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58章

可殿下要的真的是這些嗎?

丹彤沒有反駁, 眼眶紅了一圈。

“好了,你記住就好。去吧, 叫殿下過來,孩子不必抱來了,天冷跑來跑去容易生病。”

“是。”她緩緩起身,抹了兩把眼淚,迎風吹了吹酸澀的眼,讓面上沒有一點兒異樣,才朝前殿去,“殿下,驸馬喚您, 說是陛下不用去了, 那邊冷。”

“好。”姬然放下孩子, 攏了攏披風回到後面。

晏洄靠坐在床頭,笑着朝她看來:“我讓周将軍在長命鎖裏刻了一個晏字, 這樣他們以後會對陛下更忠心。”

她烤了烤手才走過去, 坐在他身旁:“好,我知道了。”

“你繼續給我念書吧,前幾日剛念到有意思的地方。”晏洄往下躺了躺,枕在她的腿上, “也不知雪什麽時候能停,我想出去走走。”

她拿了書, 翻到上次念的那一面:“快了, 沒幾日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天就暖和起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說過大年初三要和我一起去看燈會?”

晏洄沒有回答:“但是下雪,恐怕去不了了。”

“等二月二吧, 那時天定晴起來了,外面也很熱鬧,我還沒有去過呢。”她沒有等他的回答,尋找到上次念的那一行,接着往下念。

這一個劍客仗劍走天涯,一路懲奸除惡的故事。書冊本不是很厚,要是像她那樣一目十行,一天就能看完。

但她要念出來,還要停下解釋一些名詞,就要慢一些。

一本書念到過年都沒有念完。

這是新帝上任的第一個年,宴席可以借口新帝年紀小不辦,但宮外給百姓安排的活動得是熱熱鬧鬧的,唱戲的擺攤的城門放煙火的,得有一套流程,還得有相應的防範措施。

底下的人将方案交上來,她看了看又改了一些東西,确認通過,将方案放回去,再見過幾個親近的大臣,也快到晌午了。

除夕的天罕見地不錯,天晴了,雪化得差不多了,晏洄看着氣色不錯,難得還想出去走走。他們就在院中的臺上曬太陽,還多加了一個火盆。

小和在學走路了,也在臺上玩,要人提溜着到處亂踩。

他戴了一個和皇宮風格迥異的虎頭帽,他爹晏洄頭上也戴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看起來跟翻版似的。

“小和,來,到爹爹這兒來。”他招招手。

小和認得出他的聲音,也記得他的長相,張牙舞爪要去他那兒。

丹楓扶着小和走了幾步,到了跟前時,小和自己走了過去,輕輕摔在他的臂彎裏,嘿嘿嘿嘿笑。

“呀!呀!”小和抓住他鬥篷的系帶不肯松手了。

他将孩子抱起來,用力掂了掂:“是不是又長大一些了?”

姬然在一旁用手護着:“是又長大一點兒了,個子比先前高了不少,臉也肉嘟嘟的了。”

他忍不住笑,在小家夥的小臉上貼了貼:“來,爹爹親親。”

“親!親!”小孩拍着小手,興奮高呼。

“為何連親都會說了,卻不會叫爹?”他有些無奈。

姬然解釋:“應該是爹這個音太難發了,我們那邊都是叫爸爸,就很好發音。你再等等,多教教就會了。”

他嘆了口氣,耐心哄:“好吧,叫爹爹,跟爹爹學,爹……”

“哎!”小和大呵一聲。

沉默兩秒,姬然捧着肚子大笑起來:“真受不了了,我要笑死了,這下真分不清誰是爹了。”

他有點兒心塞,輕輕在小和臉上親了一下,大言不慚:“随我,從小就聰明。”

也不知小和聽沒聽懂,又嘿嘿笑起來。

稍坐一會兒,院子裏起風了,明媚不久的天突然陰沉起來,他們抱着孩子回到房間裏。

房中還是太冷,得燒地籠,小和耐不住這樣的熱,不能在這屋久待,丹楓将他抱出去了,屋子裏就剩下他們兩個。

“今天要吃團圓飯,這是不是我們倆第一次在一起吃團圓飯?”他們圍坐在火盆前,姬然笑着問。

晏洄輕輕靠着她:“好像是,我想喝點兒酒。就是那種藥酒,少喝一點兒,我還沒喝過酒。”

“好,讓人拿來,煨熱了喝。”她想起他們成親那天,“我想起來件事。”

“什麽?”

