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拔足狂奔第二十七天

拔足狂奔第二十七天

第二天陳知垚在酒店床上醒來,被手機鈴聲強行叫醒的。

“喂——”,迷迷糊糊間發出一聲無力的叫喚。

“是知垚嗎?”,對面傳來一道中年女聲。

她似有感應般睜開眼睛,答了個“是”。

“知垚,我是媽媽,能……見你一面嗎?”

大早上的心跳莫名加快,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她沒想過關于父母關于家庭,這些她所忘卻的一切竟來得如此之快。

可來了就是來了,重回柏城為的不也正是這個?

陳知垚應下見面的事情,約好時間在下午一點,可挂了電話後,她也沒心思再睡下去,索性爬起來出門吃早飯。

拐了個彎進了另一片街道,商業區的繁華一點一點褪去,道路兩旁有些年代感的老房子像是被城市化遺忘的角落,又像是歲月最後的見證者,固執地立在原地,透出種不服輸的氣質。

四下裏也沒什麽人,她就這麽邊走邊看,連自己什麽時候走到了馬路中央也沒發覺。

“哧——”,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尖銳聲音劃破寂靜,緊接着陳知垚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

“姑娘你沒事吧?”,三輪車上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爺,他從拐角處開來,平時這條路上也沒什麽人,一時沒注意,見撞到了人,急忙将車停好下來。

“姑娘我送你去醫院吧?”,大爺聲音焦急。

陳知垚撐地坐起來,好在這車速度夠慢,沖擊力不大,剎車也算及時,她估摸着自己只是被帶到了地上,并沒有嚴重的撞傷。

“沒事,把我送到醫院就行。”

醫院裏,醫生一頓拍片檢查費了不少時間,不過,也确實如她所料,沒什麽大事情,就小腿上有兩處刮傷,已經拿藥擦上了。

“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休息,我這兒醫生已經說沒什麽大礙了。”,大爺一路陪同,忙上忙下,分外周到,陳知垚看在眼裏,自個先開始過意不去,畢竟也是她自己先站在了馬路正中央。

大爺想了想回道,“行,那我明天再來看你,姑娘你在這千萬注意,有什麽事打我電話。”

她連忙點頭,把大爺剛剛遞給她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收進包裏。

單人病房頓時只剩她一個人,靜谧如潮水湧來,不知道是藥效還是心理作用,困意也随之席卷而來。

陳知垚就這麽睡下,但這一覺卻并不踏實。

她做了個夢,夢很長很長。

在夢裏,上午的經歷又重演了一遍,三輪車從轉彎處沖出,她倒在地上,可是沒有人來扶她,正當她想叫喊出聲時,夢中情景一轉,換成了另一條窄窄街道。

她變成了旁觀者,她看見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朝着一個四五歲年紀的小女孩撞去。

她無法阻攔,只能眼睜睜看着小女孩重重倒在地上,然後,單元樓裏沖出一個中年女人。

而無論是小女孩的臉還是中年女人的臉都給她一種說不上來的的熟悉感,似乎一個長期困擾她的問題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不是讓你看着妹妹?啊?你就是這麽看着妹妹的嗎?”

女人又急又氣,趕忙蹲下查看被撞倒在地上的女孩傷勢。

而一旁站着,明顯慌得不知所措的……是她自己!

十六歲的陳知垚,穿着校服,一張臉比之如今,變化倒是不大,就是尚存幾分稚氣。

然後,陳知垚眼見肇事者和她的……母親,一起将她妹妹送上了救護車,而十六歲的她一個人站着,連過去看看的勇氣也沒有,而除了最開始被吼的那一句,也再無人搭理她。

再然後,救護車疾馳而去,獨獨留下了十六歲的她。

“我看着太陽一點一點往下落,天要黑了,可是沒有人來找我……“

“他們好像把我給……忘記了。”

“妹妹怎麽樣了……如果妹妹有個三長兩短,媽媽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陳知垚就這麽站着,她聽得見十六歲的自己心裏的一切想法,連恐懼也是感同身受。

甚至,擁有了一小段記憶。

四歲的陳晚晚是她同母異父的妹妹,而重組家庭裏,她的身份多少有那麽點尴尬。

方才,陳母進屋收拾東西,十六歲的陳知垚被指派看好門口的行李,陳晚晚生性調皮不肯待在屋裏,而陳母對她一向有求必應,只說:“那你好好站着別動,知垚看好妹妹。”

後半句是對她的吩咐,她還有些晃神,就見陳晚晚已經沖了出去……

記憶在這裏結束,夢又回到救護車離去的時候,陳知垚看見十六歲的自己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一直走,一直走。

最後,随意停在了一個街角,街角有人在唱歌,抱着把吉他。

那人每唱一首歌,十六歲的她就鼓一次掌,卻叫人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在聽,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絲毫情緒也無。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停下來,因為……在這個年紀相仿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如出一轍的孤獨?

