什麽急事,是前日回去晚了,那少爺不滿意了,我嫌他哼哼唧唧煩得慌,就答應了他往後天黑之前要回去的。”

孟昭遠彎着唇,眼中卻一片平靜:“倒是不見殿下平日對旁人這般上心過。”

“不是我對他上心。”她探出船艙,感受感受雨勢,又退回來,“是這事兒我實在是理虧,都怪那天喝多了酒,去招惹了他。”

“天還未黑,雨這會兒正大,等雨稍停了再走也不遲。”孟昭遠朝她遞去一盞茶,“天冷水寒,還是喝些熱乎得好。”

她接過茶,喝了一大口,毫無貴女的風範,笑道:“還是跟你待在一塊兒舒服,要是這輩子只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就好了。”

孟昭遠心頭微動,放在膝上的手指曲了曲,張了張口:“其實,殿下……”

話未說完,突然被打斷:“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姬然一怔,朝窗外望去,只見雨中兩個侍女乘着小舟急匆匆趕來。

“怎麽了?”她一驚,猛得站起身,頭撞在船艙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孟昭遠默默起身,站在她身旁,為她撐起一柄傘,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多謝多謝。”她抱拳道謝,毫不猶豫走進雨裏,接上侍女,又問,“怎麽了?”

侍女擡臂擦了擦臉上挂着的雨絲,喘着氣道:“驸馬驸馬他出事了!”

“啊?”姬然一下慌了,晏洄要是出什麽事,她也就完了。

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回頭跟孟昭遠招呼一聲,轉身跳上小舟,壓得小舟一晃,濺起一圈浪花。

孟昭遠要開口提醒,可船已走遠了。

“快!快!他出什麽事了?”

“殿下出門後,驸馬要跟出去,但他看不見,找不對路,将院子裏的盆栽全撞到了,花盆全碎了,他自己也摔倒弄得滿身是傷……”

姬然深吸一口氣,想想那場景就覺得渾身都疼:“你們怎麽不攔着點兒啊?”

侍女十分委屈:“奴婢們要攔的,可攔不住,驸馬不肯人碰。”

姬然捏了捏眉心:“叫大夫沒?”

“見了,但驸馬不願人近身,否則奴婢也不會來尋您。”

已不必再多問,她大致了解了,只一路往回奔。

院子裏已收拾得差不多,只剩磚縫裏的泥土,她來不及多看,一把推開門沖了進去。

“滾!”坐在床上的少年大呵一聲,而後愣了幾秒,或許是認出來人,臉上因憤怒爬滿的紅漸漸消退,看着乖覺不少。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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