“這邊兒結婚是要喝交杯酒的,我們沒有喝。”

晏洄不生氣,笑着問:“那我們成親時,你為何沒有跟我說?”

她也笑着,拿火鉗在火堆裏戳了戳:“那時候還沒那樣喜歡你,只是不讨厭不厭惡,結婚也行,不結婚也行,就不想跟你說。”

“那我們今日喝,好不好?”

“好,我們今天喝。”

丹楓拿了酒進來,姬然将酒倒進爐子放在火上煨了煨,倒出兩杯溫酒,遞給他一杯,抓着他的手跟自己的胳膊纏在一塊兒:

“對,就是這樣,喝完就行了。”

“欸!”他低呼一聲,“你別喝酒,抿一抿象征一下便好了,我也不喝,就抿一抿。”

這樣很公平,姬然自然樂意:“好,就抿一抿。”

她端起酒杯,還沒忘嘴裏放呢,就被酒味兒熏得有些發昏了,只敢用嘴皮子抿了一下,嘗了嘗味兒。

“好辣!”還好只是沾了一下,辣味兒瞬間就沖淡了。

火盆旁放了果脯,晏洄急忙拿了一個遞給她:“快吃個去去味兒。”

她接過果腹咬了一口:“你不覺得辣嗎?”

“還好。”他口中已經嘗不出什麽味兒了,自然嘗不出辣不辣。

“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零食,也沒什麽很親近的人和我一起過年。”姬然看着火盆裏燒得紅通通的炭,“其實院長媽媽也會陪我們過節,我很感激她,可我感覺和她還是沒有那麽親近,我是不是挺冷漠的?”

晏洄笑着搖搖頭:“你沒長歪就很好了,你也一點兒不冷漠,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

“哥哥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她有點兒醉了,靠在他窄瘦肩膀上,忍不住想訴苦,“我其實挺不習慣這裏的生活的,有時我會很害怕,害怕每一個人,我只要有一句話說錯,就會死得很慘。只有在哥哥跟前,我才不怕說錯話,我才不是姬然而是張然。”

晏洄擡臂,輕輕将她摟進自己枯瘦冰冷的懷裏:“只有在然然身旁我才能安心睡得着,我知曉,然然永遠不會害我。我不管你姓什麽叫什麽,我愛的和我想要的,都是現在這個和我說話的你。”

“我也一樣,我只想要我跟前的哥哥。”她開始落淚,“哥哥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再多陪陪我。我從小就沒有親人,沒有要好的朋友,哥哥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

晏洄忍住眼淚,擡了擡手,輕輕落在她肩上:“然然,也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我也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是和然然在一起,我才有了家……”

“哥哥那天叫人來,是商量後事是不是?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我不想面對,我不想你死,我把我的命續給你好不好?”

“不要這樣說,我生下來就身體不好,不是你的錯。”他擡起幹瘦的手,用不留多少肉的掌心輕輕抹掉她的眼淚。

“我知道我知道。”姬然連連點頭,哽咽得連話都要說不清,“可是我想要你活着,我不想你死。我想我們一起活着,我想我們的命是一樣長。我沒有別的親人了,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屬于這裏,我不喜歡這裏。”

他直直盯着虛無的前方,聽着風拍打窗子發出哀嚎,輕聲道:“我們還有孩子,小和還很小,需要你照顧他,替我看着我們的孩子長大好不好?”