“喂,我要唱完了。”,少年懶懶開口。

這下陳知垚徹底看清了他的臉,是……沈行遲。

她和沈行遲的遇見原來在這麽早的時候嗎?

“再唱一首好不好?”,她聽見十六歲的自己懇求道,好像紛亂複雜的心緒在音樂裏就能得到舒緩。

“好。”,沈行遲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随即唱起了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是那種聽不懂歌詞都能感受到的治愈向曲調。

“四十五號床,吃飯了。”,受過大爺臨行前囑托的護士提着保溫桶走進病房,敲了敲門。

夢醒,陳知垚皺了皺眉,大腦仍然昏昏沉沉,沈行遲的歌聲仿佛還在耳邊,揮之不去。

護士已經給她床上搭好了小桌子,将飯菜一一拿出。

“謝謝,就放這兒吧。”,一覺醒來,她聲音略顯嘶啞。

待護士出去後,她的手機又正好響了起來,和早上打來的電話號碼一模一樣。

她望一眼時間,十二點半,手指劃過接聽,中年女聲在病房響起。

“知垚,媽媽今天可能趕不過來了,晚晚……突然發燒,家裏也沒人,我得照顧她。”

發燒?送醫院嗎?

好巧,她也在醫院。

她突然覺得好笑,卻只是說,“沒關系,面不見了就行,你找我有什麽事?電話裏說行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約有半分鐘,陳知垚就這麽等着,然後聽見她說,“……媽媽就是想你了,這幾年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今年好不容易在電視上看到了你,媽媽……和你白叔叔也離婚了。”

“最近一直在拍戲,等忙完這陣再說吧。”

“好……”

通話就此結束,她拿起桌上的筷子茫然地将飯送進嘴裏。

不知道該怎麽辦,但又能肯定她不想見到她自己的……母親,現在不想。

她出現得太晚了。

十六歲的陳知垚一個人帶着恐懼度過了漫漫長夜 ,然後在接下來的兩年獨自住回了父親留下的老房子裏。

十八歲的陳知垚高考失利,原本能上重點大學的分數跌到了二本線,她又是一個人比着往年分數線進了一所藝術類大學。

二十歲的陳知垚花光了父親留下的錢,開始兼職,開始考慮演藝經紀公司遞過來的合約是否正規合理。

為什麽這些時候她的母親沒有想起她,沒能問問她過得好不好?

晚了,還有必要嗎?

陳知垚放下筷子,閉眼往床上躺去,忽然覺得委屈,十六歲時沒能流下的眼淚在這一刻得到爆發。

她也忽然明白為什麽重生以來的自己唯獨丢失了這一段記憶,是在逃避吧,逃避一個被舍棄被抛下的事實。

在人本能的趨利避害傾向下,再來一次時,她選擇忘記。

傍晚時候,陳知垚收到大爺托人送來的果籃,此時面上除了眼睛還微微有些紅外,已經看不出別的哭過後的痕跡。

哭過以後,反而好受了很多,只是心裏空蕩蕩,有些沒着落。

她拿起手邊遙控,準備看電視打發時間,一打開就是《造夢空間》的重播。

她忽然輕笑出聲,是蹭了沈頂流的人氣嗎,怎麽在哪都能看見自己參演的綜藝或者電視劇。

正在放的是沈行遲和楚河的合作舞臺《The Summer》,也是粉絲評選出來的十大出圈舞臺之一。

少年與夏天是人多望一眼就能陷進去的美好存在。

當沈行遲抱着吉他的身影與夢中的街邊路演重合,陳知垚忽然明白自己第一次看見這個舞臺時那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在她十六歲年紀,覺得人生到了最昏暗時刻,她在路邊遇見了邊唱着歌邊一手彈着吉他的沈行遲。

黃昏灑在他身上,寂寥且溫柔,在十六歲的陳知垚眼裏,他整個人會發光。

然後,頭一次覺得“音樂給人力量,沒有音樂,生命是一個錯誤”這些小學聲樂課老師嘴裏再空泛不過的話說得沒錯。

如果說,那段記憶還有什麽是她想要留下來的,只沈行遲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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