姬然趴在他的腿上,失聲痛哭,溫熱的眼淚滲入他的衣裳,被他的冰冷的皮膚凍得瞬間冰涼。

“趙家舅舅為人純良公正,若他身體康健,以後可以為帝師,若他身體抱恙,趙家表兄可以替代;原中書令劉大人,為人古板固執,但學問不錯,也可以為帝師;其餘人等,去國子監選用,大致不會出錯。

武将,周将軍在京護衛,原先鎮守邊關的武将并未替換,大多衷心于姬家,若非大戰,可放心用;若有大戰,請都督前往,都督要用信得過的人。雖暫且還未有可用之人,但不必擔憂,趙家表弟是後起之秀,這幾年再考試亦可選拔出一批可用之人。

文臣,除王家與孟家不宜任重要職位外,其餘人等都可以暫做考察。其中,王家雖不宜身居要職,但體面榮耀要給;孟家看其表現,若孟昭遠不鬧事,以後也可重用。

留給你的晏家舊黨,若能完全歸順于你便可用,若不能,撤下去,不必猶豫……”

他斷斷續續說完,緩了好一會兒神,拍了拍她的背:“記住了嗎?”

姬然連連點頭:“記住了,我都記住了。”

他彎了彎唇,手輕輕她背上撫摸:“外面好像有敲鼓的?好熱鬧。”

“應當是宮門外,街上有唱戲的,還有放煙花的,聽說很熱鬧,我們明年也去看看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又道:“好像又下雪了,我聽見雪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了。”

姬然沒有回答。

過了很久,晏洄嘆了口氣,斷斷續續道:“你不要覺得對不起我,也不要覺得虧欠于我……大夫早就說過,我就是個短命之相,時至今日所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能在短短一生做這些,我覺得很開心。

故而,也不用為我守節。以後遇到喜歡的了,不管是誰,你安安心心跟他們在一起就好了,不必顧慮我。

我死後,你可以再多生兩個孩子,若小和往後不聽你的話,你将他換下來就好。待我死後,你便告知天下,說是你殺了我,用來立威……

只有一點,不許叫別人哥哥,好不好?”

她沒辦法回答,她讨厭這個問題。

晏洄用力彎起唇,微微俯下身,臉輕輕貼在她的腦袋上,他想多撐一會兒,至少撐到除夕過去。

一切好像真的要消失了,他早知正如從自己手心裏溜走的那根柳枝一般,他這輩子什麽也抓不住,可臨了還是難過。

他還想和她一起去看花燈,去将院子清掃出來。他想學學下廚,想以後可以和她獨處。還想陪她出門走走,他知道她想去看看世界。

可是他都要食言了。

若是沒有政鬥該多好啊,興許他還能多活幾年,他所承諾的也都能做到了。

窗外寒風又是一陣呼嘯,明明窗都關嚴了的,卻不知哪兒鑽進一股冷風,激得他又咳嗽起來,胸腔都跟着顫抖,淚水順着眼角不受控制的往姬然發中流。

好一陣,他停下,沙啞着嗓子輕聲開口:“再喚、喚我一聲哥哥好不好?我想記住你的聲音,下輩子、下輩子……”

“咻——砰!”

皇宮外的煙花陡然炸開,紛紛大雪中,在黑暗的一角照出些光亮,頭頂上的人沒說話了,重重壓住了她。

眼淚,一顆、兩顆、四五六…齊齊往外冒,她鼻尖翕動,靜默落淚。

過往如走馬觀花一般浮現在眼前,她偷來的所有幸福美滿還是要盡數歸還。

原來她什麽都無法擁有。

“我不要你了。”她突然哽咽道,“我不要你了,我要召孟昭遠進宮,我要讓你的孩子叫他爹。”

“你聽見沒有?”

她渾身顫抖,猛得起身,大喊一聲:“你聽見沒有?”

沉睡過去的人被她甩了出去,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幾乎沒有什麽聲音。

“你聽到沒有?我不要你了,我要去找別人了……”她往前一摔,膝蓋重重磕在地上,跪伏在他身旁,“你不是最見不得我和別人在一塊嗎?你不是說再和他走近就掐死我嗎?不是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嗎?你醒醒啊,你醒醒來掐我,來要我的命……”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推搡他的身體,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身上好冰,僅僅這麽一會兒,身上的溫度全消失了,心跳沒有了,呼吸也沒有了。

姬然抓住他的胳膊,低聲哀求:“我腿磕到地上了,好疼,哥哥你起來,你起來扶我,扶我好不好?”

可他再也不會回答了。

“你才是個騙子,你騙我,你說了以後會保護我的,你說了有你在我再也不用吃了苦了的,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她仰頭痛哭,聲嘶力竭,“晏洄!晏洄!你快醒過來啊!你以前都會醒過來的!你是不是又想耍什麽花招,讓我答應你那些不公平的要求,你醒、你醒過來!你要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你快醒啊!”

“為什麽啊?你知道自己會早死為什麽還來招惹我?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用力在他胸口上亂捶,她幻想下一秒他會醒來,委屈巴巴說打疼了,要她賠償。

可是沒有,他的屍體涼透了,連心口處的溫度也沒有了,他真的死了。

煙花凋零,她的哭喊聲從密不透風的屋子裏傳出去。

丹彤破門而入,停在門口,小心翼翼道:“殿下,就算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您也不能這樣哭啊……”

她愣了一下,又哭又笑起來:“你早知道是不是?你們串通一氣來逼我,你這麽聰明,你怎麽不想想怎麽多活幾天!”

“殿下,您、您真的不能再傷心了……”

“你叫我怎麽不傷心?你叫我怎麽不傷心!”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我丈夫死了!你要我怎麽不傷……”

她捂着肚子,往前一跌,喃喃重複:“你要我怎麽不傷心……”

周圍的什麽聲音她都聽不見了,眼前也是空洞一片,軀殼好像不是她的了,她的靈魂也随之堙滅了。

“殿下殿下。”有人在輕聲喚,“殿下,該吃藥了。”

她茫然雙手捧着藥碗往口中放,這濃郁的藥味兒又讓她想起晏洄,她愣愣問:“驸馬呢?”

丹楓答不出來。

可她想起來了,眼淚往苦澀的藥汁裏砸:“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人死不能複生,殿下往前看才是。”

“人死不能複生……”她捧着藥,一碗喝盡,緩緩縮進被子裏。

過往種種在她腦中浮現,那聲音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如夢似幻,如同泡影一般。

她多想,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她沒有穿越,不是什麽長公主,也從沒有遇到過晏洄。

丹彤丹楓站在床邊看着她哭得顫抖,心裏焦急上火,卻不知道該怎麽勸。

“殿下,陛下醒了,您要不要去陪他玩一會兒?”

她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夜半,她似乎睡着了,沒再哭了,可眉眼緊緊閉着,額頭上沁滿了冷汗。

丹楓當即上前喊她,可怎麽也喊不醒,一掀被子才見褥子上全是血。

“丹彤!丹彤!”她立即慌了神,着急忙慌去尋人,“不好了!殿下又出血了!”

丹彤一怔,急忙叫人去尋大夫:“這一胎必須要保住,否則殿下就活不成了!快!快去叫大夫!”

幾個宮女守在床邊,輪番喚了她好多聲,大夫也來給她施過針,可她像是魇住了,怎麽也醒不來。

直至天色大亮,外面的雪停了,她緩緩睜開眼。

丹楓一怔,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兒,快步迎過去,險些落出淚來:“殿下,您終于醒了。”

她默默看着床頂,沒有說話。

“殿下,要不要用些吃食,都是您往日裏愛吃的。”丹楓跪在床邊,身子微微前傾,小心翼翼盯着她。

她眼皮子動了動,輕聲問:“我是不是該喝藥了?”

丹楓垂下眼,有些心虛:“是,用完膳才能吃藥,殿下先用膳吧。”

“好,你扶我起來。”

“殿下就在床上用膳吧,大夫說了,殿下現下不宜走動。”

她點了點頭,只靠坐在床頭。

宮女端來飯菜,看着的确都是她往日裏愛吃的,味道也清淡,可她就怎麽也嘗不出味兒來,為着喝藥,強行墊了一些。

盯着她将藥喝完,丹楓終于放心一些:“殿下,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她鈍鈍搖了搖頭:“你将資治通鑒拿來,我想看會兒書。”

“可……”丹楓知曉勸不動,只能默默抱了書來,放在床上的小桌上。

她抱着書,往後翻了幾頁,盯着書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只是偶爾有幾次,丹楓轉過頭時,看見她正在抹眼淚,抹完又翻到下一頁。

丹楓是後來提拔上來貼身伺候的,從前只覺得這個大長公主脾氣溫吞,性子柔和,和傳言的不太一樣。後來瞧見她與齊王在一起的模樣,不敢相信天家貴胄也能出這樣的人。

皇位啊,誰不想坐,她瞧見那些人坐在高臺之上,看着舞姬表演,吃着珍稀佳肴,她都想做皇帝,想有一日坐上帝位也能有美人環伺。

可偏偏齊王不要帝位,将皇位還于姬家,她有時覺得這太愚蠢了,有時又覺得齊王大義,她思來想去,想不通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才能讓他坐到如此地步,只覺得古來少有,令人嘆息。

她悄悄抹了把眼淚,靜靜退出房門,正好碰見迎面而來的丹彤。

“殿下如何了?”丹彤問。

“膳用了一些,藥也喝了。”她答。

丹彤呼出一口氣,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散開,她轉身往回走:“還好,還好,能用膳能喝藥就好。那現下是在做什麽呢?”

丹楓跟在她身旁:“說要看書,我知曉不好勸,只能将書抱過去。”

她腳步一頓,笑容苦澀:“這算是哪門子的還好,分明是不好。”

若真好,這會兒就該休息了,而不是去看什麽書,不用想便知,是心裏太過難受,找不出法子排解了。平日裏不知跟驸馬抱怨過多少次,說那書難啃,如今又怎會愛看?

她微微嘆息一聲:“到底是人剛走,若是現下便想開了才是反常,再等兩日看看吧。”

兩三日,人仍抱着書,照常每日吃飯喝藥,卻什麽不過問。不過問懷孕的事,不過問幼帝,連驸馬的後事也不過問。

丹彤心裏有些急了,也多虧是天冷,屍體不易腐爛,一直擺在棺材裏,可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

“殿下昨晚睡得如何?”她照例詢問守夜的宮女。

小宮女戰戰兢兢答:“天黑下來便熄燈了,未聽見什麽動靜,也未叫起夜。”

“大夫給的安神的香可點上了?”

“點上了,殿下未說什麽,一直點着在。”

“你去歇着吧,今夜我來守。”

小宮女連連道謝,垂着頭小跑離開。

丹彤嘆了口氣,搓了搓手,往內室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站在門口。

天黑了,早吃過藥了,沒過多久,裏面的燈熄了,沒有什麽聲兒了。

丹彤是練過的,身子要比旁的宮女好得多,晚上守夜也不怎麽打瞌睡,能結結實實熬到天亮。

果然,夜半時,她聽見裏間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她無奈搖了搖頭,敲敲門,輕步走進去,點燃了屋裏的燈。

“殿下。”她跪在床邊,輕聲勸,“殿下就算是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也不能這樣日日熬着,不肯休息啊。”

姬然掩面哭泣:“我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我能感覺得到……”

丹彤閉了閉眼,試探道:“肚子裏的孩子沒了,可陛下還在。逝者已逝,殿下難道要扔掉所有一切的随他去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現在的安寧都是他用命換來的,我怎麽會輕易舍棄我的性命?可我心裏難受,我一躺下,一閉上眼,腦子裏全是他的身影。他明明好像剛剛還在我身邊,可現在卻突然不見了,我心裏難受……”

“奴婢知曉了。”是心結,勸不了的,連安神的藥都不管用。

丹彤緩緩起身,抱來書冊,扶她微微坐起來:“殿下這麽哭着,還不如看看書,睡不着便莫要強行睡了,屋裏的燈就點着,您想做些什麽都可以。”

她沒說話,靠坐在床頭,抱着書冊,下颌還挂着幾顆殘淚。

丹彤沒有離開,就搬了小凳坐在旁邊,想着有人氣或許會好一些。

第二日,她索性讓人将幼帝也抱過來了,幼帝咿咿呀呀叽叽喳喳,也能讓死氣沉沉的屋裏鮮活一些。

外面的雪早化完了,出太陽了,宮女撐開窗子,讓日光照進來,姬然坐在陽光下的羅漢床上,看着室外,沒人知曉她在想什麽。

她在想,上蒼實在可恨,為什麽天不早些晴,為什麽氣溫不早些升高,要是這樣,或許人還能再撐一年。

一年後呢?

她還是會恨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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